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大师》书生笑

2、救赎（二）

　　翌日，校长办公室。

　　推开厚重的红漆木门，不成调的小曲儿伴随着惬人的凉意扑面而来。循声过去，入目的是一双穿着蓝灰色帆布鞋的不大的脚，搭在与门同色的实木办公桌上，左右摇晃着，好不惬意的模样。

　　来人轻轻咳了一声，桌上的小脚才不紧不慢地收了回去，半瘫的身体从真皮靠椅上升了起来，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俏脸来。

　　“医院那边说人已经醒了。”

　　如同早有所料般，少年一面波澜不惊地把玩着桌子上的君子兰叶子，一面道：“她本来就命不该绝。”

　　“昨晚真是多亏你了。”来人又道。

　　“不用客气，毕竟我也是拿钱办事，”说着他用另一只手托着下颌，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随后拉扯叶子的动作停了停，抬眸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过你之前让我过来可只说是帮你看看风水，结果这又是要我上课又是要我捉鬼的，已经严重超出我的业务范围了，得加钱。”

　　自动忽略字里行间透露出的疏远，男人的目光落在那用于支撑脑袋的右手上，手指瘦长，手掌缠着纱布，纱布的两头于手背处打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看上去有些滑稽，见此，他皱起眉，眼神中满含关切，“娃娃，你的手……”

　　话未说完，那只缠着绷带的手就立马伸过来比了个打住的手势，“别，你可千万别在这时候跟我套近乎，今天就算是老头子在场，该加的钱也还是得加。”说罢撇了撇嘴又补充道，“还有，我改名了，我现在叫钱多多。”

　　“好吧，钱多多同学。”男人无奈，眼角漾出岁月沉淀的纹路，为他反添出几分成熟的魅力，“那你想加多少钱？”

　　刚出来混不久的钱同学试探性地伸了五根手指头出来，“至少也得……”

　　“五万？”

　　即将脱口的“五千吧”被硬生生咽了回去，“成交！”拍板离手后，怕对方反悔似的，他忙从办公椅上让出位置来，恭恭敬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来许校长，您往这儿坐，我现在就去把那只作祟的小鬼抓过来给您赔罪。”

　　闻言，男人脸上的笑纹加深，不但没走过去，反而到一旁的会客沙发上坐了下来，然后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说道：“不急，来这边坐，我还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钱多多没多想，依言坐了过去，原以为他是想问鬼祟的事，谁知耳边传来一句“上了两天课感觉怎么样”。

　　从头睡到尾的钱同学委实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能蹙着眉回一句“还行吧”。

　　如果老师们的讲课声能再小一点那就更棒了。

　　“你要是觉得还可以，那我叫人给你办个入学登记？”

　　他一脸莫名，“我小学都没毕业。”

　　“我们学校也有初中部。”

　　“你觉得我是个读书的料？”问完对上一双笑意满满的眼睛，“不是，你把我这种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野人安排在你学校，你就不怕我给你搅个天翻地覆啊？”

　　对方笑容依旧，“我相信你不是那么调皮的孩子。”

　　他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撇嘴小声嘟囔道：“说得像很了解我似的。”

　　“我不强迫你，你可以慢慢考虑。”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是不会留下来的，事办完我就走。”说完就起身朝门口走去，手刚搭上门把他忽地转过头来睇了眼办公桌上那盆花开正艳的君子兰，又开口道：“对了，那玩意儿你养了多久了？”

　　他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尽管不明所以，却还是知无不言，“养了将近四年吧，学校一位老师送的，说是寓意着富贵吉祥，怎么？它有问题吗？”

　　“君子兰喜凉忌高温，花期一般在冬春。”

　　男人闻言点了点头，“往年确实不会在这个时候开花，今年还是头一次。”

　　钱多多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换了吧，君子兰虽能招福纳祥，但性阴不辟邪，不适合出现在你的办公室。”

　　许明亮不疑有他，“行，你说换成什么好。”

　　钱多多转头，与那双盛满柔软的眼睛相对后立马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龙骨、金琥、罗汉松，都可以，”说着轻咳了声，“风水这方面能给的建议我也算给了，之前付的钱我可不会退哦。”

　　“不让你退。”话语中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宠溺。

　　他越是这样，钱多多越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轻哼一声，拉门离开。

　　行政楼外，处处都笼罩在蒸笼般的酷热中，剪影斑驳的林荫道上只有三两个人走动着。因昨晚的事，学校取消了除准高三尖子班外所有的补课安排，以至于偌大的校园霎时间冷清了不少。

　　钱多多慢悠悠地走下台阶，刚一踏入有树影的地界儿，一个娇小的身影就急匆匆地赶到他身边，顺着他的步调跟在一侧，“钱同学，你也还没回家呀。”

　　他转头瞧了瞧身旁矮了自己一个头的小姑娘，思索了半晌才想起她是谁——蒋青青的同桌，叫什么芳来着？

　　“是你啊，方芳？”

　　小姑娘一听红了脸颊，低下脑袋不好意思道：“你还是直接叫我田芳吧。”

　　意识到她误会了，钱多多嘴角一抽，“好吧田芳，你怎么还没走？”

　　“我爸说晚点过来接我，我大概五六点再走，你呢？”

　　“我不走。”

　　“啊？为什么？”

　　少年一手插进裤袋，抬起包扎着的右手，闲适地拨了拨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碎发，“因为课还没补完。”

　　“补课？可是不都放假了吗？”

　　他转头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不是还有没放假的吗？”

　　小姑娘险些被那灿烂的笑容晃了眼，怔怔的不知如何接话，等反应过来时，人都已经走出了半米远。

　　临近拐角，一个含胸驼背的身影从食堂小卖部匆匆走出来，引起了钱多多的注意。

　　他放慢脚步，等了等小跑追上来的小姑娘，微侧了侧脑袋问道：“前面那个女生好像也是我们班的吧？”

　　田芳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走在前面的背影，蹙起眉，“她呀，不就是昨晚我跟你说那个整天神神叨叨的家伙。那家伙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也不爱跟我们一起吃食堂，经常躲在宿舍里吃泡面，”说着目光一下移，果然看到她手里拎着的一塑料袋泡面，“而且她特别奇怪，据她室友说，经常看到她半夜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钱多多边听着边打量着走在他们前面的人，即便已经炎热至此，对方却依旧长衣长袖裹身，似乎连双手都不愿意多露，极力缩在袖子里，他勾了勾唇，问道：“她叫什么？”

　　“肖燊，三个火一个木的燊。”

　　“肖燊。”他噙着笑，像是在细细品味这两个字隐藏的美好，倏尔转头道：“既然都是同学，不如去打个招呼？”说罢就迈开长腿朝前面的人追了去。

　　因为相隔并不远，三两步就让他赶上了。

　　女生头发很长，乱糟糟的披着，额前的刘海也很长，几乎遮住了眼睛，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还小心翼翼地往里面靠了靠。

　　“你好啊，肖同学。”钱多多半弯下腰，歪着脑袋试图与她对视，可惜不仅没有如愿，倒叫对方把头埋得更低了。

　　“你，你好。”声音竟出奇的甜糯。

　　他遗憾地叹了口气，不再试图窥探，直起身子继续道：“你这是打算回宿舍？袋子重不重，要不要我帮你提？”

　　闻言，肖燊忙将单拎的动作换成了双手，甚至躲避似的后退了一小步，猛摇脑袋道：“不，不重。”

　　盯着不停晃动的发旋，他嘴角笑意更深，完全无视对方的抗拒，一派自来熟的模样，伸手就抢过了她手中的塑料袋，“老师不是说同学之间要互帮互助吗？而且帮女孩子提东西我非常乐意，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被徒然抢了袋子的肖燊又是吃惊又是着急，抬头看了他一眼后立即扬手想要抢回来，嘴中还怯怯道：“不，不用了，我自己能提。”

　　两人对视仅仅一瞬，还隔着厚厚的玻璃镜片，却足以让他看清那双漂亮的墨瞳，那是黑夜的颜色，黑得纯粹而深邃。

　　钱多多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时，一只雪白的小手已经抓住了袋口，他一哂，将手抬高，举过头顶，仗着身高优势逗弄道：“能抓到我就还给你。”

　　肖燊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两手交握间，又把头埋了下去，默默不语。

　　气氛一度尴尬。

　　一旁的田芳见状，出言劝说：“钱同学，算了，她不想我们帮忙，我们还是走吧。”

　　低头看了看那固执的小脑袋，钱多多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袋子递到小姑娘面前，说道：“好吧，呐，还给你。”

　　谁知对方抬手刚要接，他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提着袋子就转身朝前走了，边走还边道：“真热啊，还是宿舍里凉快。”留下两个女生在原地愣了良久。

　　女生宿舍聚集在北边偏角的一处小院落，院子里种着一棵有近百年寿龄的高大榕树，树木繁茂的枝叶几乎将通往宿舍楼的羊肠小道完全笼罩在内。

　　不同于院外的炎热，一踏进院子便能感觉到一股凉意席卷全身。

　　院门口坐着两个管理员阿姨，正聊得开心，抬头只瞥了眼进门的钱多多，然后又低下头聊自己的去了。

　　田芳惊诧万分，要知道“女生宿舍，男生止步”的牌子就明晃晃的立在那儿，不由得又回头看了看聊天的阿姨们，却见她们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她三两步上前，走到钱多多身旁，疑惑道：“为什么她们不拦你？”

　　“为什么要拦我？”

　　“这是女生宿舍啊，你一个男生……”

　　钱多多转向她，挑了挑眉，“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男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