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何物》佐伊赛特

14、第 14 章

　　荧恕对鹿鸢的情绪早有察觉，此时回过身来，想要道歉，并打算承诺倾举国之力给鹿鸢做一身新衣裳，可转念一想，神仙的衣裳怕是用云朵为纱月光为线做成的，他既摘不下云朵也取不来月光，还是不要做这种承诺了。

　　可是，他又能补偿给她什么呢？

　　鹿鸢缓缓舒了口气，在心里给荧恕小小记上一笔，随后神色一凛，指着房间的西北角说：“城外十五里。”

　　那小妖逃到城外，就不动了。

　　荧恕一听，深信不疑，顺势将赔衣服的事放到一边，马不停蹄率禁军出城寻找妖邪的巢穴。

　　城外十五里，是一片坟地。起初，一户有头有脸的人家把祖坟落到这里，后来这家人传了几代就死绝了，墓园无人修缮，很快就破败了。久而久之，这里成了乱葬岗，死在街头的乞丐，路边无人认领的尸体，都由官府运到这里，草草埋葬。

　　今年，洪水肆虐，瘟疫趁虚而入，淮江国伤亡惨重，许多人家生者自顾不暇，无力料理死者后事，淹死的人漂在水里沤在泥里，病死的人不敢停在家里，就抬到大门外，用块布盖上。官府把尸体收集起来，运往城外集中掩埋，王都一带的尸体就埋在那片乱葬岗。

　　路上，荧恕想起此事，将负责此事的下属叫到跟前询问，得知那些运往城外的尸体是一日一埋，也算心中有数。可到了地方，却被眼前恐怖的景象吓了一跳。

　　死人不可怕，他经历过饥荒经历过沙场，见过尸骨成山见过血流成河，但这种地狱般的奇景，他还是第一次见。

　　乱葬岗前面地势低，尸坑选在这里，挖得很浅，坑底的尸体满面尘土，肿得溜圆，活像一条条大肉虫。不知是荧恕眼花还是怎样，他觉得尸堆有起伏，个别尸体在动。

　　“这是怎么回事？”荧恕又惊又怒，寒声责问负责此事的下属。

　　不是说一日一埋吗？怎么一个个都躺在坑底挤着晒太阳？

　　下属神色惊恐，颤声道：“王、王上，今天的还没送到，昨天的......明明已经填上土埋严实了，属下也不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鹿鸢下马，走到尸坑前，往里面看了一眼，啧啧两声，“地里潮，你埋得又浅，尸体胀大，自然往宽敞的那一侧挤。”

　　还有就是，小妖在尸体体内进食，把尸体撑大了。

　　“神女，现在该怎么办？”荧恕低声问。

　　鹿鸢轻轻抬眉，望了望对面的乱葬岗，“拿弓箭来。”

　　荧恕二话不说，取来弓箭，递给鹿鸢。

　　鹿鸢垂眸一瞥，并没有接过来的打算，“你，射对面山坡上的那座坟。”

　　荧恕一愣，瞅瞅对面山坡，又是一愣，“哪一座？”

　　对面山坡上那么多坟头，光是有墓碑的就不下十座。

　　鹿鸢看着他，似笑非笑，“你觉得哪座有鬼，就射哪座。”

　　荧恕匀吸一口气，莫名觉得鹿鸢憋着坏想看他笑话，但他还是照做了。眯眼略一思量，选了一座不起眼的荒坟，搭箭，拉弓，箭离弦的一刹那，余光扫到鹿鸢扬起手，轻轻搓了一下指尖。

　　灵息附上羽箭，威力无比，一箭炸得乱石飞溅，尘烟滚滚。

　　须臾之后，尘烟渐渐散去，只见山坡裂开一道缝，从中跳出一只体型巨大的山狸，“扰老夫清静那小儿，报上名来！”

　　这话看似是对荧恕说得，可鹿鸢知道，那狸妖的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狸妖用幻术将身形放大，虚张声势，明知炸它窝的是鹿鸢，明明忌惮鹿鸢，还要有此一问，一来是当祖宗当惯了，这回撞上硬茬，在子孙拥趸面前抹不开脸，二来，也是想探探鹿鸢的底细。

　　荧恕看了看身边的鹿鸢，朗声应道：“我是淮江王荧恕，你是何方妖孽？”

　　说话间，鹿鸢手一伸，做了一个懒懒拂弦的动作，就听“哄”地一声，眼前的尸坑瞬间变成火海，热浪冲天。尸身腹内的小妖逃跑不及，被活活烧死。

　　“你！”狸妖浑身的毛炸开，龇牙裂目，“我等乃是陆吾圣君的徒子徒孙，你敢......”

　　狸妖搬出靠山，想要震慑鹿鸢，可话没说完，就被一道金光罩住，狸妖惊恐至极，来不及求饶，便在顷刻间化为飞灰。

　　鹿鸢嗤笑，慢慢悠悠回了一句，“我有什么不敢。”

　　身后静悄悄的，没一会儿，就听将士们齐呼，“神女威武！”

　　大患已除，荧恕松了口气，震撼之余，又想起他还不知神女名号，心说这回可不能再忘。于是，在一片激动的呼喊声中，向鹿鸢走近一步，开口问道：“还不知神女名号......”

　　鹿鸢理了理衣袖，她在此间耽搁太久，是时候离开了。

　　“我是枯荣山玉宵洞的鹿鸢。”她看着荧恕，扬眉浅笑，“记好了，是枯荣山，不是骷髅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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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鸢回到枯荣山，第一件事就是把下山穿得那身衣服，换下来洗干净。一边洗，一边心痛懊悔，这是她嫁去东海时穿得嫁衣啊，怎么好死不死偏偏糟蹋了这一身。

　　洗完衣服，又沐浴一番，鹿鸢披着头发，坐在房间里用针线穿珠子，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叫她，声音非常熟悉。出去一看，竟是多时未见的师姐，齐缕。

　　鹿鸢讶异，失声道：“师姐，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齐缕站在玉宵洞前掐着腰，没好气地说：“你不去看我，那就只能我来看你了。”

　　鹿鸢抿抿嘴，眼神躲闪，赶紧向齐缕身后张望，把话岔开，“师兄呢？”

　　齐缕哼了一声，“在家里怄着呢。”

　　鹿鸢暗自叹气，上前挽住齐缕的手臂，小声撒娇，“是我不好，改天我去看他。”

　　并非她心冷无情，而是她实在落魄，无颜与亲朋相见。

　　齐缕瞪了鹿鸢一会儿，满肚子牢骚，终是化作一声叹息，“傻丫头......”

　　她和丹阳隐居九涧山，两耳不闻山外事，天庭讨伐水族，非常突然，孟夏身死，鹿鸢不知所踪，事发很久之后他们才收到消息。

　　事已至此，时光不能倒流，齐缕佯怒拧了鹿鸢一把，没往下深究。

　　二人携手进了玉宵洞，走过曲曲折折的长廊，所经之处，一景一物皆能勾起无数旧时回忆，齐缕唏嘘不已。

　　鹿鸢的房间光秃秃的，未经装饰，黑色的山岩就那样暴露着，一张床一只柜一张桌。

　　齐缕在桌前坐下，一脸不赞同，正要问鹿鸢为何不把房间装点一下，无意间眼光一落，落到桌面上。

　　她愣了一下，好奇问：“这是在做什么？”

　　鹿鸢用手拢了拢桌上的珠串，让桌面看上去规整些，“有个朋友送了一匣珍珠，我想穿一穿，做个口袋。”

　　齐缕从匣中捡起一枚珠子，捻着打量一阵，眉梢微调，斜眼看着鹿鸢，古里古怪地说：“这种紫珍珠名贵得很，什么朋友一送送一匣子？”

　　鹿鸢转身去倒茶，笑着回了一句，“他是个蚌精，自产。”

　　说来也巧，她这次下山为荧恕解难，探查淮江国的时候，行至淮江上游，遇到一位故人，是她在东海王宫疗伤时结识的蚌精。那日水君大婚，天庭趁机讨伐水族，巡海的蚌精最先受到冲击，流落淮江。

　　鹿鸢为蚌精治好伤，蚌精送她一匣珍珠，说是原本就要送给她的。想来是婚礼那天没送成，拖到了今日。

　　齐缕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她将信将疑，可也不好去质问鹿鸢到底有没有一个蚌精朋友，于是把珠子放回匣中，话锋一转，悠悠开口，“哦对了......你带去东海的嫁妆，放在哪了？”

　　鹿鸢端来茶，闻言怔了怔，才将茶碗放到齐缕面前，轻声回道：“放在东海了，当时情况很乱，我走得匆忙，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

　　也不知经历一场浩劫，有无损毁。上次彭咸来找她，她不是没想过此事，只是短一句嘴，没好意思问。

　　不过，那些嫁妆都是师兄师姐替她置办的，不能她说算了就算了。鹿鸢思及此处，紧忙补上一句，“等过些日子，我去取回来。”

　　“那些金银珠宝，随风散了也无所谓，倒是......”齐缕轻咳一声，端起茶碗，垂眸吹了几口，突然抬头看向鹿鸢，眼神意味深长，“我记得师父的乾坤玉净瓶传给了你，此物现在何处？”

　　鹿鸢懵了一下，紧接着浑身不自在起来。心说师姐不提别的，偏偏问起乾坤玉净瓶，莫不是彭咸收服螣蛇动静闹得太大，风声传到师姐耳朵里去了？

　　虽说师父的法宝传给谁就是谁的，可像她这样交给外人，任凭外人带走，还被同门抓个正着，这就有点尴尬了。

　　“也在东海。”心虚是难免的，鹿鸢挠挠头，微微提高调门，“师姐要用？我这就去取。”

　　齐缕见到鹿鸢的反应，轻声叹了口气，她与鹿鸢对视，把鹿鸢看得汗毛直竖，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末了，齐缕淡淡笑道：“问问罢了，你心里有数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