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怀琛

64、第六十四章

　　粟青走了很远的一段距离，确定王萱再也看不到了她才缓缓停下脚步，望着手上塞满吃食的包裹怔了怔，一咬牙一狠心，还是将包裹一把扔在了路边的草丛里。里面的吃食四散而落，粟青看到了以前她们在廉康王府时经常聚在一起偷偷吃着的枣泥糕，那时候她们姐妹是多么亲厚，几乎无话不谈，而经过了这些事之后，她们也不再是以前的她们了。
　　粟青的眼角湿了湿，清凉的晨风划过她的脸颊，她于风中抬起袖子拭干净脸上的泪痕，再不看那个包裹一眼，转身头也不回的朝前走远了。

　　赵炎载着孙秀然回到新宅，负气下马，徒留孙秀然一个人坐在马背上含泪望着地面。她不会骑马，而那马匹又十分高大，想下也下不得，坐在马上连催了好几声，马儿随即气恼了往前抬了抬前蹄，她便吓得尖叫了起来。小脸煞白，一头的珠翠花枝乱颤，不远处几个侍立在门前廊下的婢女皆偷偷掩嘴讥笑了起来。
　　孙秀然又羞又急，抬眸看四周，赵炎早就进屋去了，哪里还见他的身影？她眸中的泪意更甚，实在逼得没法子了只好腆着脸叫来了一个侍卫半扶半抱着跳了下来。
　　快走几步气冲冲来到阁子里，见他正坐在喜桌前淡定喝酒，屋里的喜庆未退，那大红喜色此刻落在孙秀然眼里竟然如此刺眼，心里一口怒气和着委屈冲上来，她刚欲向他质问着什么，又乍然想起昨夜张夫人的话，讪讪住了口，提起裙摆悄声行至他身旁，放柔了声音道：“夫君，昨日之事是我太鲁莽了，我以后不会了。”
　　赵炎听罢脸上依旧黑沉，自顾自灌了一口酒，头也不抬的回道：“很好，希望你日后记住你现在说的话，我不希望这样的事再发生第二次。”
　　孙秀然低头搅紧了衣角：“知道了。”
　　门外有婢女进来，将已经准备好的“拜门”所需的礼品用一块黄布裹了大包成一个大包裹拿了进来，赵炎拆开包裹往里扫了一眼，确认东西都齐全之后又系上了结头，然后提起东西便往外走了出去。
　　孙秀然成亲前也被喜娘教导过这诸多礼仪，这会儿也知道到了拜门的时候了，忙又提起裙摆跟了出去，边走边冲他喊道：“夫君，替我向爹爹说一声好么，就说秀然很好，请他不要记挂。”
　　赵炎只略略点了个头，马鞭一扬，便调转马头策马出了宅子。

　　及至晌午，他依旧没有回来，倒是粟青拖着疲累的身子气喘吁吁的走了进来。孙秀然看到粟青顿时眸光一亮，忙亲自起身给她倒了碗水，粟青推辞不肯喝，孙秀然却不以为意的笑道：“粟青，昨夜也苦了你了，陪我走了这么远的路。”
　　“不苦的姑娘，你都走得，我怎么就走不得了。”
　　孙秀然闻言甜甜一笑，拿出手帕温柔的替她拭了拭额前的热汗，又将水塞近了些，笑道：“快喝了吧，端得我手都酸了。”
　　粟青低头欣然一笑，随即接过水碗道：“好吧，奴婢多谢姑娘。”
　　见她喝过水，孙秀然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片刻后又突然蹙了起来，粟青放下碗察言观色，道：“姑娘，你怎么了？”
　　孙秀然把她当知心姐妹，无话不说，于是嘟了嘟嘴道：“粟青啊，你说我昨晚是不是做错了，所以他才会这么生气？”
　　粟青低头愣了半晌，再抬起头时依然是那副温和的笑容：“确实有些冲动了。”
　　“连你也这么说啊，那就是我的错了。”孙秀然瘪了瘪嘴，愁眉苦脸的说道，“粟青，你给我想想办法好不好，该怎么办才能让他消消气呢？”
　　“这.......”
　　粟青有些犯难，孙秀然却不依不饶的摇着她的手臂：“粟青，你快替我想想吧，好不好？”
　　粟青深吸了口气，顿了顿一眨不眨的垂眸看着她，道：“不如姑娘试试做些好吃的送给姑爷？”
　　“做好吃的？”孙秀然眼睛一亮，“这个可行，但......但是粟青，我不会啊！”
　　粟青尴尬的挠了挠头：“那我再想想。”
　　“放风筝？”她脱口而出，随后又摇头，“额，不行不行，这是我们姑娘家玩的，姑爷身为男子肯定不喜欢。”
　　孙秀然在旁边听得乐呵呵的笑。
　　“还有呢还有呢，你再想想。”
　　粟青歪头思索了一番，又说了好几个，但最后全被否决了，孙秀然叹气：“粟青，还是做好吃的吧，这个最可行。”
　　“额，可是姑娘你不会啊！”
　　孙秀然调皮一笑：“你教我不就行了嘛！”

　　赵炎作为孙瑜平的“女婿”带着礼品再一次来到大营门口，守门的巡防兵早已认得他，此刻见他到来皆俯身抱拳行了一个军礼，然后打开门整齐的让开一条宽阔的大道供他马匹前行。赵炎坐在马上匆匆回了个礼，一夹马腹，顿时马儿如箭飞驰，转眼将军大帐已经近在咫尺。
　　他翻身下了马，从马背上解下包裹便提着进入了大帐，大帐内白天也亮着几盏烛火，他进去时带起的大风吹得四下里的烛火一阵摇曳，光影闪烁间，上座几案上的孙瑜平慢慢移过了眼睛。
　　赵炎将礼品放在一旁的矮桌上，上前单膝下跪抱拳行礼道：“将军。”
　　孙瑜平神色平静，一张脸看不出喜怒：“怎么还叫我将军？”
　　赵炎停顿了片刻，随即改口叫道：“岳父大人。”
　　孙瑜平哈哈笑了几声，伸手虚扶了一把：“贤婿快请起，我们不如一起来喝杯茶如何？”
　　赵炎伸出一臂道：“岳父大人请！”

　　孙瑜平坐定，赵炎也跟着坐了下来，蒲团柔软，茶香馥郁，光影交错间他肃正了脸色，忽地说起了淮南之事。赵炎垂眉细听，见他话里话外对淮南的局势颇为担忧，比如说江州、蕲州等地的守军现在正悄悄扩充武备，而江州、蕲州距离洪州非常近，如果洪州在此刻被人暗中占据，那常德“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将会被彻底打破。与此同时，他们进京的两条要塞也将被封锁，算是切断了他们与朝廷的直接联系，将大大的不利。
　　孙瑜平虽然狡诈，但对于局势的敏感和敏捷判断却是多年当镇守一方的大将磨炼就出来的，赵炎也不得不点头，道：“岳父大人说的对，我们身后是潼川、泸州、嘉定等地，向来易守难攻、铁板一块，如背枕顽石，退无可退。此时若是前方之路再被堵，那可真是被人困在瓮中了。”
　　他说罢于停歇的间隙抬眸看了看孙瑜平的脸色，见他嘴角轻抿，似有话要说。赵炎二话不说即刻起身单膝叩拜，恭敬道：“岳父大人请吩咐，如有小婿能做的，定当竭尽全力！”
　　头顶上传来孙瑜平的大笑声，赵炎低头嘴角极细微的勾了勾，又道：“岳父大人，小婿能保住性命，能有今日全仰赖于岳父大人，此大恩小婿日日铭记于心片刻不敢忘，还请岳父大人成全。”
　　“好，贤婿有骨气！”
　　孙瑜平起身弯腰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又坐回到蒲团上道：“贤婿啊，为了你我，也为了这常德驻扎的十几万将士，这块硬骨头我们不得不去啃一啃，就算磕破了牙也不能叫疼，否则还算什么军人？！”
　　“是！”赵炎慷锵有力的答道。
　　孙瑜平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要解决这个问题其实也不难，只需解决一个人便好。”
　　赵炎早在顾颙钦那里听过分析，此时脱口而出道：“岳父大人指的可是鄂州的王国楠？”
　　“没错，正是他！”
　　泛着白气的茶水注入二人的杯中，杯里尖细的茶叶瞬间像活了似的上下飞舞起来，赵炎嗅着茶香，听对面孙瑜平郑重而激动的说道：“鄂州背倚襄阳，五万守军皆是骁勇善战的精兵，足可对付江州、蕲州等地的守军。”
　　“可是将军......”话一出口赵炎忙讪讪一笑，立即又改口道，“可是岳父大人，朝廷对李冒的惩罚还没下来，就算下来应该也是小打小闹，襄阳届时依旧是李冒把持。而此次岳父大人进京又在新帝面前参了李冒一本，这李冒会不会暗中使坏？”
　　“这个无妨，我已有克制他的法宝。”
　　“是什么？”赵炎好奇的问道。
　　孙瑜平拂了拂下巴短密的胡须但笑不语，赵炎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又俯身叩首道：“岳父大人恕罪，小婿唐突了。”
　　孙瑜平笑了笑，，眸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告诉你也无妨，此事正是得家师徐严谱先生相助，否则我怎能如此轻易就从京都脱身呢！”
　　赵炎面色一沉，手指兀自紧紧的捏着衣角，指节泛白。

　　从大帐里出来，抬头正是二月里潋滟温润的春色，山川如黛，片片青绿如波浪般席卷在连绵起伏的山峦上，近处湖光泛金碧波荡漾，夹岸边草色清明，弱柳如烟。永淳七年的春天一如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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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ps：南昌简称“洪”或者“昌”，古有豫章、洪州、洪都、洪都府、龙兴路、隆兴府等称呼，现文中年代从北宋末至南宋初期，是故称南昌为洪州。洪州之名源自唐朝，唐时南昌设有都督府，所以又称洪都，唐王勃所作《滕王阁序》中有“豫章故郡，洪都新府”一句为证。五代十六国时期，南昌先为吴国之地，南唐取代吴国后，南昌又为南唐之地，改名为“南都”。南唐被北宋攻灭之后，南昌复名洪州，一直沿用到南宋初期，直至南宋第二任皇帝宋孝宗继位后再次改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