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斜吹雨

1、楔子

　　她负手立在苍梧山巅，玄色衣袍在山风中猎猎作响。她看着山下被夜色笼罩着的人界，忽然想起数万年前君父对她说的话，“万物有序，三界有时。若要执掌三界必得先修习这昼夜布色术，昼与夜相伴而生，昼色极浅而夜色极深……夜色变化多端向来最难调制，我儿于术法一道颇有天分，日后这三界之夜便由你来布色，切莫误了时辰……”。
　　她闭上眼，君父，儿终究要让你失望了。
　　“烛光，代我向君父请罪。”她话音甫落，浓郁的夜色便缓缓消褪。一道素色身影自虚空中浮现，“宵明，你……你果真要走？”烛光心急，攥着她的衣袖不肯放手。
　　宵明无甚表情地看她一眼：“松手。”
　　烛光自小便怵她，听得她话手不由自主地缩了回去，待缩回手后方觉得有些委屈，只好低着头逼回眼眶中的泪水。
　　宵明转过身：“烛光，我走之后，苍梧山就交给你了。记住，昼夜时序万不可乱，你调的昼色向来中正平和，却不知，三界众生万象百态……”
　　烛光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扬声打断她：“阿姊，你非要离开作甚……”
　　她哭的哽咽难语时想起小时候君父总是把宵明带在身边，教她各种玄奥晦涩的术法。君父说，宵明是他属意的苍梧之神。那个时候，她羡慕宵明，羡慕她修习术法的天赋绝佳；羡慕她能得君父亲自教导；羡慕诸神对宵明的赞扬。然，不知从何时起，她发觉宵明过得并不如意，身为下一任的苍梧之神，她有许多事情不得不做，也有许多事情不可做。
　　这么多年，无人比烛光更清楚宵明的变化。她亲眼看着宵明的神力逐渐与君父持平，看着宵明的眼睛因术法修炼有成而变为浓郁深沉的夜色；当年她的阿姊何等骄傲恣意，怎的……怎的如今竟变成这样……
　　“烛光，你不明白。”宵明伸手轻抚她的鬓角，“我若不下界走这一趟，我如何甘心？”
　　总归，总归要让她瞧瞧，她要接手的三界是个什么样子。
　　幼时，她还会为术法精进神力上涨而欢欣雀跃；可随着时间流逝，她再也感受不到那种纯粹的喜悦。神族年轻一辈中，属她宵明锋芒最盛，就连，就连帝星紫微也无法撼动分毫。
　　她在众神的夸赞中迷茫，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其实只想和烛光一样，和烛光一样……自由。
　　“阿姊，你走了我害怕……”烛光胡乱擦掉眼泪，“能不能过几天……过几天再走？”
　　宵明笑了笑，只退后两步。
　　烛光变了脸色，眼睁睁的看着宵明从山崖上往后倒下去，她伸手想拉着她的衣角，指缝间却只有山风掠过。
　　她疾走两步跪倒在山崖前，冲着崖下大喊：“阿姊，我和君父等你回来……”

　　伏羲独自坐在苍梧神殿中，感受到宵明的神力流逝神息消散，不由自主的红了眼眶，他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可没想到竟这么快。
　　他在宵明身上倾注了太多心血，他把所有能教的东西都教给了她，她也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她学的很好，样样都好。
　　但是他心里明白：宵明，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啊，不愿意走他为她铺好的路。是以，她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她要去看看那三界值不值得她守护；哪怕她要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她也不后悔。
　　去看看也好，我儿啊，你还年轻，但终有一日你会明白，那是你毕生都无法逃脱的宿命。

　　众神向来各司其职，散落在世间各地；若非有要事，绝不碰面，因此大多神明间交情不深。
　　而神族少君神息消散此等大事却惹得众神齐聚苍梧山，纷纷要求神君给出个交代。
　　“少君神息消散究竟是为何？还望神君解惑。”四海水君冯夷率先质问。
　　众神附和：“望神君解惑”
　　伏羲头疼地厉害：“也无甚大事，我儿下界去了。”
　　“什么？神君……神君明知但凡神族下界后果有多严重，神君怎的不拦着少君？”月神望舒只觉得荒唐。
　　“少君年少气盛，怎可以身犯险？”
　　“少君若是回不来，那三界日后岂非无主？这……这如何是好？”
　　“神君，少君岂能如此儿戏啊？一旦有个好歹，我神族当如何自处啊？”
　　伏羲揉着眉心，只觉得无力。
　　“少君身负重任，竟还如此行事，实在是……实在是没个担当，唉！”
　　“神君，小神愿下界护少君平安归来。”

　　“就你那点神力，怕是要她反过来保护你。”嗤笑声自殿外响起。
　　伏羲闻得此言眼睛一亮，“可是紫微星君在外？何不进殿一叙？”
　　一道紫色身影出现在殿门处。紫微身形一动，极快地在伏羲左手边落座
　　方才还滔滔不绝的神祗不由得噤了声，齐齐朝那坐姿散漫的星君行礼。紫微玩着自己的腰带，漫不经心地开口：“方才，是哪位说要下界寻回少君的？”
　　一身绿衫手执一规的春神句芒涨红了脸，“是……是小神说的。”
　　紫微上下打量着他，“真是好大的本事。”
　　句芒羞耻地快哭了，他只是太着急随口一说，谁真打算下界了……
　　紫微不再理他，“诸位皆是神族子民，担忧少君安危无可厚非，只是，少君做事向来有分寸，此次下界之事，少君早已与我商议过。诸位无需多虑，百年之后，若少君未归，我自当下界找她。”
　　众神看了看上首的伏羲，心道也只能如此了，于是纷纷拱手退出大殿，回到自己的老巢。

　　殿内伏羲看着空旷的大殿，笑了笑：“今日多亏了星君。”
　　紫微皱着眉，“宵明真的走了？她怎么没告诉我？怎么能这样……”
　　伏羲暗暗叹了口气，宵明与紫微交情最好，连紫微都没告诉……这是真的下定决心了，“我儿那个性子，星君又不是不知道。她啊，不吃点苦头是不会回头的。”
　　紫微想了想，“我下界怎么找她呢？她的神息已经消散了。”伏羲愣了愣，“你真打算百年之后去找我儿？”
　　“不啊，我过会儿就去找她，真是太过分了，下界玩儿都不告诉我。”紫微还在思考怎么找到宵明。
　　伏羲默了默，难怪宵明总说紫微小孩子脾气……“神息并未完全消散，凭你的感知力，应当能够感觉到。”
　　原来如此，紫微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哭的眼眶通红的烛光走进大殿，拉着伏羲的手跪在他的脚边，“君父，阿姊如果回不来怎么办？”
　　“回不来……那三界就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