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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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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迦蓝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入夜时分,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小叶焦虑关切的面容,迦蓝一下子站立起身,动作太猛,但觉眼前发黑、耳边轰响。
“迦蓝,”小叶急忙伸手去挽,却被迦蓝一掌击开,“是我,小叶。迦蓝?你看到了什么?你想起来了吗?”小叶忽然想起那个和自己长相酷似的男子,是因为路易吧,就是迦蓝刚才频频提及的路易吧。
青越也已经闻声而来,她温柔的揽住迦蓝,细细安慰,“迦蓝,放松,不要紧张。你已经清醒了是不是?也已经找到了你要的答案。也许很诡异,也有不愉快,但是你瞧,你现在很好,很安全。好吗?好吗?”
迦蓝喘息着渐渐平静下来,取代惊惧的是无奈和悲哀的表情,那样彷徨失措、流离失所的孤单眼神令小叶心痛万分,他终于忍不住趋向前去,重重的将迦蓝拥入了怀中,下巴用力抵住迦蓝的额角,那里有一根淡蓝色的血管微微突起弹跳,小叶觉得那就像把重锤,一下又一下的砸下,全部都落在自己的心口,钝钝的疼痛几乎牵扯了全身的神经。
“迦蓝,我是叶夕,不是路易,你知道的是不是?”小叶低低的说,“不要怕,有我在,嗯?”
青越并不明白小叶话中的意思,但小叶对迦蓝的缱绻深情是任谁都看得出的,她微微抿嘴一笑。
迦蓝迟疑了一下,终于缓缓的伸手揽住了小叶的肩背。
多么温暖有力的怀抱,那时候,路易也常常这样拥住我,可是无论那个拥抱是多么的用力,却总是那么寒冷而充满忧伤。
迦蓝的眼瞳中渐渐蓄满了泪水,她隐隐约约的觉得,也许不要再追究父母的真正死因才是明智的选择,那一刹那,迦蓝几乎已经决定要放弃寻找心底失缺的关键所在了。
可是,迦蓝不知道,真相的风暴要来临时,根本无人可以抵挡,而那一刻其实已经距离她那么近,近的来不及回避,也无从逃遁。
小叶送迦蓝回到家门口时已经时近午夜,开门进去之前,迦蓝转向小叶,她默默的注视着面前这个似乎穿越了时空隧道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既亲密又陌生的年轻男子,心里只觉得百味杂陈。
迦蓝想说些什么,但终于什么都没说,喉咙口好像堵了一块坚硬的巨石,小叶的眼瞳中又好像有潺潺不绝的河流蜿蜒绵长,渐渐湮没她的身心,令她几乎窒息。
在小叶略带忧伤的悄然注视下,迦蓝颓然转身,开门进去迅速反手阖上了大门。
“迦蓝!”甫一进门,就传来六月的呼声,声音有些颤抖,满载着不安,迦蓝一转脸就看见六月倚着边桌而立,手里紧紧攥着无线听筒,脸色雪白,神情惶恐。
“怎么啦?六月,你不舒服么?发生什么事?”迦蓝也紧张起来,浑然忘却自身的疲倦和心事,迎过去一把握住六月冰冷的双手。
“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开手机呢?柏林,柏林出事了,他的爸妈一直打电话来找你,可是……”六月几乎语无伦次的叙述着,电话铃声忽然大作,她立刻按下通话键、举起听筒,“喂”了一声马上就将听筒递给了迦蓝,“姜伯母,快……”
“姜伯母你好,我是迦蓝,柏林怎么……”不等迦蓝说完,那边已经传来姜母几近歇斯底里的哭叫声,好不容易听清楚,迦蓝也脸色大变,慌乱间忙不迭的安抚着回答,“好,好,我马上就去,马上!”
来不及说什么,迦蓝已经打开大门冲了出去,六月怔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小叶还没有离开,正靠着那辆半旧的越野车在抽烟,想着迦蓝适才的表情,但觉感伤和无奈。然后,就看见迦蓝飞快的冲了出来,后面是同样神色慌乱的六月,他一把截住了迦蓝问,“怎么回事?你要去哪里?”
“机场,我要去机场,柏林工作的机场……”迦蓝边说边试图挣脱小叶的掌握,却被小叶用力压住,她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暴戾抑郁的神情。
“好好,迦蓝,别急,我马上带你去,上车,六月,你也上来。”小叶不敢再刺激迦蓝,安抚着慢慢松开手,大家上车后,小叶发动车身,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尖利的声响,仿佛夜行的野兽般很快驰入浓浊的夜色中。
路易静静的伫立在窗前,看着小叶的车消失在夜色中,许久都不曾转过身来。
莱蒙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怎么?你不再跟着她了,嗯?守护神路易?”然后爆发出一阵轻佻的大笑。
路易缓缓的离开窗前,走到远离书桌台灯的房间另一头,他的面容隐没在昏黯的阴影中,看不清楚表情,高大苗挺的身形却不可掩饰的流露出浓郁的孤独和悲伤。
“不需要了,莱蒙,她不再需要我了。”对于莱蒙的讽刺,路易居然没有生气,只是微微的叹息道,“你说的对,如果我不放了她,她迟早会被我送到地狱中去。现在,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莱蒙也收敛起了笑容,很认真的侧首想了想,“路易,我们回欧洲好吗?我是说,我们俩,还有我们的新伙伴,伊凡,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吗?”他的语声中有一种不寻常的温柔意味。
路易没有抬头,只是自语似的回答,“是,我真的该离开了。”
不知为何,伊凡觉得心头掀起了一道波澜,他从路易的声音中听出了巨大的、几乎遮蔽天空的决绝和苍凉。
迦蓝头痛欲裂,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生活会变得这么一团糟?
相恋九年的爱人背叛自己,同居的女友是同谋;一直坚信不移的记忆也欺骗自己,新结识的朋友居然有最熟悉的模样;诚意尊崇的前辈居然早就是自己舞蹈生涯的点金石;父母去世的真相比已知的根本要残酷许多而且密布疑云……
一桩桩一件件,这几个月来的变故和冲击实在已经超过迦蓝可以承受的极限,她觉得喘不过气来,却又无法卸去这些沉重的负荷。
我怎么可以坚持到现在?为什么还没有崩溃?还有多少的意外在等着我去揭示和面对?
迦蓝阖上了双眼,耳边是姜母凄厉的尖叫和哭声。
迦蓝,柏林的事我们都知道了。对,是他糊涂,对不起你,所以我们两个老人也一直没脸来找你。可是,再怎么说,你们也相处了那么多年,就算我求求你,好不好,帮帮柏林……
柏林已经有几天没回家了,也没上班,那天他一定要去找你,然后就再也没回来,今天他们同事打电话来说柏林在机场办公大楼顶上,谁劝也不下来……
迦蓝,好孩子,求你来看看柏林,柏林他疯了,我怕他跳下去……不求你原谅他,只求你来劝劝他,求求你……
一路上,小叶默不作声的专心开车,驾驶座一旁的车窗敞着,疾风扑面,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却知道此刻的迦蓝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处,暗夜里,她的面容又焕发出那种诡异的、皎洁若象牙般的淡淡清辉,黑色的长发时时扬起,眼瞳沉沉,漠然的表情下面掩藏的是跌宕起伏的动荡情绪。
机场办公大楼是一幢灰色的半旧建筑,共十五层,迦蓝到的时候,下面的空地已经围了不少人,除了几个值夜的机场保安和临时赶来的机场领导和柏林在调度室关系较好的同事,其余就是接获报警赶来的警察,下面已经张开了应急救援的空气垫,几辆警车上的车灯不断闪烁着,好像一道一道尖利的波光穿透了氤氲的黑夜。
迦蓝一抬头,就看到楼顶隐约的影子,并不真切,但依稀可辩是柏林的身形,不知所措的踞立在楼顶边侧。
这是一个阴天的夜晚,天空布满浓密的云层,没有星光也没有月光,但在这座不夜之城里,都市的光害已经注定了城里的居民再也不能拥有真正的黑夜。
迦蓝仰起脸看向楼顶,天空那么高却又那么近,多么奇妙的感觉啊!好像一整幅的苍茫天空都要迎面扑下,她觉得微微晕眩,记忆中,还是幼年父母俱在的时候,常常抱了自己登上尚未建成的大厦,俯瞰天下,一览众生,现在想来,简直就像梦境,恍若隔世的梦境。
小叶已经过去与警察交涉说明,然后回来执起迦蓝的手,“真的要上去吗?可以吗?”
迦蓝的脸色煞白,但还是镇定的点了点头,六月低低的说,“我也一起上去。”
进入办公大厦,由保安引导着,他们搭电梯直达顶楼,然后从消防通道绕过去,沿着一道窄窄的扶梯上了楼顶。
推开虚掩的铁门,迦蓝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不远处的平台上已经站立了几个人,是柏林的同事和父母。
迦蓝强自镇定心神,安慰着惊惶哭泣的姜伯母,一边慢慢的穿过人群走过去,在离楼顶边缘不远的地方,她看见了柏林。
柏林颓戚的在距离大楼边侧不到两米的地方来回踱步,神色迷茫而不安,嘴里念念有词,比起以前那个干净英俊的年轻男子,此刻的柏林看起来就像一匹受惊的困兽。
“柏林,你在作甚么呢?我们都不是孩子了,为什么这么任性呢?”迦蓝疲倦而又温柔的说,他曾经是她一心一意爱的人呵。
楼顶的风那么大,撕扯着迦蓝的长发,皎洁忧伤的脸容益发像一朵清丽的鸢尾花,她纤细的身形似乎已经揉入了暧昧不明的夜色中。
柏林呆呆的注视着迦蓝,木然的眼瞳动了一下,“迦蓝,迦蓝,你不怪我?你真的不怪我?”他忽然看到迦蓝身后的小叶,脸上的表情又扭曲起来,锐声尖叫,“你!你是谁!你是魔鬼!你来帮迦蓝惩罚我!是你!是你!”
小叶明白,柏林指的其实是路易,他苦笑起来,温和而严厉的说,“姜柏林,你是个男人,就该像个男人!不要像个孩子一样懦弱无知!如果有魔鬼,那一定是你自己的心魔!”
柏林的目光又调转到六月身上,他迷惑的眯起了眼睛,“六月,六月你也是来怪我的对不对?我真是个傻瓜!笨蛋!我,我怎么会这么失败……”他蓦的跌坐下去,捂住脸痛哭起来。
迦蓝慢慢走了过去,在柏林面前蹲下,轻轻的拍打他的肩背,一下一下平息着柏林激动的情绪。
柏林抬起头,满脸的泪光,他颤抖着伸出手捧住了迦蓝的脸庞,“迦蓝,我怎么会这么失败?”
迦蓝微笑着摇摇头,“柏林,你知道,我们的力量是那么微小,而外面的诱惑是那么多,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永远不犯错的。”
她轻轻掰下柏林的手掌,轻轻的说,“可是,我们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柏林,为什么不向前看呢?已经错了,为什么还要更错呢?被自己所放弃,才是我们最大的失败。”
柏林怔怔的看着迦蓝,眼前的女孩不再是他以前认识的那个天真幼稚而又有些执拗的迦蓝,怎么自己从来不知道,原来她已经长大了,成熟了,真正幼稚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
迦蓝默默的注视着柏林,他一直是个聪明人,只是钻进了死角暂时无法脱身,可她知道,他会明白。
这一次,柏林看懂了迦蓝眼底的涵义,他渐渐收敛心神,不再说话,也只是安静的望着迦蓝。
静默了好久,柏林终于沮丧的点了点头,低声说,“对不起,迦蓝,是我错。我一错再错,让大家都不好过。我明白了。对不起,迦蓝,可是你知道,我是真的爱你。真的。”
迦蓝的眼里也开始泛起泪光,却犹自展开一个温柔的笑颜,“柏林,放下吧,以后好好的生活。相信我,没有天长地久的伤口,一切都会过去的。”
柏林知道,他是真的永远失去她了,一挥手已经永隔两岸,今后他们就是两根越过交点的直线,最接近的时刻已经过去,然后便是愈行愈远,甚至不是平行线,他们之间的距离早已远隔天涯了。
要到这时,柏林才真正平静下来,胡闹了这么久,该伤的心也全部伤过,他的战场已经一败涂地,现在他所能做到不过是收拾残局,尽力去弥补自己造成的伤害。
抬眼望去,不远处站立的是年迈惊惶的父母还有满怀关切的同事,眼前的迦蓝脸上也不见怨怼与责备,只有一片满满的忧伤和宁谧,柏林突然心如明镜,纠缠已久的心结骤然消解,心口的烦躁和抑郁渐渐褪去,只余下深深的惭愧和悲哀。
柏林蹒跚的离开楼顶的边侧,与年迈的父母拥抱在一起,众人都松了一口气,除了小叶谁也没有发现迦蓝异常的举止。
看着柏林委顿的背影,迦蓝也静静起身,黯黯的夜空下,她的眼瞳亮如寒星。
机场周围甚少高楼大厦,所以这座不算很高的办公楼也就显得格外孤寂落寞,仿佛天地间的一副憧憧剪影悄然伫立。
楼顶有肆虐的疾风扫过,低沉呼啸的风声好像自然界奏响的一曲哀歌,那边传来姜家母子的低低饮泣和柏林同事的温言浅语,可这些声响却如退潮的海水一般渐渐后退再后退,终于在迦蓝的世界中消弭于无形。
有一种模糊的、惊悸的、熟悉的感觉暗暗袭来,无声无息的湮没了迦蓝的思想和身躯,她以为自己坠入了一个完全虚无的无妄空间。
眼前开始出现支离破碎的闪烁影像,耳畔也开始有嘈杂的声音逐渐凸显清晰,迦蓝缓缓的转过身面向平台的边缘,静立了片刻慢慢的跨出了一步,又一步,直到足尖抵住边缘突起的墙线才停了下来。
小叶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他不敢出声,怕一下子惊到迦蓝,那个纤细的身形就会一下子飘落下去。
而那边扰攘的人们也注意到了这边不寻常的状况,大家都惊骇的摒住了声息。
人们看见,迦蓝静立在楼顶的边缘,狂风将她的长发扬起,她微微颤栗的修长身姿在混沌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凄美,全身似乎有淡淡的光华萦绕,就像一支鲜花悄然绽放。
“迦蓝?”小叶小心翼翼的趋近,此刻他距离迦蓝只一步之遥,才敢轻轻的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但即使是这样轻柔的呼唤,迦蓝还是受到了惊吓,她蓦然回首,精华璀璨的眼眸与小叶的眉睫相接,一瞬间,人们几乎看到了两人之间噼啪擦亮的火花。
迦蓝的脸颊皎白,满眼的不可置信和绝望,她略略开启唇齿,却齿颊战栗着说不出话来,只是用一种空洞凄凉的眼光牢牢盯住小叶。
那一刻,小叶觉得迦蓝眼瞳中流露出来的绝望和悲伤是那么浓重,逼迫的他几乎要伸手去拨开那层浓翳才能如常呼吸。
几乎猝不及防的,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尖叫声中,迦蓝猛然仰起了脸孔,展开手臂,像只飞鸟一样往后倒了下去。
下面,是空空荡荡、无所遮蔽的无尽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