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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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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迦蓝反手关上大门,自己也无力的靠在门后,胸口发闷,有种缺氧似的感觉。
整整九年的感情呵!
柏林从自己生活中消失的这段日子,迦蓝几乎无暇去念及这个耳鬓厮磨了差不多整个青春记忆的亲密恋人,也许是潜意识的刻意逃避,以免为足够沉重的心灵再添多一份痛楚。
但不去触及并不等同忘记,其实伤口一直都在那里,等待合适的机会就会将那道被忽视的知觉传递到全身神经脉络的末梢,让你一下子痛彻心肺,痛的无所遁形、无法回避。
看着柏林被雨水打湿的瑟缩模样,再也没有往日的英姿勃发和自信满满,脸上原来常有的孩子气的天真跋扈被不知所措的祈求痛悔所代替,那再也不是自己熟悉的柏林。
这么多天来积压了太多的委屈、困顿和恐惧一下子涌上了迦蓝的心头,整个人几乎承载不住那样喷薄而出的压力,全身的皮肤都因为紧绷赍张而变得惨白的近似透明,血脉激荡的更似要从每个毛孔中倾泻而出。
迦蓝就那样用脊背用力抵住门好久,才渐渐平复了心情,好不容易可以伸手活动,一摸,已经是满额的冷汗和一脸的泪。
怎么可能会不在乎?最美的年华片刻之间就成了灰烬,握都握不住,一展指掌,就是灰飞烟灭,甚至连似水流年都不如。整个儿就是灰的,是浊的,是尘土和烟漳。根本无关美好。
迦蓝虚脱似的挪到餐厅跌坐在硬木的座椅上,她甚至不敢窝进客厅的沙发中,怕那种柔软的仿若情人臂弯般的触感会就此扼杀了自己的意志力,然后沉溺进对于美好过往的回忆中不可自拔。
她像个散了架的木偶一样趴在餐桌上,半个钟点、一个钟点、一个半钟点……电话铃响起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已经保持这样的姿势多久了。
是小叶的电话。迦蓝强打精神应对了几句,忽然门铃大作,也许是六月回来了,她匆匆和小叶说了一句,搁下听筒先去开门,门口出乎意料站着的是去而复返的柏林。
柏林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抹去满脸的雨水,他的眼瞳满是血丝,脸色发白,浑身都是酒气。
迦蓝忧伤而又坚定的轻声说,“柏林,你不该这样糟蹋自己,回去吧,我不认为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迦蓝,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保证,再也没有下次!”柏林一把握住迦蓝的肩膀,力气大的似乎要紧紧握住迦蓝身体里面的灵魂一样,他跌跌撞撞的挤进了门。
迦蓝有些不悦,柏林总是这样,一厢情愿,自做主张,即使现在也完全无视自己立意分手的决定。
“够了,柏林,我们都不是孩子,为什么不能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你马上出去。”她低声而又严厉的说着,试图掰开柏林的双手。
不远处边桌上搁置的听筒中小声却又清晰的传来小叶呼唤迦蓝名字的声音,柏林恼羞成怒的扭头看看迦蓝,“你有约会吗?所以才不愿意理我?你这么快就找到新人了?”他放开迦蓝,冲过去提起听筒,不顾迦蓝的斥责“啪”的一下粗暴的砸了下去挂断了电话。
“姜柏林!你实在太幼稚了。”迦蓝忿怒而又疲惫的说,忽然觉得索然无味,面前这个蛮横粗暴、失去理智的人居然是自己爱了九年的人,她觉得心里原先的痛惜和不舍已经开始一点点塌陷和弥散。
“是!我幼稚!我无能!我没用!迦蓝,对不起,我让你这么失望。一次,好不好,只要你给我一次机会……”柏林绝望的向迦蓝伸出双臂,迦蓝一闪身躲开了那个拥抱。
柏林踉跄着走到沙发前,一下子跪倒在放了一叠杂志画册的矮桌前,看着迦蓝冷淡毅然的脸容,他狂怒的一把将书刊扫落在地,从书页中散开洒落的几页纸张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几张简单潦草的速写,一看便知画的正是伏案工作的迦蓝,线条寥寥,却准确的抓住了迦蓝专注认真的神态,而每一个笔触都能看出画者对于所绘对象的倾心和了解,那么随意的几笔却勾勒的那么美丽精妙。画页的右下侧是画者习惯性的落款,一个个漂亮洒脱的斜飞字迹。叶夕。
柏林立刻觉得妒火中烧,那么激烈的情绪几乎使他丧失思考的能力。叶夕!一定是他,那天看见的站在迦蓝身后那个漂亮的年轻人!就是因为他,迦蓝才不愿意回到自己身边!
血液里的酒精似乎已经全部涌上了头顶,心中的妒火则一下子点燃这些液体,柏林腾然起身,回过头来死死的盯着迦蓝,一步一步的逼近过去,他听不见迦蓝在说什么,只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能将迦蓝重新拽回到自己的生活中。
几乎毫不犹豫的,柏林一把揽过了迦蓝,不顾迦蓝的反对和挣扎,俯首吻了下去,一手已经拽住迦蓝的毛衣开衫和里面衬衫的衣领用力撕扯下去。
看到柏林冲血的、狂躁的眼神,迦蓝就知道今晚的局面看起来有些难以收拾了,但还是没有想到柏林会失控到采取这样毫无理智可言的荒唐行为。猝不及防间,迦蓝被拽进了柏林的臂弯中几乎跌倒。
慌乱中,迦蓝用牙齿咬住了柏林紧紧相抵的双唇,剧痛之下柏林松开了手臂,她乘机回身跑向门口。
打开大门刚刚冲下两级台阶,迦蓝觉得后脑一阵剧痛,柏林抓住了她的长发,从后面勒住她的颈项用力将她又拖回了客厅,来不及关门,柏林使劲一甩,几乎将她抡起推倒在靠近餐厅的边桌旁。迦蓝一头撞在墙上,痛的差点落下眼泪。
没等她反应过来,柏林又扑了过来,将她推倒在地,边桌上的果盘被打翻,里面的水果刀具洒落了一地。
不顾迦蓝的尖叫怒斥,柏林用膝盖抵住迦蓝的膝盖下方,一手按住她一只胳膊,一手去拉她的衣襟,最上面一粒扣子已经绷落,领口微微敞开,隐约露出苍白起伏的肌肤,近肩胛锁骨处有一点殷红格外惹眼,愈发激起柏林内心的欲望。他一低头吻住了那颗摇摇欲坠如眼泪般的殷红。
迦蓝全身几乎都被柏林制住,只有一只手可以活动,划动间她突然摸到了一把冰冷的金属器具,一扭脸,她看见自己手中握着的正是跌落地面的水果刀,银色的刀身在灯下闪出锐利的寒光。
完全未加思考,迦蓝一刀挥去,听到尖锐的风声,柏林下意识的一闪,寒光贴着脸颊掠过,看清楚是一把刀,他惊惧的松开迦蓝往后跌坐在地,一路后退到了墙边。
迦蓝的心里满是愤怒,她翻身站立起来。柏林看见,迦蓝的脸色渐渐白的透明,在灯下,仿佛抛光的象牙泛起淡淡的清辉,黑色的长发无风自动,脸颊边垂下的几绺发丝微微扬起,迦蓝的眉睫深处有锐芒射出,满满一束,几乎充溢了整个空间,逼得柏林透不过气来。
迦蓝眼中的愤怒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冷酷所代替,她缓缓的抬起了握刀的手,就像那天在五哥的俱乐部时一样,手中原本并不十分锋利的水果刀因为角度的缓慢倾斜而逸出冷冷的白光。
眼前的迦蓝看起来是那么陌生,她的身上焕发出薄薄寒意,整个人看起来都像一个发光体,发出的是完全不带感情的、仿佛来自暗夜洪荒中才有的寥落磷火。柏林突然感到一阵无以名状的恐惧,恐惧的无法出声也无法移动,只能死死的抵住墙根看着迦蓝的手慢慢扬起,等待那一刀的激射而至。
刀子即将脱手的一刹那,迦蓝的眼前蓦然闪过那天射出银叉的那道寒光和寒光之后渐渐渗出滴落的殷红血迹,她的瞳仁陡然收缩了,但已经控制不住握刀扬起的手。
电光火石间,迦蓝的另外一只手急急抬起,一把抓住了已然脱手的那缕寒光,随着手掌的用力,刀刃割开了掌心的肌肤,温暖粘稠的液体一下子涌出,沿着紧紧密合的指缝渗出渗出,一滴一滴愈来愈快的溅落下来。
鲜艳的红色液体很快在地面上溅出触目惊心的混乱图案,开始还滴滴分明,逐渐融合汇聚成逸散流淌的一汪蜿蜒。
路易就是在那个时候悄无声息又疾似闪电的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的是莱蒙。
之前已经觉察到了迦蓝今晚处境的尴尬,但路易一直都犹疑着不愿意贸然介入迦蓝的生活中去,就好像两座住宅之间不算很宽的马路是通往不归路的桥梁,一旦逾越就再也无法回头。路易忍受着莱蒙的讥诮嘲弄,始终没有勇气推开门庭跨出这一步。
直到迦蓝举止紧张的夺门而出,未几又被行为更加乖张的柏林强行拽回,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依稀可见里面混乱的情形,路易终于一下撩开帘幕、直接推开窗户一跃而出,转瞬间来到林宅穿过没有阖上的大门进到客厅。
莱蒙也收起了适才一直未停的冷嘲热讽,紧随路易其后跟进,伊凡则静静的伫立门外守候。
他们进到屋内,里面已经是一片狼藉,柏林面如土色的缩在墙边浑身战栗着无法动弹,而迦蓝则僵立在另外一侧,静止如雕像,整个人光华微现,一脸的漠然不觉,略略垂首呆呆的注视不断从紧握指掌中渗落的殷红血滴。
嗅到腥香甜蜜的鲜血气息,路易无法遏制的全身都掀起阵阵波澜似的震颤与渴望,他同时也清晰的听到身后的莱蒙毫不掩饰的惊喜叹息。
这一次再见到路易和莱蒙,迦蓝的心里连一丝一毫的惊讶情绪都没有,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简直理所当然。
完全觉察不到掌心被钝钝的刀锋切开后跳动似的疼痛,迦蓝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渐渐趋近的路易,世界仿佛失去了颜色,在她眼里,周围的一切都惨白的好像蒙上了雪亮的月光,一片苍茫。
路易但觉得口干舌燥,就像已经干涸了千年的古井,突然被蜿蜒逼近的泉流渐渐沁湿,由此激发了埋藏已久的生命力一样。
蜷缩一角的柏林蓦然睁大了眼瞳,恍惚间,他以为自己见到的景象只是梦境中才会有的绮丽画面。
那天见到的迦蓝身后的年轻人,应该就是小叶吧,但又似乎不是,脸庞皎洁澄澈,在灯下渐渐荡漾出淡如星月的清辉,如剑般的浓眉下,微微凹陷的深邃眼瞳中有宝光流转。
他轻轻执起迦蓝受伤的左手,温柔而又坚持的打开紧握的掌心,水果刀锵然落地,溅起地面的血点,而那个年轻人如中魔障般紧紧盯住益发急急涌出的血流,全身都似乎在颤抖,却又没有办法再稍作移动。
后面紧随进来的另外一个年轻男子却是一脸的欢愉和陶醉,他突然从伙伴的手中挽过了迦蓝,一仰头作了个深呼吸的表情,嘴角咧开展露一个璨然的笑容,然后一低头就要俯向迦蓝流血的掌心。
柏林惊恐的看见,那张漂亮的窄窄的俊秀容颜上,突然透出了几分迫不及待的渴求神情,咧开的嘴角内侧微微闪光的分明是两颗齿端尖锐的雪白獠牙。
从刚才起就一直积压心头的恐惧终于借着声音冲开决口,柏林嘶哑着嗓子狂叫起来,一声又一声,一声又一声,完全失去了控制,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从梦魇般的情形中拔离出来,就可以重新回到阳光灿烂的明亮世界中。
小叶就是在柏林纵声大叫的一霎那飞身冲进了林家敞开的大门,看到莱蒙背着身正要俯首,而在他掌握中的迦蓝一副无动于衷的空白表情,就如同失去灵魂的躯壳全然放弃了行动的意志。
根本不及思考,小叶敏捷如黑豹般扑过去,重重一拳击去,已经撞开了路易,打飞了莱蒙,挟裹着迦蓝纤细的身体越过半幅餐厅,靠立在墙边稳住了身形。
小叶满怀戒备的抬头看向对面形迹诡异的两个人,目光灼灼,在与路易视线交接的瞬间几乎要擦出了霹雳般的火花。看见路易脸容的那一刻,小叶的瞳仁如同遭遇强光一般,蓦然紧缩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柏林愈发疯狂的大叫起来,一定是噩梦!怎么都无法醒来的噩梦!面前怎么会出现两个小叶,几乎一般无二的面容身形,只是一个凄惶忧伤,另外一个锐利赍张。
但对于小叶和路易来说,柏林的嘶吼狂叫早已退至时空之外,他们静静对峙相望,路易的眼底是惊醒之后的无奈,小叶的脸上则流露出讶异之后、自我控制的冷静和专注。
他们就这样默然对视,好像荒原两端竖起的时间镜像,那么相似,但又充满了割裂时空之后的陌生感觉。
同样惊讶的失去言语的莱蒙终于如发现了宝藏的海盗般,突然爆发出一阵恣意妄为的大笑声,但很快又恢复了优雅自若的神情,他站在路易和小叶之间,好像站在一条湍急无比的河流中央,搞怪的作出失去平衡、前后颠仆的奇特姿势,然后懒洋洋的说,“路易路易,真是太精彩了!上帝,我几乎要跪下来吻你的脚背!”
这时,路易才猛然惊醒似的扭转了视线,“莱蒙,你最好和我一起离开。马上!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他的话语就好像是从齿间一个音节一个音节用力吐出来的,然后回身转眼间消失在门口。
莱蒙做了个鬼脸,微微向迦蓝和小叶的方向欠身致意,然后也迅速隐退在门外的浓重雨夜中。
迦蓝完全丧失了行动和语言的能力,像个木偶一样任由小叶用找来药箱的简单处理伤口。
柏林也已经不叫了,确切的说,是叫不出声了,他的喉咙已经完全嘶哑,现在,他被小叶拎到沙发上,呆呆的蜷缩在一角盯着尚自敞开的大门,嘴里无声的念着什么。
小叶满心的疑问,但现在显然不是询问的最佳时刻,他且忙着帮迦蓝处理伤口,伤口很深,只好先包扎一下,等会得去医院缝针。
而比起掌心的刀伤,小叶更关心迦蓝的精神状态,她看起来糟透了,安静乖巧不像真人,这样的情形令小叶格外担心。
当小叶终于马马虎虎为迦蓝裹好了纱布,柔声告诉迦蓝要去医院时,迦蓝没有生气、仿若玻璃珠子似的眼瞳慢慢的转了转,她顺从的点了点头,随小叶起身走向门口。
小叶厌恶的看了缩在沙发上的柏林一眼,随他去吧,顾不上他了,他这样想着边扶着迦蓝出去反手带上了大门。
外面依旧飘着滢滢夜雨,一阵冷风掠过,迦蓝微微哆嗦了一下,小叶马上除下身上的外套为她披上,就在这时,他听到迦蓝喃喃的、叹息似的低语。
不要。妈妈。太高了。不行啊。
迦蓝的脸上浮现脆弱而又惊惧的表情,黑沉沉的眼瞳中渐渐有清波涌起,她紧紧依偎在小叶的臂弯,再也不肯前行一步。
就好像,面前浅浅的两级台阶突然化作了万丈深渊,只需再前行一步,就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小叶一点都不敢放松自己的手臂,怀里的迦蓝全身抖的就像秋风中摇摇欲坠的叶子一样,他觉得自己只要一放手,面前这个纤细柔软的躯体就会委顿破碎,然后散灭在风雨中,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所吞噬。
在小叶年轻短暂的生命中,从来也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感觉到恐惧。
这样束手无策、毫无把握的害怕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