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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初夏的风又湿又腥,粘在身上如一条腹蛇的身躯紧紧缠过,粘腻得令人作呕,制服的每一根纱都被浸透,细密得仿佛是带着粘液的鳞片,死死抑着每一寸肌肤,半点空隙都不余。
      我仰起头,重重喘了几口气,却还是觉得胸口发闷,死寂的闷,连动弹一下都不能,随手扯开被扣子系得严谨的领口,将制服揉得皱缩,是,我本来便不是什么好学生,为什么要打扮得规规矩矩,我偏不去上课,又能有谁把我怎么样。
      嘴角浮出笑意,脑海中却是不断重复的画面:那个女人,总是在训斥我,面孔扭曲成疯狂的样子,唇齿分明化得巨大,鲜红的舌头仿佛要逼到我的面前,尖端还分着岔,咝咝的滴着毒液:
      “这是第几次教你了,你怎么这样笨……”
      “你怎么又迟到了,没有家教的孩子,果然就是这样……”
      “你那是什么眼神,到底有没有听到……”
      我拼命甩一甩头,那张狰狞脸始终挥散不去,追遂着我,紧紧贴着我,一口一口吞啮着我。我竟裂开嘴,笑了,笑得气也透不过来。

      脚下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要去哪儿,我不想回家,也没有其它的地方可去,午后的日光炙热得让我几乎焦掉,近处的阴凉是灰色怪兽般的巨大建筑,前面挂着鲜明的红色横幅:吴越文物展览。我眯着眼,仔细看了一会,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二十五块钱,换了张门票,走进了横幅下的大门。
      展厅设在楼下,许是地下室的原因,刚进门一股潮冷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夹着些古物陈旧腐坏的味道,令人……迷醉……
      我喜欢这样的味道,是的,很喜欢,我能看到那些千年之前的东西,是怎样一点点在空气中散着深埋那地下的气息,那是泥土中多年沉积靡烂成一团的物事,或许还粘着一点陈血的咸腥,发酵出葬器特有的腐味。
      我津津有味的咬着一根棒棒糖,一个一个展柜的看着,那些物品都隔在厚厚的玻璃后,默默的在幽暗的灯光下折着淡淡的光,那颜色,令人觉得有些冷。人很少,静得几乎没有声音,我能听到自已的呼吸以及胶底鞋在地板的瓷砖上擦出难听的“嘎吱”声。其它,什么都没有……
      展厅里都是些古人用的器皿饰物,看多了有些乏味,那些死人用过的东西,再怎么精致也只都是该放在坟墓中,当某天墓室的大门被人打开时,它们便再不该存在,无论它们是汉八刀的玉蝉,还是唐邢窑的白瓷,还是在角落中暗隐锋芒的那把剑……
      那把剑,我骇然的睁大眼,我看到了,那剑的刃处隐隐有着风干的褐红色,浓浓的一抹,在刀尖处凝成一团,仿佛还蕴着一点血红的光,是血,那一定是人的血,我的脑中突然闪出这样的念头,为什么我会这样觉得,是谁告诉我的,是……那把剑么……
      我重重的咽了口唾沫,那把剑只是静静的,隔着展柜的玻璃,剑尖泛起一点灰弱的白光。

      “叮……”刺耳的的铃声急促的响起,在展厅的寂静中划出长长的裂口,如利刃当着面门劈过。心脏被吓得突突一跳,几乎要脱出口去,背后有人突然有人重重一拍我的肩膀,却听不到半点人的动静,仿佛是平空里多出一双手,粗糙而有力……
      我只觉得浑身发僵不敢回头去看,呆呆的立在原地。
      “小丫头,这里要关门了,明天再来吧。”浑厚的男声响起,夹着浓浓的本地口音,原来是保安。我惊魂不定,扭过脸去挤出一个极勉强的笑容:“知道了,就走。”
      时间已近六点,不觉间我在这里呆了这样久,却一点不觉得,我四处看看,果然人都走光了,只剩了我和保安大叔,忙揉揉涨疼的双眼,跟着保安大叔出了门。展厅的大门在身后缓缓的关闭,仿佛是一张巨兽的口徐徐合上,不知为何,我停住脚步,回身望了一眼,死沉的展厅中,有一点血红的光芒一闪而过,我正要仔细去看,却再也不见,那个位置,我依稀还能记得,是那把铜剑……

      我仍是一个人回家。
      家里空洞洞的什么人也没有,开了门便是一股潮霉的气息,扑在鼻梢令人作呕,仿佛是坟墓中陈腐的尸气,丝帛器皿都沤了多年的精血,我还能看到,它们都在张牙舞爪的发酵,只要沾着生人,便要死死的拖进去,蚀得尸骨不存。
      突然感到胃里一阵抽搐,跑到窗台打开了所有的窗,屋外的风灌了起来,冲散了些许腐气,原来,竟起风了呢,微微有些冷……
      我没有开灯,坐在窗前,风凄历的呜咽着,把平绒的酒红色窗帘鼓成各种各样奇怪的形状,在偏黯的天色下,偏失了本色,是一幅拙劣破败的剪纸,糊在孤魂野鬼的窗棂上。
      我低低叹了口气,即然不饿,就早睡吧,反正,也不会有人来管我。

      第二天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大亮,床对的窗帘拉得大开,没有太阳,也不知几点了,我翻了个身,正要再睡,忽然一个冰凉的东西硌着我的手。又是什么破东西,我随手摸了要往地上扔,很沉,好像不太对,我睡眼惺忪了看了一眼,立即从床上跳了下来。
      是剑,那把剑,衬在我印花的床单上:青铜柳叶剑身,破云断水纹,剑格处用鸽血红及绿松石镶出兽面的图样,那剑刃上浓浓的一抹褐红,在刀尖处凝成一团,还蕴着一点血红的光……果然是它,怎么会在我家,我惊得连连退后,胳膊把桌子椅子撞得歪歪斜斜,不痛,果然是做梦,我嘟囔了一句,伸手猛一拍自已的脸,不对,会痛,那,这都是真的!
      我一下愣住,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见鬼了,真是活见鬼了,那剑好好在博物馆,怎么会到我家来,那可是战国时的古物,国宝啊,被人发现了会不会把我抓到公安局去。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有人在门外唤道“悦悦,你起来了么,要上学了。”是爸妈请来照料我的阿姨,我下意思应了一声:“进来吧。”话刚出口,就知道错了,慌忙掩饰:“不,阿姨,等等,我在穿衣服……”
      可是,已经迟了,她已推开门,我话说到一半生生在喉中堵住,心想,完了,她一定看到了,脑中闪过千百个主意怎么搪塞过去。可是,可是,她直直走向我的床边,把枕头捡起来放好,她好像并没有看到那把剑……
      “悦悦,晚了,你得快些。”她返过身来,视若无睹的说。
      她看不到么?
      我转过头,那把剑明明就在我的床上,离她的手不到一尺的距离,在阴暗的天光下冷冷的泛着寒光,她真看不到么?
      我忽然觉得浑身发抖,手臂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鸡皮疙瘩起了一大片,嶙峋得如同一只只眼,死死的盯着我看……

      “悦悦,快点,牛奶热在桌上,面包也烤好了,我一会还得出去买东西,今天大减价,去得晚了就排不上号了……”阿姨一边推攘着我,一边絮絮的念叨,这个五十多妇人有着市井中最常见的面孔,能干勤快,却过于计较些鸡毛蒜皮的事。
      我看见她那两片丰厚得有些过份的嘴唇在不停的蠕动,如同两条垂死挣扎的肉虫,却再听不到一点声音,一丁点也听不到,这是怎么了?我愕然回头,望着那把古剑,它仍是那样死寂般的安静,可我分明到到那剑上镶的兽面裂开了嘴,笑了,笑得扭曲而妖异,眨眼间便不见。
      我疑心是看花了眼,要走过去仔细看清楚,阿姨又在拉我:“……你这孩子,怎么还愣着,快收拾啊。”我听到了,我真的又听到声音,莫非刚才只是错觉?我几乎反映不过来,被她套上校服,半推半扯的出了门。

      到学校时果然已经晚了,我远远看着校门在离我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关闭,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被称为班主任的女人的脸,张开她腥红的唇,高声的咒骂不停,嘴间喷出的唾沫几乎要把人淹没,我低下头,嘴角浮上一丝嘲讽的笑意,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离开。
      不到八点,阳光已毒辣起来,空气中迷散开一种腥臭的味道,那是路旁的垃圾隔了夜发酵出的异味,于是,可爱多甜腻的滋味中也带上了一股腐烂的味道,索然无味。
      我毫无目的的在街上乱逛着,随脚踢着地上的垃圾,脑中却混乱成一团,那把剑冰凉的触感还在冷冷的刺着我的手掌,那是真的?还是幻觉?我突然想起《大话西游》中朱茵问周星星的那句话:神仙?妖怪?觉得相当滑稽,弯着腰大笑起来,笑得气也喘不过来。

      估摸着阿姨打扫完卫生离开,我迫不急待的回了家,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便急冲冲的跑到床前,啊,那把剑还在,静静的躺在床的中间,衬着床单上大朵的红色罂粟,妖艳夺目,仿佛是一团团鲜艳的……血迹。
      我走上前去,拿起那把剑,在这样闷热的天气,它仍是冰凉,凉得好像是某种有生命的物体,一点一点抽离着人的生气。那剑格处的兽面纹看起来愈发的瑰丽起来,怎么办呢?我好像有点喜欢上它了,要是现在报警的话,我要怎么解释这把剑在我家忽然出现,警察会不会把我当小偷抓起来,我还年青,不能被关在监狱……算了,反正没人能看到它,它自已跑到我家,就是我的东西了,我没偷没抢,心虚什么。
      我打开抽届,仔细的把它放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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