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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19
      睡意朦胧中,六月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一双有力的臂膀轻轻抱了起来,五哥回来了,她想着但没有睁开眼睛,由着五哥把她抱进了卧室安置在床榻上。
      通常这种情况下,五哥会识破六月醒了却又装睡的把戏,然后用促狭的法子把六月唤起,接着两人便会一起嬉闹一场,最后在哈哈大笑中收场。
      但今晚是个例外,对于两人来说,都各怀心事,无心嬉戏。
      五哥没有留意到六月脸颊上残余的泪光,他为六月覆上毯子,然后起身走至露台,看着外面淫雨霏霏的夜色,深深的长叹一声,低头点起了一根烟用力吸了一口,好久,才又重重的将烟吐出,淡蓝色的烟雾很快撕扯逸散开。
      五哥觉得心口略为舒服了些,好像刚才吐出的不是烟,而是长期郁结胸中的一口浊气一样。他怔怔的想,今晚的决定正确吗?自己会不会又做错了呢?我真的想要那样的结局吗?
      五哥用力吸着烟,一根烟很快燃尽了,又点燃一根,又一根……身上最后一根烟也燃至尽头时,他伸出两根手指一下子就捏熄了指间那颗颤悠悠、暗红发亮的火星,手指皮肤发出“嗤”一声轻响,一阵剧痛伴随而来,他恶狠狠的掷出了烟头。也正是这一刻,五哥确定自己没有做错,即便今晚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样做。
      
      悄无声息的,两条柔软的手臂从身后穿过腋下环住五哥的身躯,满载寒意的凄风冷雨中,他感觉到一片潋滟波光似的温柔渐渐包围了自己的身心,一回头,便看见了六月黑白分明的明亮眼瞳。
      只是,为什么,在那一涡深情眷恋中,却还荡漾着无奈与哀伤。
      面对六月的温婉与沉默,五哥觉得自己再也无力抵抗。
      这么多天来他悄然部署着一个阴暗计划,内心同时交织着矛盾、痛苦与决心,但还是免不了迷惘、犹豫和感伤。百般无奈之下,他只能独自建筑那一堵坚实却也寂寞的高墙铠甲,纵使前途莫测,也只能咬牙挺进。
      多少次,五哥都想告诉六月自己的计划,但面对那张快活和依赖的笑颜,就再也开不了口。
      他不愿意,在六月以为身处出航幸福之旅的港口时,却告诉她,不,我们的旅程已经结束,我就要离开你,踏上了无希望的黑暗末途。
      六月,六月。六月。五哥一叠连声的轻轻唤着这个名字,每一次都得到六月的低低回应。
      再也忍不住,五哥一下子回身用力揽住面前纤柔的身躯,每一根神经的末梢都似乎在被刚刚那一颗火星所灼烧,烧的痛彻心肺,那样滚烫而又冰冷的感觉,让人仿佛同时置身于地狱的熔炉与寒窟之中。
      五哥的眼泪无声落下,一滴一滴,渐渐打湿了六月纷乱的发稍。
      
      迦蓝掌心的刀口缝了十一针,斜斜的一排针脚,像鬼祟爬行的蜈蚣足迹。
      啧啧,现在的小姑娘,动不动就拿刀子割自己,也不想想父母的心情。为迦蓝处理伤口的中年女医生难掩心头不快,语带讽刺的轻轻责备。
      迦蓝没有作声,只是安静的看着自己掌心纠缠生出的曲线渐渐被洁白的纱布层层裹起,眼神空洞的不带一丝人间烟火。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是午夜时分,雨意初歇,街头人丁寥落。
      “迦蓝,送你回家好么?”小叶低声问,他甚至不敢大一点声说话,迦蓝的安静和顺从实在太令人不安了,那种无所不在的脆弱感觉让他觉得整个空间都只是一个硕大无形的泡沫,略为用力便会破灭消逝。
      “呵,”一直一言不发的迦蓝终于开口了,先是茫然不知身在何地似的左右吁衡,然后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是,我记得了,我确实见过你。”
      小叶没听明白,探询的望着迦蓝,迦蓝却轻轻挣脱了他的掌握,扬手截住一部街车,小叶只好随她一起上了车。
      迦蓝对司机说出一个地址,小叶不知道那正是小红楼教室的地址。他只是默默的想,不管你去哪里,我总是跟着便是。
      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但小叶现在所能做的只是悄然守护。
      
      小童已然睡着。年轻人,白天精力充沛,夜晚睡眠质量也高。梁霄披着大毛巾斜倚着床头,一手轻轻抚摸俯身而睡的小童裸露在薄被之外光洁紧致的肩背。
      我这么快就老了么?老了。再美的鲜花也会有开至荼蘼、颓然败落的时候。梁霄微微的叹息。然而,我是多么不甘心啊。
      路易,本来你可以让我一直那样美下去的,我们可以一起美至天荒地老、日月无光。她怨怼的想着,再也没有一丝睡意,翻身起床,裹紧了身上的毛巾,推门来到阳台上。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空气中有种湿漉漉的泥土清香。梁霄无端端又想起那天自己绝望的靠在巴黎远郊的那座古堡铁花大门上,枝叶纠缠的藤萝下面也隐约有这样的泥土清香在弥散。
      远处昏黯的街灯在黑夜里成为视觉中的主导映像,在潮湿沉重的空气中显得格外迷蒙,就像适才六月说话时垂下的眼帘中的薄薄水汽。
      六月。迦蓝。咳,那两个孩子。
      梁霄忽然觉得后悔,自己先前一直都用一种怎样恶毒和刻薄的态度在对待她们啊!那是两个有着不同经历,但又一样有着伤痛过往的无辜孩子。
      一个显然一直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踽踽而行,也许最近才拥有了一线阳光,可自己居然会因此而深感不满。另外一个则失去了部分的记忆,也许有甜蜜,但一定是更深彻的苦痛,而自己也一直暗暗期待着那个被掩埋的伤口被蓦然揭起的刹那时刻,对迦蓝来说大概会是致命的打击,这不正是自己所恶意窥探并获取快感的黑暗欲念么?
      这样一个看似平凡却又隐隐流露出太多非凡气息的潮湿夜晚,梁霄的心里涌出的,是以往十数年来从来不曾有过的温柔和痛惜的情绪。
      有一种全新的、也是模糊的概念在梁霄的脑中渐渐浮现,但还把握不住,她侧头苦苦思索着。
      没有阖严的小红楼院门突然发出轻微却又清晰的声响,梁霄吓了一跳,不知道这么晚了还会有谁会来。
      循音望去,她看见迦蓝雪白的脸孔出现在暗夜中,身后跟的正是酷似路易的小叶。
      
      “我记得你,你教我跳舞。”迦蓝轻声说,眉尖蹙起,满面于思又百思不得其解的费劲模样。
      梁霄注意到迦蓝身上的斑斑血迹和裹着层层纱布的左手,她看起来非常的疲倦和困惑,好像被魇住了一般,一旁的小叶全神贯注、小心翼翼的态度更是提醒告诉她,今晚一定发生过什么奇特的事。
      于是刚才只是限于思维的悔意立刻兑现为言行,梁霄语气温和的说,“迦蓝,为什么不好好睡一觉呢?你最近练舞太投入了,太累了。不,我们没有见过。你记错了。”如果那段消失了的记忆只会带给迦蓝痛苦和伤害,那么就让它永远沉睡在荒原深处吧。她想,至少不要由我来唤醒它。
      迦蓝“哦”了一声,不再追问,转脸看向漆黑的窗外。
      梁霄终于忍不住作了个手势,小叶犹豫了一下,随着梁霄走到稍远一些的墙边,简单的回答了一下梁霄的询问。事实上,小叶也并不清楚整件事情的始末,只能凭借推测边想边猜,柏林对于迦蓝的逾礼似乎不难看出,但后面发生的事情,尤其那两个形色诡谲的陌生男子,小叶就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了。
      听到小叶提及一个酷似自己的陌生男子时,梁霄的脑中一片轰响,是他!他果然一直都在!小叶惊讶的发现,梁霄的脸上渐渐失去血色,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瞳中又出现上次初见时闪现的那种不可置信的神情。
      梁霄强行定下心神,看了一眼安静的倚墙而坐的迦蓝,不由苦笑起来,“小叶?好好照顾迦蓝,有些事情你确实不会明白。但愿迦蓝也不要明白才好。”到底没能忍住,梁霄伸手轻轻拨开小叶眉睫前的一簇碎发,叹了口气回身离开了教室。
      
      陪迦蓝回到林宅时,柏林已经不见了,大概自觉无趣也就回家了。同住的六月没有回来,楼下维持原样,一片狼藉。
      小叶先安顿迦蓝休息,简单收拾了一下客厅,想想不放心,干脆也上楼到了迦蓝的房间。一晚上的奇异经历使得迦蓝身心俱疲,她已经昏沉入睡。
      小叶设好空调合衣倒靠在靠墙的软椅上,身体一放松,精神上巨大的疲惫也顿时袭来,在空调换气的轻微声响中,他终于也睡着了。
      小叶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身上披了一张毛毯,迦蓝的床榻上没有人。小叶一惊,蓦然坐起,听到楼下传来细碎声响,还隐约有咖啡的香味在空气中浮动。
      小叶出了房间,从楼梯上探身往下望,却听到迦蓝轻快的声音,“小叶?快点洗脸刷牙,吃午饭了。”
      走进房内浴室,洗脸台上是迦蓝细心准备好的新毛巾杯刷,小叶不禁莞尔。
      
      说是吃午饭,可小叶从餐厅到厨房甚至还有客厅转了两圈,倒是收拾干净了,却没看见有吃的,就是一壶咖啡煮的香浓,益发让人觉得饥肠辘辘。
      迦蓝埋头对着计算机猛K一堆法文原稿,看起来神色自如,就是脸色苍白些,正略略皱着眉,敲击键盘的时候扯到了掌心的伤口,时时咧嘴吸气。
      小叶找了两圈没看到吃的,看迦蓝也没空理他,就熟不拘礼的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给迦蓝也续了一杯,没找到奶精和方糖,只好苦了脸喝黑咖啡。
      真苦!一口下去,小叶的五官缩成一团,忍不住哼出声来。
      迦蓝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噗哧”一下也笑出来,伸手拿起案头一个青花罐子递给小叶,“当然苦,加了肉桂粉,真正含辛茹苦呢。喏,糖。”
      小叶加了三块方糖,灌下一大口,方才缓解了适才辛苦难言的口感,半晌才说,“迦蓝,你这是喝咖啡么?我怎么觉得你是自虐啊?”
      迦蓝未及说话,门铃响了,小叶按住刚要起身的迦蓝自己去开了门,是披萨店的外卖小弟,送来了披萨、罗宋汤和芝士蛋糕,原来这就是迦蓝说的午饭。
      
      这顿午饭,小叶虽饿却是食而无味,一想到昨夜看到的情形,还有后来迦蓝不言不语、完全放弃的颓戚模样,再看看此时此刻言语如常的迦蓝,就更觉得现在的一切恰似暴风雨前夕的平静,格外令人胆战心惊。可又不便出言询问,小叶只好闷头大嚼,偶尔看一眼迦蓝,猜测她此时的心思和情绪。
      迦蓝从头到尾都显得十分安详泰定,端起简易餐盒喝下最后一口汤,才取过餐巾胡乱擦拭嘴角,单手把垂落的发丝往后一挽,璨然一笑,“嗯,好了。”
      小叶几乎没被一口披萨噎到,努力咽下长长吐出一口气才问,“迦蓝,呃,你还好吧?我是说……”
      迦蓝却不容他说下去,打断道,“我知道。你且吃完,也许愿意听我讲个故事。”
      等他们各自端了一杯咖啡刚刚在客厅坐下时,门锁一响,六月回来了,身后跟着五哥。看到小叶,五哥愣了一下,六月看到迦蓝手上的纱布也立刻出声发问,都是熟人,大家索性人手一杯咖啡统统安坐沙发,静候迦蓝的解释和叙说。
      不同于前两天的阴雨天气,这天外面放了晴,午后阳光正好,透过大幅的玻璃映亮了整个客厅,但不知怎么的,人人都感觉到了一丝苍茫气氛。
      
      看着大家正襟危坐的端庄表情,迦蓝不禁轻轻笑了,但只两声就又敛容,原本还很放松的笑颜渐渐浮起一层忧伤意味。
      “嗯,六月知道,我是个孤儿。事实上,我父母也是一早失去家人,所以,我现在是真的没有一个亲人。真糟糕是不是?”迦蓝尽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但这样开头的陈词任谁听了都觉得凄苦滋味立现。
      “所以,”迦蓝微微一笑,停一停才略带羞涩的说,“我觉得也许你们愿意给我一点意见,嗯,有些事情我想不大通,可又没人商量。”
      小叶心里一酸,几乎要趋向前去将迦蓝拥入怀中,可又不敢造次,只好鼓励的看着迦蓝点了点头。
      
      “十一岁以前我和大多数同龄的小女孩一样,非常快活,呵不,也许更幸运些。”迦蓝侧首想了想,脸上出现一个温柔的表情,显然是想起了那段美好的日子,“爸爸妈妈都是小有成就的建筑师,经常受到邀请去国外参加一些交流会之类的活动,也许还有大宗方案的投标?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假期的时候经常跟着一起去到欧洲、北美,玩过不少地方。”
      大家都静静的听着,没有作声,迦蓝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其实,我要说的也很简单,就是十一岁那年的寒假,爸妈又带我去了德国,我们先到慕尼黑,隔天他们要去巴黎参加一个会议,当天来回,所以就安排酒店照顾我,可是,他们回来的班机起飞不到五分钟就发生机械故障坠毁了,我成了孤儿。”
      “为什么,我不在那架飞机上呢?”迦蓝自语似的说,“据说是和父母很熟的朋友董律师飞来德国接我回家,上飞机前是注射了镇静剂,途中又服了片剂,一路睡了回来。”
      “然后变成一个妖怪一样的小孩,不说话、不去学校、不肯登高。董律师成为我的友情监护人,费心照顾,担多心思,不计报酬,真正义薄云天。”迦蓝努力笑了笑,想要缓解室内渐渐沉郁的气氛。“可还是束手无策,我终于进了疗养院,接受心理治疗,一直到十四岁。”
      再也没有人可以镇定自若的坐在那里保持安详与释怀,六月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五哥紧紧蹙起眉峰,小叶的眼底亦浮现伤戚表情。
      迦蓝试图尽快结束叙述,很快的说道,“很幸运,我最终恢复心智,成为一个健康的小孩,然后一路念书升学,再无风浪。”
      “问题可能就出在我十一岁到十四岁那段时间,我的记忆非常模糊,就记得日子非常单调乏味,不外是接受心理辅导。因为孤僻,不愿意入学,医生建议我学习语言,可以专注心神,就是那时候学的英文、法文和德文,后来也没有放弃,现在藉此谋生。”
      迦蓝转脸看向小叶,“可是,自从认识小叶,我的生活突然出现了缺口。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似曾相识,第二次是在电梯中重逢,记得么?我几乎可以确信我认识的一个人,和你几乎一般无二,”她微微叹息了一声,“现在,我终于知道,原来那个人就是路易。”
      “有些影像碎片,十分模糊,但我知道,原来不是噩梦,都是真的,路易,莱蒙,梁霄,他们都早已存在于我的生命中,只是我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昨晚我很害怕,一直在逃避的噩梦原来并非幻像,所以,我想了又想,既然没有办法躲开,不如干脆自行揭蛊。”迦蓝淡淡的一笑,抬起头来,“小叶,你说过,青越会读心术是么?我想我需要一些帮助,我要找回属于我的、失去了的记忆。”
      
      迦蓝的叙述一直都非常平静,粗线条的交待了大概,完全轻描淡写,但在一旁倾听的三人的内心却都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都是心怀伤痛的人,背负着沉重的记忆辛苦前行,也因此或多或少的纵容自己拥有弥藏着暴戾和阴暗的心灵死角,一有机会就退缩进去,放心的沉溺于感伤和自怜。
      要怎样的努力,迦蓝才可以抑制住心底彭湃的痛苦,而持有这样积极乐观的豁达态度?那样纤细的身躯中,燃烧的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生命力?
      
      沉默许久,六月问道,“嗯,那么,路易和莱蒙又是什么人?”
      迦蓝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奇怪的表情,半晌,才说出了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觉得惊讶错愕的答案。
      吸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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