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怀琛

60、第六十章

　　三日后。
　　孙府大管家李鼎领着一队长长的队伍护送着孙秀然离开了孙家。
　　孙夫人站在孙府大门前看着那顶玫红色软轿慢慢在眼前消失，眼眶里的泪珠儿一滴接一滴地掉落，不一会儿就湿了整片衣袖，孙府的何婆子和几个入府时日久的侍婢也纷纷跟着落了泪。

　　姑娘这一去，恐怕此生难复相见。

　　软轿里，刚才出门还挺兴奋的孙秀然听到李鼎说已经离开扬州城了，一下子脸上那欢快的表情就沉了下去，她轻轻挑开软轿的窗帘看着外面连天的碧绿荒野和葱绿青山，一连串的陌生景色映入眼帘，再不是那熟悉的景物了。在那一刻，她忽然很想念扬州城，想念它的种种，扬州城的桥，扬州城的水，扬州城夜晚的烟花和杂耍游戏，扬州城街头红火热闹的叫卖声，那香喷喷的馄饨、包子和酥饼，那清甜腻人的糖葫芦，那飘着淡淡花香的各种花糕和沿街的伞铺里画着各式各样精美图画的花伞.........以及她生活了十三年的家——孙府。
　　往日她在那儿时，觉得那里的一切都那么普通平淡，而今要离开了，那里的一切又鲜明活泼了起来，回忆一遍遍占据她的脑海，竟是如此留恋。
　　她眨着红红的眼眶，那才的那股喜悦劲儿现在已经荡然无存，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想抓住点什么东西填补。好在此刻旁边的粟青观察入微，见状忙紧紧拉住了她的手。
　　孙秀然睁着红红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粟青：“粟青，我这会儿才知道什么是舍不得，原来舍不得是如此难受啊！你答应我，以后不要离开我好嘛，不然我也会舍不得。”
　　粟青郑重地点了点头，握着她的双手重复之前的话道：“姑娘，我不是说过了，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孙秀然将自己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一边垂泪一边道：“谢谢你粟青，还好有你！”

　　一个月之后。
　　他们一行人顺利到达了鼎州境内。鼎州的地貌和扬州迥异，这里多山多树，漫山遍野都是各种树木和竹子，他们所行的道路都是一条条隐在树林里的小道，这种地方多匪患，所以李鼎比之在别的地方行路更加小心谨慎。
　　他让一两队身手不凡的家仆分别护住队伍的前后方，自己则领着一队武功和身后更加精进的家仆护在软轿四周，如此行了半天路，前方探路的两个家仆忽然来报：“大管家，前面有支五百人左右的军队，为首的叫赵炎，他自称是咱姑娘的未来夫婿，说特地前来迎接姑娘。”
　　“赵炎.........”李鼎喃喃了一句这个名字，而后神情募地一松，仿佛卸下了全身重担似的对那家仆笑道，“是的，就是他，咱们快点过去。”
　　队伍向前又行了两百多米，拐过一个弯之后便见到了那支五百人左右的军队，立在那军队最前面的是一个面容白皙，五官端正俊朗，气质昂扬、英气勃发的少年。这少年身着银白铠甲，骑在一头高大的枣红色俊马上，眼神锐利，通身贵气逼人。
　　李鼎身为孙府大管家，见过的人何其之多，几乎只一眼他便明白了为何老爷会选他作为姑娘的夫婿，这位少年气质非凡，心性坚毅，假以时日将来必有所作为。如此人才，将来能为老爷所用，那自是如虎添翼。
　　他忙跳下马，疾步走到赵炎身前拱手行礼道：“小王爷，姑娘已经安全送到了，现在我就把姑娘的安危交给小王爷了。”
　　赵炎于马头抱了抱拳，道：“管家一路辛苦。”
　　他说罢牵着马缰缓步行至软轿前翻身下马，然后俯身拱了拱手道：“孙姑娘辛苦了，今日就由我接你进城休息吧。”
　　他的话音落下，不一会儿一只白嫩无骨的青葱玉手轻轻拉起了一角的帘子，赵炎的脸顿时就落入了轿中人的眸子里。
　　孙秀然痴痴地盯着面前的少年人好一会儿都没醒过神来，这张英俊白皙的脸，这双坚毅朗澈的眸，这气宇轩扬的风发意气.........他的一切似乎与自己之前憶想中的梦中人的脸缓缓重叠了。
　　她的心下意识地猛然一跳，玉手慌乱地放下了帘子，而后低着头紧靠着粟青不说话。她虽什么都未说，可两颊上越来越深的红晕却出卖了少女此刻的心思。
　　粟青几乎不用看都知道，孙姑娘对小王爷一见钟情。

　　赵炎带着他们来到鼎州城中，将城里最好的客栈包下用于他们下榻休息。当载着孙秀然和粟青的软轿在客栈门前停下，当一个熟稔的身影从轿子里走下来，赵炎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人不是粟青吗？？？
　　他睁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粟青，嘴唇微微动了动，但却什么都没说。
　　此时此刻的粟青心里也是十分震惊激动的，好久不见，再见时小王爷好像长高了，身形也消瘦了不少，而且似乎哪儿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她眸含热泪，朝他俯身屈膝行礼道：“小王爷好。”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动作，果然是粟青。
　　“免礼！”
　　赵炎难得勾了勾唇角，然后又抬眸看向软轿里，这时粟青方反应过来孙秀然尚还在轿中，于是赶紧转过身挑起帘子半搀半扶着让孙秀然出了轿子，孙秀然抬头飞快地看了眼赵炎，学着之前在孙府里娘亲教她的那些礼仪对赵炎欠了欠身道：“小女秀然，见过小王爷。”
　　“孙姑娘不必多礼了。”赵炎疏淡一笑，抬手指了指前面酒楼的大门对她道，“孙姑娘一路舟车劳顿，将军命令我包下了整座酒楼供孙姑娘休息，晚上这里的安全也由我们守护，孙姑娘放心入住就好！”
　　孙秀然勾了勾朱唇，浅浅笑道：“谢谢小王爷。”
　　她说完又抬头看了赵炎一眼，少女眉目含情，缱绻多姿。
　　赵炎看罢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身子背对着她，然后循规蹈矩地对手下的兵士们发号施令：“从现在开始，你们分为四队，两队分别守住这座酒楼的前后入口，一队守在酒楼中间两侧，最后一队分别按十五个人一组轮流在这四处巡逻，一旦发现有接近酒楼的可疑人员立马给我抓起来！”
　　“遵命！”兵士们齐声一喝，然后按照赵炎的命令纷纷在酒楼四周散了开来。

　　入夜之后，春寒料峭，夜风冷肃。
　　赵炎一手搭着腰间的剑一手紧握成拳在酒楼四周走来走去检查兵士们的防卫，待转了一圈后发现四周各个地方皆防守得滴水不漏之后方才满意地回来。刚回到酒楼大门口站在那儿吹了会儿风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赵炎回过头，见粟青拿着一件披风走了过来。
　　“粟青！”赵炎唤了她一声。
　　粟青微微一笑，回道：“小王爷。”
　　赵炎待她走至近前忽然紧紧地抓着她的双臂问道：“粟青你怎么和她一起来了？这些日子你都经历了什么？你怎么逃出来的？王府里还有没有其他人还活着？”
　　他一连串的问题出来，粟青一时间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回答，顿了几分钟后她将手上的披风裹在了赵炎的身上，而后才抿了抿嘴道：“小王爷，只有我一个人活着逃出来了，其他人都........”
　　赵炎闻言眸色一黯，抓着粟青手臂的双手不自觉紧了紧，粟青手上吃痛，挣扎着抽了开来，然后对赵炎道：“当时我们都被抓起来押到了前门外那条过道上，整整一过道都跪满了人，朝廷里的人将我们挨个拷打，最后还是没问出您的下落，然后他们就了杀郡王和郡主们以及谢氏夫人，再把剩余的家仆们全部赶到以前小王爷的娘亲居住的前殿里，在那里放了一把火。等我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正睡在荒野上，身下是一堆烧得黑乎乎的尸体，他们有的尚还能辨清面目，有的已经烧成了一根焦木，到处都是人肉所散发出的焦腐味.........”
　　粟青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因为那段记忆实在太狰狞可怕，以至于她现在回想起时身体都还在微微颤抖。
　　赵炎紧咬着后槽牙，握紧的拳头指节在一根根变白，他用尽全身力气努力地压制住自己内心喷涌而出的滔天恨意，这才得避免被那恨意将自己也烧个粉碎。

　　“小王爷！”粟青看着赵炎这可怕的眼神退后了两步。
　　赵炎被她唤了一句后瞬间回过神，然后伸手握了握她的一只手臂安慰道：“不管怎样，你现在回来了就好。”
　　此话一出，粟青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何下午见他时便觉得现在的小王爷有些不一样了，他是真的变了，以前的小王爷从不会说这种安慰人的话，以前的小王爷有了脾气就会肆无忌惮的发泄，不会像现在竟还学会了克制。
　　这可是灭门之仇啊，廉康王府里尸山血海，大火滔天，整整烧了三日才绝。
　　原本富贵清雅的廉康王府一夕间沦为灰烬地狱，有多少人曾唏嘘它的命运，巨厦摧为瓦砾，高楼付之一炬，那寸寸焦黑的残砖碎瓦依旧在无数个暗夜里为曾经的繁荣恸哭。

　　“小王爷，除了你之外，其他人都还在吗？”粟青停了停，适才又出声问道。
　　赵炎闻言点了点头，眼神里忽然浮现出了一丝笑意，道：“你是在问萱儿吧？嗯，她还好，现在就在这鼎州城辖下的武陵县中，除了她之外，我们那时出来的其余人也在，还有后来认识的张掌柜、周柏青等人。你以后要是得了空就过去看看她吧，她一直都念着你。“
　　粟青的眉眼极快速闪过一抹失落，牵强着勾起嘴角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