《长昼飞星[重生]》鹤隐楼

7、第 7 章

　　重生前，巫马元翰由于身上背负着黑狱的污名，又出身低贱，为了飞升耗尽所有，在次神界寸步难行。没有域主愿意接纳他，散修们也视他如洪水猛兽，见着他少不了讽刺几句，不外乎“就是这个蛮子砍了人皇的头？”“天尊们都说了，这人野性难驯，是碰不得的烈马，保不齐哪天就会发疯。”“一个大荒的贱民也想当神仙，笑话，笑话！”“哟，好似还是个无家可归的灭族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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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话他听过千万句，已经听腻了。

　　在次神界的修炼可称是痛不欲生，他没有资源，只能拼了命去抢，身上的伤大抵没有一日是好的，好几次奄奄一息时他都想着，不如死了也好，他巫马元翰此生无一日尝过世间乐趣，还不若长眠地下换得永世安宁。
　　“小蛮子，还清醒吗？”
　　那日，他侥幸从一群大能手中逃过，重伤在身，只能缩在山中独自发抖。他伤药用完，灵石丧尽，本以为山穷水尽必死无疑，却听见一个男人走进来，向他发问。
　　他从大荒到上界，见过千千万万个修士，全部加起来也不及眼前人万分之一的光彩。
　　巫马元翰差点看愣了。
　　这人仿佛习惯了这样的目光，自顾自拿出上好的伤药，勾着唇晃了晃手：“回神了，还活着就自己把衣服脱了，本尊大发慈悲给你上药。”

　　惊喜几乎把他砸昏了头，生怕这又是镜花水月一场梦，又或是哪位高高在上的大能在捉弄他，他颤着嗓音，甚至挪远了一些：“为什么……”
　　“救人还有为什么？本尊看你缩手缩脚的这么窝囊，反倒还不想管你了。这可是我亲自炼的药，统共也没多少，你不要正好，自个儿在这等死吧。”
　　见他真要走，巫马元翰急得一把握住他的脚踝，像从肺腑中挤出最后的声音：“我要……别走……别走……”

　　没有计较他碰了自己，神仙般的人物笑着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还发烧了呢，小可怜。”

　　巫马元翰颤抖着手，半天才把衣服褪去，阎长星也真的没有骗他，他耐心地等着他脱衣，然后亲手为他擦净伤口，细细上药。巫马元翰几乎是疯了一般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中寻出他在作弄自己的痕迹——可是什么也没有，他美到极点的眸子盈满认真，像对待一个普通的友人，寻常的伤者，他嘴上叫着小蛮子，却比任何人看他都平等。
　　说来讽刺，他摸爬滚打近千年，竟在这样一个小山洞里，在狼狈得像条狗时，感受到了人生中第一份温暖。
　　等他醒来，阎长星自是不在了，他来得突然，走得也无声无息，像一场足够醉煞人的美梦。

　　此后他多方打探才得知他的身份，次神界排名第十的域主，身份高贵，追随者不知凡几，是他终其一生也无法触碰到的存在。
　　直到那时巫马元翰混沌的脑海中终于浮现出黑狱的记忆，他这才幡然醒悟，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人们传言，阎长星中了奇毒，修为已然压抑不住毒性，最近时常发作，像个疯子，迟早会害死自己。
　　他想方设法接近他，却怎么也跨越不过这道鸿沟。他们倒也不是没再见过，阴差阳错的阎长星遇见过他几回，好像也还认识他是谁，但总是一句“小蛮子”就算打过了招呼，其它的话都没有了。
　　本就是萍水相逢，能换来这样一声招呼，巫马元翰都奉若珍宝。

　　他默默注视着阎长星，像紧抓着人生中唯一的救命稻草，有他在，就至少还有活着的念头。
　　可好景不长，阎长星彻底疯了。

　　“……”巫马元翰垂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悔恨在他胸腔中张牙舞爪，险些把他再次压垮。
　　还好，他还可以将一切重新来过。

　　打坐了三天，炼药的疼痛逐渐消退，巫马元翰凝视自己体内，便见金丹上的文字也清晰了许多。
　　这是他和沧立下的契约。
　　他以灵体显露出来的强大赢得了一点时间，只要百年之内突破问心境，沧便会如约成为他的灵兽，届时混沌海亦将是他的囊中之物。
　　只是在这之前，他还有许多事需要做。

　　“阿紫，”邀青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门外“伤如何了，主上准备去看船，顺便去天城逛一逛，听说今天那儿好热闹。”
　　“是你想去吧。”醉紫干巴巴道“走吧，我伤早好了，裴圣手非不让我动。”
　　裴秀峰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们身旁：“不管你几天，你又要去瞎混，喜欢打架了不起？去捞几块石头也能捞出一身伤。”
　　醉紫忍住瞪他的冲动，撇着嘴下了床，“混沌海灵兽众多，你去你也受伤。”
　　“好啦，阿紫。”邀青拉着她的胳膊带着人跑了出去“主上还在等我们，我还没去过船坞呢。”

　　鲤鱼族建了一片水域，他们称它为船坞，只有族人与预约过的客人可以进入。
　　那是一片没有边际的碧绿水泊，其上散落着莲花与亭阁，偶尔还有随风轻摆的芦苇荡，清澈见底的水下游动着色彩斑斓的群鱼，仿若世外桃源。鲤鱼族世代在水面上制作船只，在水中居住，大多数人只有修为过关才允许上岸。
　　来接船的是族中的长老，他边撑船边左右张望：“镇星天尊，那小兔子没来？”
　　阎长星笑道：“他师父正捉着他修炼呢。”
　　“可惜了，我们修船师可是天天惦记着他。对了，你们的船今早刚做好，用料都是最好的，船底用龙骨铺了一整层，中阶灵兽都不敢往上撞。”
　　“劳各位费心了。”
　　“不敢当。您给的价钱实在丰厚，我们当然是尽力为之。”长老说着皱巴起一张脸，啐了一口“不像罗甘山，关山天尊。谁不知道他霸着那四野灵矿，家中灵石无数，居然就给我们两箱子高级灵石当报酬，还挑三拣四，真恨不得把他船给捅漏了。”
　　闻言阎长星哈哈大笑起来，摇了摇头：“不愧是他。”
　　“也是看天尊您不会说出去才敢向您抱怨两句，别见怪。好嘞，到了，请下船。”
　　船稳稳停在一处恢弘古殿前面，几人下了船，拾阶而上，就见里面热火朝天，无论男女老少都在井然有序地工作。
　　“你们的船在最里面。”他小跑至前头带路。
　　邀青一路上看得瞠目结舌，不断摇醉紫的手：“这儿好大呀。”醉紫也难得没反驳。
　　走道旁整整齐齐伫立着两列钢铁楼船，宛如沉默的巨人，彰显着沉重与坚硬的质感。行走间更是打铁声不绝于耳，回荡在殿内如重钟齐鸣。古殿尽头是一道望不见源头的急流瀑布，直冲至悬崖下的湖泊，阎长星飞身望去，便见那渊中正浮着一艘小型海鹘船。
　　它通体朱红，长尾高翘，张开的风帆大而结实，自高处往下看，正如一只凫水的海鸟，甚至在如此大的激流下也屹然不动。

　　阎长星一跃而下，轻轻落至船头，用来测试船只的瀑流竟一滴都近不了他的身。
　　修船师迎了上来：“你就是阎长星？”
　　这是一个皮肤黝黑的老头，眉间褶皱深刻，嘴歪着，生就一副固执的长相，看起来从未有过笑颜。
　　“余匠，久仰大名。”阎长星拱手“此船神武精致，实乃天工造物。”
　　“哼，你识货就好。”他冷哼一声，转过身挥了挥手“随我来。”
　　他挺直着背脊，带着人往中间走：“听闻你要去混沌海，我特意为船身融入了上百道符纹，还加了十座神弓台。”
　　“神弓台？”阎长星跟过去，果然见船边建造了几座高台，上面搭着比成年人体积更大的巨弓，就连地上放着的箭筒也需令人仰望。
　　余匠得意道：“千石之力堪可拉动，若要射中猎物，则更难，都看你们的本事了。这弓的工艺是我们族的看家本领，纵观三界十八海，除了混沌海，哪处不是如履平地。”

　　“连还梦乡你们也了解？”阎长星奇道。
　　余匠从鼻子里发出轻蔑的气声：“我们是受上天眷顾的种族，凡是有水的地方就有我们的行踪。还梦乡又如何，我们祖先也是顶上的大仙。”
　　“确是如此。”阎长星颔首，浮空而上，抬手抚摸弓弦“龙筋作弦，当真绝妙。哈哈哈，果然符合我的要求。可是扒的混沌海中的海龙之筋？”
　　“当然，”余匠高高扬起了下巴“我们鲤鱼族的勇士在海中无所不胜……只除了，上古海兽和它的部下。”
　　“上古海兽？”
　　余匠心面色又倏的沉了下来：“海底睡着一头上古大神的坐骑，它所在之处的方圆百里，灵兽多如牛毛，凶猛非常。所以我们向来只敢在海岸处狩猎。”

　　“那这次开荒期，你们可要一同赴往混沌海？”
　　“这是自然，如此盛况，怎能少了我们鲤鱼……”
　　“哦？”一道浑厚的声音突然响彻古殿“原来你们也要去？”

　　余匠面皮一抖，怒道：“关山天尊，我今日可未曾收到过你的书信，未经预约私闯船坞，你是看不起我们吗？”
　　“我来看船，有何不可？”罗甘山站在上面，斜眼看了看旁边“嗳，这不是镇星天尊家的小娘子么？听说你去一趟混沌海险些丢了命？”
　　醉紫嘴动了动，生生忍住了脾气。
　　“罗域主果然万事通晓，连这点小事都瞒不过您。”邀青捏捏少女的手指，把人往自己身后带了带“说起来，当时我紫妹在海边还遇到一众修士，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不知您有没有什么线索呢？”

　　罗甘山泰然自若地移开目光，冷笑道：“我难不成还得替你们办事？荒谬！自己查去。余老头，既然你们也要去混沌海，这船……我可就不放心了。你要是故意给我们偷工减料……”

　　“胆敢妄言！”余匠几步飞上悬崖，气得脸通红“每艘船我们都尽心制作，它们皆是我族引以为豪的作品，岂能容你污蔑！你若要小人之心，便尽快离开，不必在这疑神疑鬼。”
　　说完，他梗着脖子，背着手就要走：“你们人族心计太多，所以我才恶心你们，哼，快滚吧。”

　　“钱我都付了，哪有不做的道理。你老人家也不必如此。”罗甘山伸臂拦住他“走吧，带我去看我的船。做得好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阎长星挥手把海鹘收进乾坤袖，走到醉紫身边摸了摸她的头，朝还要生气的老头道：“余匠，此船我满意至极，接下来还有要事，便先告辞了。有时间我再让涂兔来陪你聊天。”
　　听到涂兔的名字，余匠面色终于缓和了一些，重重点头：“好。”
　　“罗甘山，”阎长星又讥笑着瞥了一眼这身背巨斧的男人“你若回回出门都要这么讨人嫌，我劝你就把自己关在山里不要动弹。不然到时犯了众怒，害的还是你自己。”
　　不等他反唇相讥，他便拉上两个近侍飞到了殿外，船夫忙站起来给他们准备船出去。

　　“主上，关山天尊真讨厌，幸好你朝会不带我们去，不然得多糟心。”邀青撩起裙摆坐到木筏上，皱了皱鼻子。
　　“可正因如此，惹起来也有趣，你还能上哪找这么个玩意儿天天骂一回呢？”
　　邀青笑了起来：“也只有主上敢这么对他。”
　　“到了天城，主上有什么打算？”醉紫蓦地问道。

　　“许久没出来逛逛了，去集市买点东西。”阎长星盘算起来“小黑马到现在也什么都没有，顺道给他买点衣物用具，再去给他订一把剑……今日剑坊可是热闹得很。”
　　醉紫眼睛发亮：“我正是想去剑坊……等等，”她面色一垮“还亲自给他买东西啊？您怎么对他这么好？不就是用他解个毒么。”
　　“怎么，难道我平日给你们的奖赏不多？”阎长星好笑地揉了把她的头“和他争什么。”

　　“天尊，就送你们到这儿了。好走。”船夫率先下了船。
　　“多谢。”
　　阎长星一越过混沌，外头几头白狮就嗷嗷呜呜地缠了上来。
　　“等急了？”他忙轮流给顺顺毛“我们这就出发。”
　　天城位于次神界中心，是一座人马川流不息的巨型城市，它不属于任何人，各种资源应有尽有，因此也是不寻求域主庇护的散修们最喜欢去的地方。而在天城之外还有无比广阔的天地，小型城市与秘地相互交叉，风景壮丽之处数不胜数，就是阎长星至今也未曾全部探索过。

　　进城时醉紫和邀青骑狮走在前面开路，阎长星则懒洋洋躺在狮背上，慢慢跟在后头。大多数人一看便知这是星域之人在出行，皆会避让开来。也会有胆子大的会悄悄去看传说中的镇星天尊长什么样，若好不容易窥到一眼，立时就又有了谈资。

　　“邀青，你先到集市买东西，我带醉紫去剑坊。”阎长星扔给她一个乾坤袋“自己有什么想买的尽情买便是。”
　　“遵命。”邀青接过袋子，开心地拍拍狮子的头，令它调转方向“好久没去集市，一定又多了许多新鲜玩意儿。”
　　其实集市是由各域商会和散修组合起来的城区，成千上万家商铺挤在一起，门庭熙攘。邀青对里面一清二楚，讲价也是最在行。
　　阎长星突然想起什么，对醉紫笑道：“我还记得你上回去买药材，在里面可是闹了好大一场。”
　　“……你们今天都怼我。”醉紫幽怨地瞥他“他们卖假货，当然是打回去了。”

　　“开坊了！”
　　“剑主露面了！”
　　靠近剑坊的路上，人声变得嘈杂了不少，醉紫伸长了脖子往前望：“人真的好多。”
　　“无妨，总归是独孤遇生约我来的，若没留好位置给我，我便调头就走。”阎长星终于坐了起来，他远远地看见剑坊前清出了一片广场，上面设了许多高座，独孤遇生正坐在首座。

　　“他哥哥没来？剑坊不是他们双子域的所有物么？”
　　“你几时见他出来过？菩萨为了让他参加朝会都亲自拜访了足足三天。”
　　阎长星说着跃下狮背，在众人让出的空路中走上了高台：“遇剑天尊，今日只邀了我前来？”

　　“我的剑，自然该由剑法超绝之人来赏。”独孤遇生爽朗笑道，站起来把人迎到自己旁边的位置“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