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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一部 终章 ...


  •   苏依跑去医院的时候,苏修已经被推出手术室了,阿氩当时正在和主治医说些什么,她觉得他已经看到自己了,所以尽快结束了和医生的对话。如果是换作其他的场合,她一定会更震惊于阿氩的新发型,干净利落的短发衬着这人异常标致的五官,几米之外看过去,苏依竟然不敢上前搭话。

      “小依。”阿氩朝苏依点点头,还是那么温和的声音,只是轻声一唤,苏依就下意识向前迈了步子。

      “我哥呢?”她留意了一下他脸上的那个创口贴,血明显已经渗透了,感觉不像是可以用创口贴随便对付一下的伤口才对。

      “现在还在包扎,过会儿会到病房吧。”阿氩应该是注意到了自己的眼神,抬手摸了摸伤口,轻声笑着,“没想到真的被小依说中了呢,血光之灾。”

      如果这是因为自己当初的随口一说而导致的话,苏依宁愿几个月前就没有说过这种蠢话,当时班上流行卡牌占卜,她跟着凑个热闹,看同桌熟练地摆开卡牌,像模像样地翻开一张,神神秘秘地朝她挤兑着眼睛说“最近对你很重要的人身上会发生血光之灾”。她记得当时同桌说完,周围一圈同学一哄而笑,她也跟着笑了起来。血光之灾,她盯着唯一翻过来的那张卡牌,看上面的小人捏着铁叉,面容扭曲。苏依不喜欢那种占卜,也不喜欢把这种占卜如此当回事的自己。她那时回家就告诉了苏修,抱着他的胳膊说“今天占卜时算出你会有血光之灾”,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把这种蠢事全盘托出,也不知道自己期待苏修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记得苏修当时也只是笑了笑,不是嘲笑,他笑得没什么深意,然后按住她的头说“即便是遇到我也会把它破解了,所以放心。”

      “那小子好像到病……啊,小依你这么快就来了。”正巧这时Ce拿着一摞医院开的各种缴费单从隔壁诊室走出来,看着念叨着随后一抬头,见到小依满脸不知所措,“都是我不好,我开车太猛了。”他稳了稳神把那些单子塞进裤子口袋,走到小依身后拍拍她的肩膀。“不过你猜怎么着,你哥还活着,没什么大问题,别紧张。”

      她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没有睡,一整晚无论她怎么联系都打不通苏修的电话,同样的也无法拨通面前这两个人的。她甚至想过要报警,但自己又不知道该怎么跟警察说明,就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抱着电话空想着。突然电话就在怀里响起,吓得她突然一颤,抖着手接通,听到铈的声音,“小依吗,你还没睡啊,我本来想着给你留个言就得了,那个什么,就是我们出去吃饭嘛,回来的路上跟别的车撞上了,你哥刚被送到总医院。”她扔下电话抓起钥匙就跑出了门,在空无一人的夜路上拿出体育课百米跑的速度,跑着跑着她就听不到来自自己的声音了,好像耳畔又响起了铁路上列车经过的轰隆声,分明是凌晨三时。

      假如说,苏修死了。

      苏依只是想到这个假设的开端,就吓得浑身发抖,无法控制的双腿来回交替朝前迈着步子,她远远地看着总医院的标志,但总觉得无论怎么跑都不会靠近一样。她停在路边,不争气地又哭又喊,也不知多久之后,有个陌生大叔跑过来附身靠近她,“怎么了小姑娘,这大晚上的。”

      她扭头看到路边停着辆出租车,车门都还没关严,苏依抽抽答答地回答“我哥出车祸了”。司机拉着她的胳膊让她上车,她推拖着自己没带钱,但司机毫不在乎,“你要跑过去可是跑不过去了,这有个架桥,你得绕好大一圈。那怪着急的,你说医院就在眼皮底下但你只能越跑越远。小姑娘,别那么着急,唉,别慌,我也不敢说你哥肯定没事儿,这话我说不出口,但是你哥有事没事的,你都不能慌。我看你跟我闺女差不多大,一想着万一哪天我出车祸了,我闺女可怎么办。但是这一方面呢,我会小心开车,争取零事故,另一方面啊,我希望假设是我真出了事,她自己也能好好的。”

      苏依逐渐停下哭声,司机递过来几张纸巾,然后把她送到医院门口:“你家长呢?”

      她知道自己不能回答“没有家长”,她不想这么答,“在手术室门口等我哥。”

      “那行,那我就放心了,小姑娘自己保重啊。”不能占救护车道太久的司机大哥很快开消失在夜空下,小依盯着那个方向,仿佛持续能看到那辆出租车的残留下来的尾灯。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耳边的列车轰鸣声停下来了,鼻腔里都是刚刚那辆车上柠檬清新剂的味道,苏依用纸巾抹了抹脸,转身走进医院。直到看到阿氩的那一刻,她才稍微有了点放心的感觉,她相信只要她平时亲近的人都还能一如既往的,那么就说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也都不会发生。

      为数不多的单人病房里,苏修半卧在床上。

      苏依说不上来她哥当时的表情,与其说像是因车祸受到惊吓,倒不如说像是因车祸导致的冷静。他听到动静转过头,轮流看着门口的三个人,最后视线越过自己停留在自己身后的某个人身上,苏依当时没有多想,只是跑着到病床旁边,想扑上去但又不能扑上去,最后双手只得揪住衣摆,然后问“哥你没事吧”。

      鼻音很重,眼圈很红。

      “医生说一般刚出过车祸的人头脑都不是很清醒来着。”阿氩在“车祸”这个词上语气很重,再朝铈使了个眼神。后者立刻心领神会,“是啊,也是为难你小子坐副驾驶了,没被甩出去算是走运。”

      原来如此,要用“车祸”来代替事实真相么,苏修混杂的大脑调整不出什么严谨的逻辑,与其冒着被怀疑的风险多说几句,不如就安安静静地听Ar和Ce在一旁胡诌,反正自己明显是这场“车祸”中伤得最重的。“死不了,别担心。”他尝试着扯出一丝笑容,开口说话的时候被自己几乎无法捕捉到的虚弱声音惊到,然后愣神地看着床边他的妹妹揪扯着衣摆的手再度加强了力气,苏修稍微上抬了一下视线,见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的簌簌落下。啪嗒啪嗒,病房里只能听到泪水拍打在床单上的声音,他感受得到苏依正强忍着不哭出声,或者说她根本就只是想要忍住不哭罢了。

      但人的情绪,哪里是那么简单就可以压制下来的,至少对于年幼的苏依来说,实在是太难了。苏修就只能看着她无声地流着泪,不知道该怎么劝也没有多余劝她的力气,只是这些泪水仿佛就全都滴进了他自己的心里,恐怕心脏上还有什么看不见的伤口吧,被泪水中的盐分刺激到的那一刻,疼得窒息。

      眼前哭着的,可是他曾经发誓要保护的人,是对他而言、这些年来唯一的活下去的意义。

      既然自己还在心疼,既然仍然会被她的每一个情绪牵动着神经——苏修深吸口气,从心底爆发出的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他坐起身,抬起右手将她揽入怀里。“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的,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留你一个人。”

      苏依常常在想,如果没有自己的话,苏修会是什么样子呢,至少不需要再去将精力强行分给另外一个人的话,他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了吧。兴许会有更多的朋友,会有更精彩的生活,他应该享受那样的生活才对,在苏依的潜意识里,她认为自己的哥哥理应拥有更潇洒的人生。

      如果自己是多余的那一个,如果自己是扯住了哥哥的步伐的那一个,自己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她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什么都是要依赖着哥哥。

      依赖,是了,那不正巧就是自己的名字吗。苏依,苏依,苏依心底默念着自己的名字,依靠在苏修的怀里,闻着刺鼻的药水味道,逐渐收住了眼泪。不该是这样才对,至少她不想、也绝对不要成为苏修的绊脚石,永远也不想要成为苏修心里最沉重的包袱。“嗯,以后不要坐铈叔开的车了,铈叔开车,开起来要命的。”

      声音虽然还是哭腔,但听上去苏依也正强行地调整着自己的心情,Ce站在旁边撇了撇嘴,怎么自己的车技就要背上一口沉重的锅了呢,而且这么多年他都一直不爽着一点,为什么小依叫Ar是哥,叫自己就是叔了呢。他满脸怨念地瞥着Ar,随后惊觉对方竟然正摆着一副他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那表情应该称为严肃么,越是到这时候越觉得词语十分匮乏,Ce把脑子里的形容词逐一过滤了一遍,却还是毫无头绪。到底是在想什么呢,Ce完全不觉得这人会反思,并且要真的说Ar是不是做错了什么,Ce反而认为他什么都没有错。

      身为组织中的人,一切为了迎合组织的需求,这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么。不过考虑到现在躺在床上的Cr原本应该上交给组织上层,但Ar明显为了自身目的而留下了他。Ce看着面前依偎在一起的兄妹,想象着多少年前他们曾经缩在不见天日的库房里,哭喊无用,软弱只会成为他人的把柄。如今至少他们不再需要哭喊了,如今Cr学会了用冷酷与暴力保护自己、用谎言和温柔保护妹妹,而小依也在努力加速自己成长的步调。

      那么如今的Cr和小依,成为了Ar所期待的样子了吗。

      安顿下来那兄妹俩之后,Ce在开车载着Ar一起回据点的路上,仔细回忆着几小时前的事情。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也没什么把握,只是听着工厂里四处混沌的枪声和□□声让人感觉这不像是单纯的双方为了争一个小孩儿,一定要说的话,那反而更像是多方以一个小孩儿为借口而创造一个可以歼灭一方的机会。场面和往常□□火拼的气氛完全不一样,Ce握着枪的姿势都比以往要认真了不少,他看着在前方探路的Ar表情异常平静,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方换成短发的缘故,几次他都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真的就只是因为一个发型吗,Ce反复质疑,但当时明显就没有给他什么可以空出大脑思考的机会。断断续续地琢磨着,回过神来他已经跟着Ar跑上二层。这一路上Ar就像是摸清了其他人的路线一样,完全避开了所有有可能的对峙,最后停在安全通道口某走廊上贴着墙,Ar朝自己使了个眼神,示意他看向差不多十点钟方向的一个位置,Ce探了个头,发现有个特警正在对面房间的入口处猫着,并且很快的、他听到从那个房间里传出来葛翼的声音。

      “凭什么!”这一声怒吼让本来出神的Ce迅速支起耳朵,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期待着那声“凭什么”是对着Cr喊出来的,如果是的话,是不是证明自己确实残存着一些对活下去毫无作用的善意呢。不,这不该叫做善意,他在不断自我否定的过程中听到从那个方向传来一声枪响。Ce当时被震得有些发懵,慌张地要跑过去时被Ar单手按回墙上,他那个角度看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看不到Ar的表情。正在他张口想要质问的时候,又听到一声枪响,虽是毫无缘由,他觉得这一声枪响似乎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他放弃挣扎一样垂下手,冷不丁地笑了一声,Ce以为自己这一声冷笑会招来Ar的一个眼神之类的,但什么都没有。

      Ar还是注视着那个方向,好像正在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什么。

      Ce知道即便是从Ar那个角度看,也不会看得到房间之内的情景,所以是正在观察着其他人?值得让Ar倾尽所有注意力的人,在这个工厂里,会是谁。Ce当时有一个猜想,他认为Ar当时看到了刘任翔。

      在持续了数分钟的寂静当中,另一侧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有个人正在靠近这个拐角,Ce并屏住呼吸,辨别着那脚步声停在了距离他们不远处,他推断应该是Cr所在的那个房间,于是再一次尝试着冲过去。Ar这一次没有用手,反而是伸出腿别住了他,Ce憋在嗓子眼的那句“你到底要干什么”眼看着就要喊出来了,但在他发现Ar鬓角处流下的一滴汗之后,又不得不再次冷静。

      那个人到底是谁,真的会是刘任翔么,如果是的话,Ar到底为什么如此忌惮。Ce始终坚信,无论对手是谁,Ar都能保持不败神话。但眼下的场景就像是正在动摇着这个他坚信了多年的神话一样,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已经是一身冷汗了。

      就在那时Ar突然松开了Ce,食指中指并拢朝十点钟方向一甩,随后快步走到房间门口,Ce满头雾水地紧随其后,看到房间门口坐着一具特警的尸体。居然是被一枪爆了脖子,血溅得非常夸张,Ce皱着眉,第一时间判断这一定不是Cr动的手。他有点儿想不明白了,难道自己听到的第一声枪响……

      Ar在判断着房间里没有其他情况之后跨过特警走进屋里,这时才说了走进工厂后的第一句话,“从窗户离开了么。”

      “你说谁?”Ce环顾了一下屋内,被中央处躺着的尸体勾住了视线,这就是葛翼吧,他看过很多天新闻,应该不会记错。说起来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葛翼真人,虽然不是活着的时候吧,想当初他还传授了Cr不少关于如何交友的方法来着,Ce无意间叹了口气,又扭头看着坐在墙根失魂落魄的Cr——

      等一下,刚刚那个脚步声的拥有者难道没有走进这里吗?如果走进来了的话,他是进来干什么的,现在又去什么地方了?原来如此,是在说那个人从窗户离开了吗。

      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的Ce蹲到Cr面前,收起手枪后拍了拍Cr的脸颊,“嘿,嘿嘿,活着吗。”果然自己的紧急处理还远远不够,Cr的左肩处的衣服被像是被漂成了黑色,但除此之外好像又没有其他的伤口了,Ce二话不说扛起Cr,“还不撤吗,一百万已经被Cr拿走了,你倒是把这个消息发布出去啊。”

      Ar始终盯着窗户愣神,“那种消息啊,不需要发呢。”说完这话,又低头看了看脚边的葛翼,凝视了几秒后轻笑了一声:“你看这人,最后居然还是笑着的呢。”

      要说Ce在Ar手下干了多年,从未对这人的哪些言行从心底抱有情绪,但当时他看着Ar低头注视着葛翼的那种眼神,竟然泛上来一种反胃的异样感。Ce又一次冷笑,这一次是嘲讽自己吧,暂且不说Ar有没有把Cr培养出人性,自己这多余的情绪倒是着实见长。“我看过他的记者招待会,这小孩儿与其说是自暴自弃想要自我了断,不如说他根本就是想要死在Cr手上呢。”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Ar竟然蹲下身,这一点倒是让Ce始料未及。

      Ce看着对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张开摊平,“你要问为什么,我也说不上过来,可能就是……就是什么呢。”对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抱有的纯洁无垢的幻想?幻想着这世界上果真有纯粹的好人。他想着,看Ar将那块手帕铺在葛翼脸上,白布遮住了额头上的血洞,这一次Ce能够想象到了,兴许那张尚且稚嫩的脸上,真的会挂着最后一丝笑意吧。

      但,为何而笑呢。

      “带Cr离开这里吧,从刚刚的安全出口上至顶层,会有人接应。”Ar再次站起身时仿佛带起了一股场,但假如这只是和往日无常的气场的话,Ce也不会觉得哪里不对劲。那种“仿佛眼前的人不是Ar”的错觉再次席卷而来,Ce托了托Cr,看着Ar的背影:“我知道我这话就多余问,你自己没问题吧。”

      他甚至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Ar侧过头朝他笑了笑,在银光的衬托下,Ce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异次元的神物。“三十分钟后,我们车上见。”

      那三十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开到据点之后,Ce熄火拉上手刹,侧过头看Ar叼着根燃到半截的烟。弥散的白雾模糊了Ar脸上那道伤痕,Ce看得有些入神,见对方完全没有下车的打算,索性趴在方向盘上观察他的表情。“诶,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恰巧有只猫路过,叫声像极了哭闹的小孩儿,Ar就恰是伴着那声猫叫将视线转向他,这一瞟,惊得Ce一身冷汗。

      “你曾经不是个有好奇心的人来着,”Ar逐渐缓和下视线,“但这也不怪你,毕竟人多少都会变的。”

      凭借着生存的本能,Ce觉得自己今晚不能再继续多问了,两个人就坐在熄火的车里,安静地看着窗外远处那棵开了花的树。这还是Ce头次去认真看着夜晚下的合欢树,他自认为自己还是有些文化底蕴,就算没有,他也稍有了解为何这树命名合欢。要说现在这个气氛,真是不合适,Ce望着盛开的合欢出神。

      “雨晴夜合玲珑日,万枝香袅红丝拂。”

      Ce一惊,扭头看向Ar,而后者只是继续望着远处。“没看出来你还挺有、挺有文学造诣?”

      Ar一笑,肩膀轻颤,他掏出口袋中随时备着的收烟灰的纸袋,朝里弹了弹烟灰,有意无意间轻叹口气:“从今之后你也会记住这句诗,一句诗而已,又不代表什么。何况这诗接下来的几句,实在不太符合现在的气氛。Ce,借着这个我已经开始胡言乱语的时机,让我来问你一个问题吧。你可要好好把握,我不常向人请教什么呢。”

      “啧,你这么说感觉我这是要折寿啊。”Ce托着脑袋想要假装得不在意一些。

      “你会原谅一个、曾经企图杀了你的人么。”

      Ce表情凝固在毫无表情的一个瞬间,他分辨不出当时的Ar是不是真的想要从他口中得到什么答案,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答案会不会得到Ar的认同。他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好奇下去,但Ar会这样发问就让他不得不产生了设想,这个设想直接联系到Ar脸上那道伤痕上。那么,这个“原谅”是指Ar“去原谅”?不,Ce心中就敢这么肯定,这个原谅一定是指Ar“被原谅”。“既然你问的是我,”Ce摇了摇头,“我只能说我不会。”

      Ar不为所动。

      “但如果你要再具体一点儿,如果说那个想杀我的人是在我心里一个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人,”Ce拔下车钥匙打开车门,“那就难说了。”他不想再继续看Ar的表情,Ce很不理解自己这个心态,他就只是非常不想看到Ar动摇的样子。动摇,就像是动摇这种充满人性的心理变化,对于Ar而言压根不合适。

      Ar很快也推门下了车,他稍稍活动了下肩膀,烟蒂冒着些许红光,他顺着白烟朝前望去,看远处楼与楼之间的缝隙里,探出来一线不属于黑夜的光芒。那颗盛开的合欢被那缕阳光渲染地充满生机,他就一直站在原地,等到那道光束强到让他睁不开眼睛。

      这种感觉就像是——几小时之前在那充满死亡气息的工厂中,他迈过一具又一具尸体,游荡在一片血海当中即将沉迷的那一刻,听到的来自身后的脚步声。Ar非常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即将到走廊拐角处的位置,脚步声停在他的身后,他手中握着一把子弹上膛的□□,只要他愿意,不到下一秒他就能看到身后那个人的尸体了。但他没有,即便是听到了来自身后的清脆的金属音——
      喀嚓。他很熟悉那个声音,一颗子弹滑入枪膛的悦耳之声,他一度极为痴迷,假想那是乐曲终章的序奏。他一语不发,只是安静地听着身后的人的呼吸声,安静地等待着那人奏响终章的一刻,但他等到的只有仿佛无尽的沉默。这样也不错,Ar低下头看着脚下的血迹,他无声地笑了笑,假如这沉默能够一直继续下去的话……

      “刘队!”后方突兀的一声击碎了他们所有的幻想。Ar顿时握紧手枪,就在即将转头的那一瞬间,只听一声枪响并伴随着一阵火光,他感觉右侧脸颊一阵烧灼感,同时后背被狠狠地推了一把。他向前踉跄了几步,在接下来的枪林弹雨来临之前转进拐角,听到刚刚那地方传来几声高呼。“别打了!是友军!”

      枪声停止后更多的脚步声靠近这边,“刚刚那人呢?”

      “跑了。”

      “刘队你没事吧,你怎么还在这儿晃荡啊!”

      “这不就正打算要走吗,你们伤亡情况怎么样?”

      “……唉,今晚这任务结束,我还要去挨家挨户地敲门,告诉他们家里人。”

      “……”

      “常有的事儿,你不用这个表情,不过,唉……真到和平无争的世道的时候的话,呵,算了,希望我能活到那个时候。我们这就收队了,剩下的残党追不起了,刘队你应该知道今晚是怎么回事吧。”

      “算是知道吧。”

      “有一点你肯定不知道,我战死的好几个弟兄,他们还不知道自己人生中最后一次任务具体是什么呢。”

      Ar听着他们逐渐走远,等到没了动静的时候,他再朝刚刚那个走廊探出头,那里已是空无一人。他知道、同时也不知道那一枪究竟代表什么。至少多年来自己怀抱着的疑问已经有一个得到了解答呢。

      眼下,Ce站在据点门口喊着“你不进来我就关门了啊这天开始有蚊子了”,Ar迟迟没有把视线从破晓之光那里收回来,心里重复了无数遍的那句话最后也没能在一个合适的时机说出口。他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轻声一叹,随后掐灭了烟,朝据点走去,钻进了属于他的昏暗里。

      你还活着呢,小翔。

      这句话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被说出口,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被听到了。

      刘任翔躺在家里的沙发上,摸着发胀的胃口,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愣神。三更半夜回家之后发现母亲竟然还在等,果不其然地自己一踏进家门就是一顿教训,家母一边热着饺子一边叨叨,“当初就该打断你的腿、让你再当什么警察。你们这些人,就是不明白我们等的人的心情。”他老老实实地站在后面频频点头,等饺子出锅后自己端着碗筷闷头一个劲儿地吃。

      “烫不烫啊你个傻小子。”

      “烫。”

      “烫你还吃这么快!”

      “饿。”

      “人人都说你是天才,怎么就你妈觉得你是个智障呢。”母亲叠好围裙放到一边,坐在他旁边帮他把饺子择到另一个空盘子里加速降温、再放进他的碗里。“好吃吗?”

      “嗯。”

      “小翔,你怎么了?”母亲没有放下筷子,也没有问得很刻意,像是随便问问,但又像极了是为了顾及他的心情。

      他也没有停下吃饺子的动作,一边咽着一边纳闷这些饺子都被自己咽到了什么地方。应该是好好进了胃里吧,但为什么胃口还是那么冰凉呢。刘任翔摇了摇头,“怎么这么问,没事啊我没事,没怎么。”

      “那可能是累了吧,看你没什么精神。”母亲捏了捏他的肩膀,“你吃吧,不够锅里还有,你爸今天也没回来,昨天,现在应该说是昨天了。吃完把碗放水池里就行,我去睡一会儿,马上就要去单位了。”

      “嗯,”刘任翔抬头朝她挤出来一丝笑,“谢谢。”

      母亲看起来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这欲言又止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她就只是掐了掐他的脸,没再说什么。

      他知道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是包含了什么,选择不去回应也是他的固执。毕竟像是自己这样的存在,不该去大大咧咧地接受来自别人的善意,自己没有那资格。刘任翔抬起右手仔细看了看,发现果然手指还在微微颤抖,这算是怪事了吧,分明自己已经开枪无数次了。垂下的右手挡住脸,他翻了个身把脸再埋进沙发里,然后蜷缩起双腿,紧接着抱住自己的双臂。

      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一部·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收藏这部小说的几位朋友,有缘我们下一部再见。
    我不会分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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