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与倪有梨》在没有巧合的时代

23、马尾藻海

　　春天的小学，孩子们在操场上嘻嘻玩耍着。操场边一棵大槐树，茂盛的树冠上开着一串串白色的槐花，香气四溢。一个六七岁的男孩攀在树枝上，把采摘到手的槐花向树下丢去。树下，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拿自己的裙子兜住男孩儿丢下来的槐花，仰着头，象仰视一个英雄般地冲男孩虔诚的笑着。
　　“你干嘛冲我傻笑？”男孩低头问女孩。
　　“没有啊，我没有冲你傻笑啊！”女孩笑着回答。
　　“还不承认，你明明就在朝我傻笑啊！”男孩摘下一串槐花向女孩的笑脸上丢去。
　　那花串儿打在女孩的脸上，然后滑落在女孩的裙兜里了。女孩眼中流出眼泪来。
　　“你怎么哭啦！”男孩慌张地从树上滑下来，急急地跑到女孩身边去，夸张地皱着眉问。
　　“我没哭，就是眼睛有点儿酸痛，所以它流水出来！”女孩流着泪笑着说。
　　“哦，都是我不好，刚才丢花儿打到你眼睛啦！我给你吹吹啊？”男孩轻柔地捧起女孩的脸，拿嘴向女孩的眼睛上轻轻吹气。“还痛吗？”
　　“不痛啦！”女孩脸红的笑着回答。
　　“你的脸红啦！”男孩说。
　　“没有，我没有脸红！”女孩说。
　　“如果你脸红了，我就让你作我老婆！没有脸红就算了！”男孩噘嘴望着女孩，眼睛瞪的溜圆，非常期盼。
　　“嗯，我脸红了！”女孩垂下头。
　　“槐花好吃不？”男孩从女孩裙兜里捏起一朵花塞进女孩嘴里。
　　女孩嚼着花，没说话，点了点头。
　　“那你会在哪里跟我求婚呢？”吃完了槐花，女孩认真地问男孩。
　　“马尾藻海！”男孩。
　　“为什么是马尾藻海？”女孩。
　　“因为它是最透明的海，我喜欢它的透明！而且据说船儿进入那片海就再也出不来了，我要用魔海把你困住！”男孩向往地对女孩说，边偷偷牵起了女孩的手。
　　马尾藻海，在北纬20~35度，西经35~70度之间。这是一片没有海岸线的海，这是一片传说帆船驶进去就再也出不来的海，它被称为“海之坟”。它也是世界上最透明的海，有些地方的透明度可以达到72米。若你从它的海面向下望，可以看见那深邃深邃的海深处，那美到令人窒息的海洋深处。它也是最宁静的海，因为它被四大洋流包裹，使得马尾藻海以顺时针方向缓慢流动，便显得异乎寻常的平静。
　　盛婵的船停在这片海域已经停了七天了，每日的补给和垃圾是靠别的船只往来运送的。她知道“海上坟场”只是古人对马尾藻海的误会，其实这是个温柔美丽的地方，与坟场之类的并不相关。她知道纽约港离这里并不遥远。她也知道韩信目前在纽约整容和疗养。但她同时也知道，韩信毁容的原因的确跟自己的那两条语音信息有关。是自己的那两条语音信息诱使韩信落入了关健的圈套。虽然那两条语音信息不是自己发的，让韩信去别墅的地址也是关健发的，可是韩信之所以会去却是因为自己那两条语音信息。自己为什么会录下那两条语音信息呢，盛婵懊悔极了。
　　自从盛婵将韩信从新西兰拉进大岛公司，盛婵的心就没有停止过慌乱。最开始，她不知道韩信是否还爱自己。韩信看起来是那样超然于感情之外，一心只在工作上，仿佛早已忘掉她盛婵这个人了。同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离开关健。这几年全靠关健在情感上支持自己，若不是关健对自己十分的宠溺，给足了关爱给自己，自己怕是早就疯了，所以就这样离开他，盛婵感觉自己对他犯了很大的罪过似的。
　　后来，盛婵终于等到韩信向她提出复合了。从那一刻起，盛婵发现韩信身边的女人真是好多，公司内公司外，好像全世界优秀的女人都集中到韩信身边了。她们的美丽胜过自己，能力也胜过自己，她们一个比一个优秀，而自己就象一个过时了的花瓶，既没用，也已没有了审美价值。日日，盛婵的脑子都是紧绷的，每一个接触韩信，甚至是经过他身边的女人，都让她有冲动，想上去把她们一脚踹飞，飞远到再也回不来，近不了韩信的身。
　　经过了无数个类似日日夜夜的煎熬，盛婵越来越觉得只有一件事可以拯救自己，那就是结婚。盛婵想，结婚之后，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看韩信身边的女人，随便他怎么样，只要他一直骗住自己，别让自己知道就行。自己是韩信的老婆，唯一的老婆，法定的唯一的老婆，这样自己就能心安多了，应该就不会再象如今这般承受快熬不过去的煎熬了。这样反复思虑了很久，终于有一天，她去找了关健。她也觉得自己太不道德了，怎么可以这样去利用一个已经被自己伤害的爱自己的男人呢？但现在只有这个男人能帮她而已，她没得选择，只好再次去利用他一下了。不过她想关健会帮自己的，因为关健为了自己已经倒戈相向韩信了。那时候盛婵还不知道，关健对韩信的倒戈相向并不是因为她盛婵，而是因为他自己的哥哥。
　　当盛婵去找关健跟他商量这件事的时候，对关健出乎意外的好说话，盛婵并没有去怀疑，反而是充满庆幸的。那时候，想要抓住韩信作他太太的迫切心情，已经让盛婵暂时丧失了她本该有的理智与清醒。所以当关健建议说，假装他向盛婵求婚，然后把求婚过程录成音频去试探韩信是否会着急，这样很大可能就会遂了盛婵的心愿，促使韩信真的向盛婵求婚时，盛婵开心的答应了，并配合韩信演了那一出假求婚的戏，且录成了音频。
　　但是，但是，在最后关健要点击发送的时候，盛婵清醒了过来。她觉得自己不该这么作，自己实在是昏了头，是自己错了。她让关健把那两段音频删了，她向关健表达了深深的歉意，并立即离开了关健的家。是关健的家，不是关健金屋藏娇的别墅。
　　然而对关健心思简单的盛婵没有想到，关健会利用她的录音作饵，在另一个时间和地点，真的钓了韩信来，更加要杀死他。
　　现在，大错已经铸成，盛婵除了懊悔，也对韩信绝了望。她确定韩信不会再爱自己了。谁会去爱一个帮凶，一个毁掉自己的人呢？所以盛婵决定来到这里，这个当初她与韩信二人曾约定过他会向她求婚的地方，来向自己的爱情，今生唯一的爱情作永诀。她想在这里好好的大哭上几天，让泪水来冲淡自己对今生的绝望。可事实证明，绝望的人是没有眼泪的。盛婵的眼睛是干涸的，只有海水浩浩汤汤。
　　盛婵坐在船舷边发呆。医生在不远处观察着她，以防她会跳船。时间很快到了中午时分，每天固定的补给船向盛婵的船开过来了。这船是附近岛上居民开的装有马达的小艇，它冲起白色浪花，飞快地向盛婵的船驶近。盛婵没有去瞥一眼那船，她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清澈见底的海水发呆。她并不饿。自从她得了抑郁症，她就吃得少。这几天的绝望更让她几乎吃不下什么了。吃饭是累赘的事，生活已经如此绝望，还吃饭来干什么呢？
　　小艇很快地驶到了船边，小艇上的师傅从小艇上搬了补给品往船上来，一会儿下船时他还要将船上整理好的垃圾带走。
　　“干嘛？跳海吗？有钱人真的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搬着补给往厨房去的师傅，经过盛婵身边时絮叨着。
　　盛婵觉得怎么自己都想死了，还要被人这么说，心下难过，轻轻叹了声：“唉！”
　　“要死也挑个地儿！你在这里死不是污染海洋环境吗！真是死还要给别人找麻烦！”师傅居然就停在盛婵身后，继续数落着盛婵。
　　声音不大，但盛婵还是能听得见。盛婵回头瞧去，她想看看这刻薄无礼的人长什么样子。
　　回转头，盛婵看见一张脸，一张看起来比自己约摸大一轮的男人的脸。这张脸盛婵没有见过，但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完全陌生，却又似乎异样的熟悉。这张脸的脑袋上顶着一头短短的银发。如果说这张脸看起来有四十多岁，那么这头发看起来足有五六十岁了，有些奇怪的不协调。
　　师傅见到自己数落的人回头来瞧自己了，便闭了嘴，继续往前走去。当师傅转过身继续往前行走的时候，他的背影便全然呈现在盛婵的视线中。若是非常熟悉的人，即使是背影，也是一眼即可辨认的出是谁的。于是盛婵的身体一哆嗦，急剧地喘息起来。她想站起身，但感到身体发软。她伸手去撑着船舷的护栏往起站，但还是腿软没能快速站起来。
　　于是她急了，冲着那背影喊：“啊……呜……”喊声很快就变为了哭声。
　　听着这哭声，前面走的师傅停下了他的脚步，慢慢转过身来。
　　盛婵这时终于重获了力气，拔腿向着师傅飞奔过去，扑进了师傅怀里。师傅手里的纸箱跌落在地上。
　　“呜……”扑倒在师傅的怀中，紧抓住师傅的衣服，盛婵哭得更来劲了。
　　盛婵好伤心，她伤心她的爱人突然间老了十岁，变得自己都认不出了。她伤心她的爱人不再是那个风华绝代的样子了，而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她伤心极了。她想说对不起，但她说不出来，因为她知道没有什么对不起能换回她心爱的爱人所失去的那一切。她自责极了，自责自己作了残害自己心爱的人的可怕的帮凶。她说不出话来，她的伤心就象这海水浩浩汤汤，无边无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