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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肥牛温泉蛋面 ...

  •   渔眠总是很关照云天明。

      01年北航的女同学少得要命,航天发动机专业的更犹如凤毛麟角,一个手掌都数的过来,像渔眠这种漂亮女孩,居然会见到透明人似的云天明时向他招手打招呼,问他吃了吗,她特别开朗,知识面也广,谈什么她都能接一嘴,跟接受贵族教育的云天明能从卡夫卡聊到相声小品,两个人有来有往的,居然成了交往不密的朋友。

      学期结束的时候渔眠打电话告诉云天明,他有一份档案在她这,叫他来她家领一下,云天明来到她家小区楼下打电话给她,希望拿下来,结果对方用很惊异的声音说:“你这个人怎么挑着饭点来啊,我正煮东西呢,抽不开身,我把门牌号告诉你,你上来要好了。”

      他人本来就孤僻,不合群,经她一说他又发现自己完全是没有生活情商的人,上去之后敲门,渔眠抽身开门,跟他说档案在茶厅上,自己拿。

      他左右环顾,她家里装潢的明亮温暖,非常宽敞,她家是南方人,却在北京也有这么一套房子,可见原生家庭是很富裕的,而且家境不菲,这种女孩子如果去读政治学科,将来在国家部门就业是大有可为的,偏偏来北航学了航天发动机专业。

      这时候渔眠从厨房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面,用“碗”字不恰当,因为她端的简直不是“一碗”而是“一盆”,一大个黑底红边的木质碗,有寻常人家洗漱的脸盆那么大,一大碗肥牛温泉蛋面,太大的碗以至于人看了都要瞠目结舌,金黄浓郁的汤汁,金黄中透点褐色,那种腾绕的香气能把人嘴里刺激出涎水来,软而且多的面条妥帖柔顺的偎在汤里,三个温泉蛋的蛋液盈盈欲出,清绿漂亮的葱花撒在汤面上。

      “你要吃吗?吃我再给你盛一碗,锅里还有。”锅里还有的意思就是她的全部食量不止眼前这么一碗,她吃完了还要添的,云天明本想拒绝,结果人家转身就进厨房给他盛了正常份量的面,一个普通的大瓷碗,两个拳头大,她用勺子给他舀了一个温泉蛋:“我寻思着你也不像按时吃饭的人,肯定没吃饭。”

      云天明很感谢这种好意,她像个真正北京妞那样爽脆好客。他问她一天为什么吃三个鸡蛋,明明消化不了,渔眠很奇怪的说:“鸡蛋好吃,跟我一天只能消化一个有关系吗?”

      他只能斟酌着问她:“你每天都吃这么多吗?以前爬山的时候感觉你都没吃多少。”

      渔眠说:“在外面吃饭都是小打小闹,我不好意思在广大男同胞前吃那么多,我一个人的时候正常饭量都是这么多面,还要乘二。”她很能吃,但是长得细胳膊细腿的,完全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云天明说。

      “你的档案在那里,等下记得拿走。”渔眠是班长,并不是学业出色,而是当初大家一起哄就把她推上去了。她刚进航天发动机专业时学得太吃力了,穿越过来前上了那么多年中文系,高中基础忘得差不多了,何况这是2001年,她每天请姐姐问哥哥的,请教各个同学问问题,但每回听课都还是有种云里雾里的混沌感。

      “我知道了。”他才一说完,渔眠就压低声音问:“我问你个问题行吗?”

      云天明说:“你问吧。”他想不到渔眠会对他这种人有什么好奇。

      “你喜欢程心吗?”她很认真的说。

      云天明说:“……不喜欢。”

      渔眠说:“那可行。”

      “你不喜欢程心?”云天明问。

      “也不是,就是讨厌她那个矫情样。”她和程心关系并不差,她这番话简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具体哪点?”云天明好奇。

      “记得那回郊游吗,大家一起爬山,她忽然从地上捡起一只虫子,说我们这样走下去要踩死那只虫子的,跟我说对所有动物都要一视同仁的关爱,我心里烦透了,她活像一辈子不知道巴普洛夫实验似的,那股圣母劲,受不了。”

      云天明说:“她把虫子拿开的确没做错啊,至少比我们踩死它好。而且巴普洛夫实验是另一回事,科研人员本来就该具有基本的仁爱和善良。”

      渔眠说:“我不喜欢你这个说法,科研人员如果真要具备仁爱,这种仁爱也应该是针对人类这个物种,譬如巴普洛夫实验,譬如小学我们都把蚯蚓一分为二,譬如我们切断壁虎的尾巴仅仅为了知道它能再生,我问你,做巴普洛夫实验的科学家具备仁爱吗,看着狗不管怎么吃都流不进胃里的他具备对动物的关爱吗?在动物身体上做研究的人不就是为了能把结论应用到人体上吗,所以科研人员应当具有的不是对所有物种的关爱,而应当是对人类这一物种,仅对这种物种的关爱,这样才能让他把科研运用到好的地方来。”

      “你觉得对动物具有多余的关怀是不必要的。”云天明说,“你有点极端,你对其他物种不存多余的怜爱。”

      她看起来非常开朗而且大方,平时活泼而且乐于助人,完全看不出来会对动物怀有这种态度,其实这不稀奇,就好比二战时的纳/粹,他可以是文质彬彬的绅士,可以是很好的丈夫,慈爱的父亲,但他在工作场合就是残忍的种族主义者,手提镰刀的刽子手。

      她突然笑了,“我只是觉得,对非人的其他物种怀有过多怜悯是不必的,甚至会一定程度上妨碍人类,科学家应当具备良心,一定程度上的,不能像发现原子能量公式的科学家一样把公式和方法告诉工程师和军人,然后又假装天真无邪的为广岛和长崎哭泣。”

      “你认为良心的界限是人类这个物种?”

      “不然大家统计的都是广岛和长崎死了多少人,而非死了多少动物,多少植物?”渔眠说。

      他感到强烈的,纯粹的恶的美从她身上溢出来。

      非我族类,虽远必诛。

      “你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恨三体的那一批人。”

      “没错。”渔眠回答。

      “可我记得,那天程心捡开的那只虫子,你用瓶子把它装了起来,放到书包里。”他曾以为她要养那只虫子,但是现在看来可能并非那样。他曾经以为她和程心一样是善良到近乎圣母的那种人。

      “想知道吗?”渔眠笑了,“你先吃完这碗面,吃完我带你去看,你要是现在去看,之后就吃不进去了。”

      他吃完那碗面,她带他进卧室,书桌上有一个长方形的大东西,上面盖着墨绿色的毯子,盖住了全貌,下面原来是一个密封的玻璃缸,很大,里面有几只奄奄一息的蟑螂,缸底全部是卵鞘,有面包虫的残截断肢,还有不知名的虫类的一小节肢体,整个缸底狼藉一片,活着的只有蟑螂,好像有两只。

      “我呢,喜欢做实验,会把蟑螂、面包虫、水蛭放在一起,看活到最后的是谁,有时候还会特地去外面找蛇或者老鼠放进一大堆面包虫里,面包虫真的很厉害,会把那么大只的老鼠吞掉,我还知道杜比亚蟑螂在极端情况下可以自体生殖。”她如数家珍。

      他感到一种强烈的反胃,怪不得她说看了之后吃不进去东西了。进来这个房子原本那种明亮和温暖的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被恐怖和阴暗所取代。

      她反过脸来朝着他笑,正因为她本身很美他才感觉强烈的反差,她是家境富裕下养出的美女,从那不需调脂抹粉便有的好气色便看得出,那珍珠粉一般的嘴唇才是家境良好的证明,因为穷困的家庭会被这双嘴唇吸血吸到干涸至死,就得这么养才养得出那么率直开朗、活泼大方的美,但是这种美里蕴含着异常残忍而且嗜血的恶质。

      “西南那个地方不是有蛊的说法吗,就是把一大堆毒虫放在一起互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虫子就是毒中之王,不过别误会,我不是在养蛊,我只是单纯好奇这些虫子,想做点实验而已。”

      他说不出话来,其实这是很残忍的事情,一堆虫子,没有食物,被她圈养在这种极端环境只能残杀同伴,这就好像罗马贵族高高在上看斗兽场,纳/粹让犹太互相残杀从中取乐。

      她是变了种的种族主义者。

      他觉得不舒服,那玻璃缸前有一沓专业书籍,她就是在这里做作业看书,旁有一个花瓶,里面插着一束满天星,早已是干花了,永不会枯萎。

      “都怪你要看,之前捡的那只虫子刚带回来的晚上就被吃了。”

      他说:“……怎么会这样?”不是虫子怎么会这样,而是她怎么会这样,这里为什么会这样,他又怎么会这样。

      应该庆幸这种人是人类主义者,至少不会危害人类。

      她拉他出卧室,关上门,又变回那个正常的渔眠,他熟悉也陌生的人,她出来的时候从花瓶里抽出了那束满天星,粉色的一大蓬,她放到半懵半醒的他手里,开朗的语气,像吃了一颗很甜蜜的金平糖:

      “从现在起记住一件事情好吗?”

      他问她:“什么?”

      “——我很喜欢星星。”她将茶厅上的档案递给他,“现在你可以拿着你的档案走了,下个学期见好吗?”

      她半推半攘的送他出屋子,关门后又回到客厅来吃面,面已经有点冷了,油有点凝在表面,可她还未饱,远远未饱,纤细的身材下可以隐藏着惊人的食量,并不是人有两面,而是人很复杂。

      她还是很饿很饿,吃完面之后,剩下来的汤可以泡点饭,炸两块肉会很香,再加一点切碎的海苔,她兴致盎然的吃东西,已经在想下一顿。

  •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看一篇杂志上的文章,说纳/粹部分高级将领是贵族出身,大部分是文质彬彬的绅士,良好的丈夫与父亲,却会虐/待非我族类的犹太,是极端的种族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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