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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送情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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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草长莺飞。
梁国内宫闺塾春学的第二日,夫子便捧了厚厚的书卷,兴趣盎然地开始了《女儿经》的讲解。
闺塾外,日上三竿,春风和煦;课堂里,则书累三层,睡意正浓。
抬眼望去,我身边的小伙伴们早已东倒西歪了一大片,连左右两旁的日澄和雍闵也未能幸免。
我有些不忿,觉着在课堂上睡觉这种行径十分不好。
于是,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继续奋笔疾书,认真且谨慎地将方才斟酌良久的词句,小心地写进我在课堂上的第三十六封——情书……
才写了几个字,身边一声轻唤便让我一下从行文的构思里跳了出来。
“黍玉,写好了么?”雍闵看着我,带着刚睡醒的迷离眼神和眼角若隐若现的某些需及时擦掉的东西。
我瞥了她一眼,不耐烦地抽了怀里的帕子递给她,小声回道:“快了,快了,等会下了学,咱们一起再润色润色就好了。”
雍闵点点头,继续往下睡,我则奋笔疾书,生怕刚刚被打断的思路再也找不回来。终于,在夫子的课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的情书完成得七七八八了。
我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小心地将另一旁的日澄叫醒,拿着夹有情书的书本和她俩一起到学堂后头无人的空地上温故知新去了。
我才打开米白色的宣纸,身旁的两位姑娘立即十分八卦地凑了过来。
我往两头推了推,清了嗓子讲解:“今次这封,我用了《女儿经》的精神内涵来撰写,引用女儿家修身养性的精神内核阐述了我对相英殿下的憧憬仰慕之情。个人觉着,相比之前的三十五封来说,这一次的书信不论文笔亦或思想,都有了极大的提升。二位学友觉着如何?”
我春风满面,二位学友面如土色。
“明日相英殿下来闺塾讲学,你打算用这副文稿同他相识?!”日澄指着纸上的小字,愕然地瞧了我半晌,终于鄙视地问了一句。
一直以来,日澄在男人中颇受欢迎,加上她对情事研究到骨头缝里,所以被她这么嫌弃我并不意外。
可没想到,连情事上一根筋的雍闵都对我这封情书表现出极大的失望。
“完了,就你这水平,几时才能同相英心意相通啊。若你二人不成,我同武陵又当如何是好?”
说不失望是假的,只是,见她俩如此不看好,我也不得不安慰道:“不怕,情书我虽不精通,但自觉谈吐的功力还有些。明日他若看了这情书无甚感觉,我便同他拉拉家常,谈天说地什么的。总是,我定能让他留下良好印象的。”
日澄张了张口,反问:“拉家常?和冷心冷面出了名,且又同你无甚交集的相英殿下拉家常?你说梦话呢吧?”说罢,她一手拍掐着我的手臂,训道:“叫你上课不睡觉,看,犯困了吧,糊涂了吧?”
雍闵皱眉看着日澄把这话说完,原先土色的脸,一下便乌云密布了。
我怕她着急,更怕她瞧我不行便单方面毁了先前的那纸关于骨令牌的约定,便顾不上手
上的掐痕,赶忙回应道:“怎的没有交集?虽说我同他见得不多,但十几年的内宫生涯里,我同他还是说过话的。”
此话一出,二位学友的眼睛一下亮了:“啥?你同他说过话?”
我面色郑重,清了清嗓子应道:“那是自然。”
“说的甚?你讲讲?”
我见她俩如此异口同声,便认真回忆道:“头一回是在圣上的寿宴上,那时我帮公公们给宴上的宾客倒酒,相英殿下同我讲了一声——‘这酒兑水了’;第二回嘛……哦,第二回是在太后娘娘的寿宴上,那时我又帮了宫女们给宾客倒酒,相英殿下又同我讲了一声——‘这酒兑水了’。”
话毕,我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两位小学友齐齐地摔了一跤。
起身时,雍闵便六神无了主,只重复道:“完了!完了……”
日澄实在看不下去了,却不好意思再驳斥一脸茫然的我,生怕雍闵被我逼成了失心疯,只能拿着胡扯当安慰。
“咳咳,其实……你这吧……也算是交谈了,哈。虽然简短了些,不过……嗯……换个角度讲,他能同你讲两次一样的话,证明他对你应该……还是……有些印象的吧……哎,总之,你明日就大胆地去吧!就着我上回给你的表白文稿那八分力,你这第一步定然能够顺利迈出的。”
在日澄的善意提醒下,我猛地记起那篇早被我压箱底的文稿,心中趋于微弱的火苗顿时又呼呼燃了起来:“嗯!放心,明日我定然不叫你二人失望!”
雍闵定定地看着我,温润的一字朱唇总算欣慰地往上翘了翘。
第二日,知更鸟还没叫早之前我便提早一刻钟起了身。
矫健地挣脱了被窝的诅咒,我麻利地穿戴好日澄和雍闵特地准备的衣裳和簪花,精神抖擞地往闺塾行去。
按课表,今早的课依旧夫子最爱的《女儿经》,但因相英殿下要来讲学,故夫子忍痛割爱,将今早的课设成了百年一遇的温习。
平日里,夫子的作为多被闺塾的姑娘们所不屑,但今次这调课之举却被端着镜子涂脂抹粉,梳头插簪的诸位褒奖有加。
天生丽质的日澄对这种花枝招展的装扮很是不屑,正转头欲同我咬耳朵批判时,发现我竟也是满面赞赏。
她定了定,不解道:“旁的人要留些时间我明白,毕竟没我的指点,想在梁国有名的美男子面前出彩,确实要靠胭脂香粉提提档。但你却不同,周身的衣裳我已搭配妥当,头上雍闵那簪子也是世间少有,算起来,你在这屋子里已是极致,怎的也会做出这副形容?”
我欣欣然,从书袋里掏出信笺扬手回道:“你的表白文稿,我还没看,趁夫子调课,我正好背诵背诵。”
“什么?“日澄的声调猛地提了上去,”半月前便给了你,你到这会儿竟还没看!”
我被吓了一跳,眨了眨眼,涩涩道:“呃……近来用功写情书,用脑太多,故而夜里早早便睡了……”
日澄抿着嘴翻了个白眼。
我扬扬眉,呵呵地笑了两声,习以为常地打发了她的脾气,便抓紧时光,闷头苦背,全然不理她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的四个字:“睡死算了!”
诚然,打小我便是个喜欢睡觉的主,但任务在身还闷头大睡却绝然不是我的风格。昨日那一宿,我委实没空背诵文稿,但因由并非是和周公约会,而是同我娘亲约会去了。
我娘亲原本是乌恒族的大公主,虽不是倾国倾城,却也十分聪慧,深得乌桓族长和前一任梁国皇帝的喜爱。
据上一辈的老人们说,当年若不是她同我那身为参将的爹有过那么一段风花雪月,如今坐着圣上身后运筹帷幄,指手画脚的皇后便非她莫属了。
不过,传闻终究是传闻。
当我听说她躲在洞府里抱着我爹冰冷的尸身呆呆地坐了许久,以至后来被梁国士兵钻了空子,一招致命后,我便觉着她老人家好似并没有老人们杜撰的那样聪明。
是故,每月初一,我到娘亲的坟前前看望她那个绿草丛生的坟冢时,总会不由自主地问她:“为什么不抱着爹的尸首一块跑呢?”
当然,昨夜,也不例外。
日澄的字写得又细又小,虽说是为了能放在手心上做提词牌,但初读起来确实有些费劲。
我皱着眉,嘴唇张张合合,磕磕绊绊地读了七八遍,夫子的吆喝声便从门口传了进来。
“众学子起立,翊王相英殿下驾到!”
或许是怕这吆喝太突然,夫子特地对自己的声音做了软化,听上去绵长而轻柔,与圣上太微宫的公公们很是相像。不过,才刚专心描眉的姑娘们还是被吓得手忙脚乱。
一阵扑腾,闺塾中的诸位总算站得齐整,而讲习座上的相英殿下却已双手抱臂,面色严肃地冷眼旁观了许久。
我个头矮,座位又靠后,故而踮起脚尖才能看见这位久闻大名的王子殿下。
这是个清雅而干净的男子,一张白皙却棱角分明的脸上镶着一双冰冷如霜、从容御敌的眼睛,鼻梁高挺,嘴唇温润,那一副冷漠而淡定的模样,看上去拒人千里之外,却彰显帝王之气。
一席黑色水袍沿着他的身躯顺然而下,飘逸却不凌乱,腰间佩戴的玉佩与兰芷为文人雅士所喜,一眼望去,全无刀兵之相。
我的眼神在他身上飞快的游离,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仔细地盘点了他身上的一切方得出两道结论——
一,王孙贵胄,身经百战的相英殿下身上并没有雍闵说的那把从不离身的莽川剑;
二,能答应雍闵以莽川剑的骨令牌做交换,从头开始追求她的未婚夫——相英,我委实是个彻头彻尾的二百五!
我咬着牙,朝向身旁空着的座椅,暗暗骂道:“好你个雍闵,怪不得你今日不来学堂,敢情你是在诓我!害我白白写了那三十六封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