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的诅咒》洛日熔金

20、没有冷战，只有绝交

　　第20章
　　尹佳念起初并未认出直冲他们而来的男人是谁。
　　直到冯真真结结巴巴连说两个“林”字，他才猛然意识到，那花衬衫、短裤、墨镜、大长腿，像一个到海边度假、脾气不太好的模特儿的男人，是林克言。
　　一旦认出那是林克言，那隐藏在墨镜背后的目光、气势汹汹的步伐和全身绷紧的姿态，便无一不透露出强烈的攻击性。
　　尹佳念下意识坐直身体，远离冯真真。
　　及至男人走到他们桌前，摘下墨镜，那张英俊的脸上却只露出一派遇到熟人的惊喜。
　　“冯组长，尹天才，这么巧，我刚好也约了一个朋友在这儿吃饭。”
　　他对闻讯而来的服务生说的话，才泄露出一丝欲盖弥彰的气息。
　　“对不起，刚才看到这两位很意外的朋友，一时激动弄翻了椅子，若是造成了物品损坏，麻烦您统计一下，待会儿一起挂在账单里。谢谢。”
　　若不是尹佳念心明眼亮刚好看到他踢翻椅子那一瞬，几乎都要相信他轻描淡写的只是“一时激动弄翻了椅子”了。
　　餐厅中外表平静的吃瓜群众数量虽少国籍虽杂，全都掌握着真理，眼神灼灼地期望两个男人争夺一个女人的好戏上演。
　　冯真真先顶不住了：“林总，有什么话先坐下来再说吧。”
　　西餐厅角落这类餐台通常只坐两个人，两边沙发却有四个座。为避开众人瞩目冯真真下意识提议林克言坐下，却无形中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那时她并未意识到，林克言肯定会选择跟她坐同一边，所以当男人毫不客气坐下来那一刻她才条件反射往里退让。
　　松软沙发设计的本意是方便恋人们你侬我侬，所以被男人体重压下去的瞬间，弹力反而令她往男人身上倾倒过去。
　　男人顺势搂住她。
　　隔着胸衣、外套和男人的花衬衫，仍能清晰感受到男人结实的胸肌和比她略高一点的体温。
　　数小时前她便是从那舒适的怀抱中醒来。
　　更早一些时候，那厚实的胸膛和坚毅流畅的下巴，都曾因她而剧烈起伏、动作，滴下晶亮的汗珠，散发迷人的荷尔蒙气息。
　　光是想到这一点便令她心旌摇荡、难以自持。
　　更何况，自林克言出现在餐厅她的心便一直怦怦乱跳不停。她渴望在受委屈之后得到男人的安慰，这毫无道理的幻想竟然成真，甜蜜的感觉便不断从心底涌出。
　　实在太美，也太危险！
　　沙发下陷有回弹之时，心之陷落是无底深渊。
　　她挣扎着、尽管是软绵绵的，推开了男人，坐到离他稍远一点的地方。
　　林克言清楚她的反应，并不急着将所有物拉回怀中，反而眼尖地看到了尹佳念手中的钻戒，眸中闪过一线寒光。
　　“那是求婚用的钻戒吗？”
　　他的开门见山令尹佳念和冯真真皆是一惊。
　　不等他们回答，林克言又说：“真怀念，两年多前，有一阵子我也到处看求婚钻戒。可惜后来没机会送出去。所以现在买手镯、买项链比较多。”
　　简单一句话，令尹佳念和冯真真二人皆变了脸色。
　　尹佳念知道林克言想要送求婚钻戒的人是谁。
　　冯真真则想起作为她初夜代价的、充满羞辱的卡地亚手镯。
　　投下炸弹的人无视爆炸现场，修长有力的手指摆弄起冯真真的手腕：“送你的手镯一次都没见你戴过，不喜欢吗？下次买戒指好了，还是你更喜欢项链？”
　　旁边独自用餐的法国男人目睹刚刚被求婚的女人前几分钟准备跟求婚者亲吻，几分钟后却明显跟后来的争夺者纠缠不清，不由得赞叹起东方女性的神秘力量。
　　冯真真明白林克言是在宣誓主权，竭力收回荡漾的心神，挣脱林克言。
　　实在不能再跟这个危险的男人继续纠缠下去。
　　尹佳念在一旁看得明白。恰好服务生此时送上菜来，他便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林总，您跟朋友约了吃晚饭吗？要是不嫌弃的话，跟我们一起先吃点？我们的菜上来了。”
　　林克言似乎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大大方方顺口应承：“好啊！”
　　还无赖地请服务生将他那桌的服务挪到这一桌。
　　完全无视尹佳念难看的脸色和冯真真的错愕，他又自然而然地端起冯真真喝过的柠檬水杯，喝了一大口，赞道：“没想到这家店还不错。”
　　冯真真的脑袋此时方转过弯来。
　　乍一见到林克言出现，她下意识认为他是冲她而来。
　　他却说他只是凑巧跟朋友约了在这里吃饭。
　　事实上却对她牢牢看守，不像是正经约了什么朋友吃饭的样子。
　　她忍不住问出了心底最大的疑问。
　　“林总，您今天这身衣服……呃，很特别啊。”
　　林克言挑了挑眉，眼里流露出赞许和欣赏。
　　“我之前就注意到了，你很善于抓住问题的关键。”
　　他掸掸印满大LOGO大花的袖子：“这是我表叔——兼职做我司机的那位老林的衣服。墨镜也是他的。”
　　尹佳念和冯真真都吃了一惊。
　　林克言不慌不忙继续道：“穿成这样，你们才不容易发现我。”说着冲冯真真wink了一下，“尤其是你。”
　　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和满脑子的不好预感，冯真真毫无道理地被他的wink电到了。
　　她承认，凡看到有几份像林克言的男人她总是特别关注。他若不是这身打扮加上刻意揉乱的发型，一进店门肯定就会被她察觉。
　　“您为什么要变得让我们不容易发现？您不是正好跟朋友约在这儿吃饭吗，我们发现不发现您，有什么关系？”尹佳念也反应过来了。
　　林克言冲他笑了一笑。
　　不怀好意地。
　　这时林克言的手机响了起来。
　　林克言一边接电话一边朝大门口看去：“你到了？我在26桌。刚好碰到两个朋友。”
　　冯真真顺着男人的目光看去，一个裹在高级职业套装里依然美丽动人的女人显眼地站在大门口，看见林克言后冲他一笑，眼神也同时照顾到冯真真，优雅亲切地走了过来。
　　尹佳念的座位背对大门口。他正在等待答案，盯着林克言的表情和动作，并未转头。
　　直到林克言微笑，亲昵地对着他背后的来人喊了一句：“利雯，这边坐。”他才瞬间如遭雷劈，僵硬地转过头去。
　　正好跟走到跟前来的女人对上了眼神。
　　女人看到尹佳念也愣了，僵了一会儿，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地顺着林克言的指引，在尹佳念旁边坐下。
　　却只坐了沙发一角，刻意保持距离。
　　冯真真狐疑警惕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不知道林克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已嗅出隐隐的大杀器的味道。
　　林克言热情得仿佛完全不知道背后有什么隐情似的介绍道：“给两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前女友利雯，分手了也还是好朋友，安芮科技的人事部门副总监。尹天才，你应该认识她，对吧？利雯，这位尹天才，需要我介绍一下吗？”
　　利雯脸还僵着，没来得及回答，林克言径直说了下去：“尹天才现在算是我的情敌，昨晚当着我的面亲过真真。刚才还跟真真求婚。钻戒挺不错的，是你很喜欢的Harry Winston。看来你们公司待遇不错。记得当初我们准备订婚的时候也看过这种梨形钻，价格不便宜，很有诚意。”
　　利雯和尹佳念两人脸色都难看到极点。
　　冯真真知道林克言说的绝没有一句废话，句句诛心。
　　第一是告诉她，尹佳念真正喜欢的是他的前女友利雯，向她求婚的钻戒其实是为利雯而买。是利雯不要了，才拿来给她的；
　　第二则是告诉利雯，尹佳念虽为她买了求婚钻戒，却同时还勾搭着冯真真，求婚钻戒一戒两用胜过一鱼两吃，哪头都不想落空。
　　第三毫无疑问是在警告尹佳念，他的秘密全都掌握在他手中，他轻轻松松就可以将他踩在脚底不得翻身，以后最好不要再妄想染指他的猎物。
　　一箭三雕，杀伐决断。是林克言的性格。
　　可惜他算错了一样东西。
　　那就是人心。
　　世上之人并非都如他想象一般，孜孜只为名利欲望。
　　他头一个算错了的就是她。
　　她跟他在一起不过被河神诅咒所累，鬼使神差，但也正因为河神诅咒的存在，迫使她必须诚实，必须为谎言付代价，就算没有尹佳念、没有求婚、没有生存危机，她也一定会离开他；
　　他算错的第二个人是尹佳念。尹佳念固然有很多秘密，但之前绅士地跟她保持距离，不给她虚妄幻想的空间，她便知道他的忠诚他的长情，相信他实在是在伤心之下，出于同情才做出了拿别人的求婚钻戒向她求婚的事。
　　这些全都坦荡的，无需遮掩，更无需变成被人利用的把柄。
　　“林总！您误会了。尹天才无论当着您的面亲我还是向我求婚，都只是见我孤立无援，出于好心出手相助而已。”
　　若不是林克言两次对她的处境袖手旁观乃至亲手落井下石，事情何至于如此发展。
　　那边厢，利雯听出冯真真话里暗示她这个“情人”居然当着林克言的面感到孤立无援，当即了然：自己和尹佳念今晚多半是卷进了那两人的矛盾，事情并非林克言所渲染的那样。
　　她的脸色缓和许多。
　　尹佳念的脸色于是跟着也没那么灰暗了。
　　这下换成林克言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
　　这男人异常聪明，风云瞬息万变仍能运筹帷幄于股掌之中，是30年来唯一一个触碰到河神诅咒真相的人，又占尽了身材长相上的便宜，无论冯真真如何告诫自己不要陷落，却向来只有碰到他便乖乖束手就擒的份。
　　唯独这一次，趁着因他失去了一切，那些失望和愤怒凝聚出来的力量，让她下定决心彻底跟他进行切割。
　　她深知一个自高自大、占有欲爆棚的男人最讨厌什么样的女人。
　　她招手叫来服务生：“麻烦帮我把意面和牛排打包。”
　　又对尹佳念颐指气使：“你说了要请这顿饭，那我就不客气了。”
　　尹佳念：“好。那我现在就结账？”
　　“谢谢！”
　　林克言不动声色地看着冯真真打包好，起身要走。
　　冯真真勉强冲他笑了笑：“林总，别看我不年轻了、长得又普通，对情人却还是很有梦想的。这个人心里必须全都是我，顺着我、宠着我、尊重我，我喜欢工作就支持我工作，我不喜欢工作了就老老实实多赚钱养我。身边只有我，没有绯闻没有别的选择。”
　　林克言笑吟吟的：“这样的男人，也不是没有，但其他方面条件可能差得惊人。这个社会很现实的，若没有额外的机遇，每个人凭自己能得到的极其有限。所以，一旦碰到机会，最好牢牢抓住，那才是聪明人。”
　　冯真真：“这是实话。”
　　明知道这是实话，但从林克言嘴里说出来，却像当众打了她一记耳光。
　　他的意思很清楚，以她的年龄、她的条件，能被他看上已经是莫大的福气。她应当匍匐在地，接受他的浩荡恩惠，否则就太可笑、太不自量力了。
　　他的精明、现实、势利眼，比多年前评判她家庭背景不能帮助他事业成功的程序员更甚百倍。所幸，她运气总是那么好，既避得开那一个，也很快将从这一个手中逃离。
　　唯一遗憾的是看不到自大骄傲的男人脸上露出受挫的表情会是什么样。
　　接过服务生打包的牛排和意面，冯真真起身往外走:“你们慢慢吃，我回家了。”
　　男人随她一同起身：“我送你回家。”
　　冯真真甩开他的手：“谢谢！不用，我喜欢坐地铁。”
　　男人依旧跟在她身后，像发现了什么新玩具，新奇地：“你生气了？哈哈，你居然也会生气？”
　　她何止会生气，还会揍人呢，小时候调皮捣蛋的表弟堂弟包括大表哥，都被她揍到服气过。不过，对着不相干的外人，实在没必要耗费情绪和精力。他觉得她生气很新奇，那就抓紧时间多看几秒吧。
　　反正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冯真真闭口不言径直向前走，林克言跟得很紧。
　　想到男人臂力过人，若被他跟进电梯，很容易就被他拉去停车场，冯真真在即将走出餐厅大门时，掉头转向标识着洗手间的方向。
　　“林总，我要去趟洗手间。您先回吧，我坐地铁回去真的很方便。”
　　林克言把这些话当做耳边风，接过——或者说抢过打包盒：“没关系，我帮你拎东西，等你出来，再送你回家。”
　　冯真真气呼呼地进洗手间。
　　林克言这么一闹，她吃晚餐的时间又得往后再推一推，真的很烦。她就是这个现实的社会最失败的人，根本不想抓住什么机会。从今往后，她会自动地、圆润地团成一团离开他的世界，免得她的愚蠢污染他的聪明和高贵。他可不可以不要再打扰她的晚餐！
　　可是，林克言接过打包盒以后，竟摆出一副乖巧耐心的模样，乖乖等在走廊墙角。
　　冯真真的心瞬间融化了。
　　她何尝不知道，男人的乖巧耐心是装出来的。
　　可就算是装出来的，也实在太过英俊沉静了，实在太像一个忠诚的、一往情深的梦中情人，以致于她的脑子虽然很清醒，心却擅自开始原谅他，重新想起他的笑他的好。
　　没药救了！快醒醒吧！
　　她狼狈地关上了洗手间的大门。
　　十分钟后，坐在马桶上刷新闻刷视频刷得心神不宁的冯真真熬不住了。趁别人离开时悄悄瞄一眼大门外，林克言依然等在走廊上，一手拎打包盒一手回复信息，岿然不动，镇定自若。
　　再把他这么晾在人来人往的洗手间门口她实在于心不忍，可要是走出去就是她输了，谁知道他会得意成什么样！
　　就在这时，背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原来是利雯。
　　利雯了然地：“你们别冷战了。要是还在气头上，不如我送你回家吧。”
　　冯真真震惊：“冷战？我跟他？”
　　冷战只会发生在情侣之间。那个男人根本不是她男朋友，她没必要跟他冷战，只是彻底绝交罢了！
　　不过，利雯的提议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林克言虽不是很甘心，但是看到冯真真的脸色还是做出了让步，一直将她们送到地下停车场，还颇以男朋友自居地叮嘱了一句“到家了给我一个消息”。
　　冯真真本不想多看他一眼，恨不得利雯的车能直接飞出停车场，快快离开他。然而一想到此生将是最后一次见到这个男人，从今以后山高水长人海茫茫，两人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又不免有点怅惘，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男人也正望着她。那双眼天生深情款款，嘴角含笑，眉目疏朗，越发显出整个风神俊秀。
　　再见了！再也不见了！
　　冯真真心里向他郑重道别，便转过头去再也不看他。
　　心里却像被刀割了一般。
　　没关系，所有离别都是如此。
　　很快就会忘记，很快都会好起来。
　　在她的恍惚中车开上了快速路。
　　利雯忽然笑了一声：“难得啊，这两年也没见Colin正儿八经交过女朋友，对你看来还是很认真的。”
　　冯真真回过神：“哈哈，他会对我认真？你误会了。没有的事。 ”
　　一提起林克言她就难受，只想赶紧岔开话题：“反而您跟尹天才比较让人好奇吧。要知道，他可是每个未婚女人眼里的最佳丈夫人选，包括我。不过他以前完全拒绝别人，说是要等他的初恋小姐姐回来，已经等了十几年，以后也会等下去。我听他这么一说就老实相信了，没想到原来他跟您……当然，你们看起来非常般配。”
　　她有什么说什么，利雯听得笑起来：“你把话说得很透。我也老实告诉你，我跟尹佳念就是随便玩玩，最近觉得不合适就分手了。”
　　冯真真盯着利雯看起来很轻松很无所谓的脸：“你在说谎。”
　　利雯：“我没有。”
　　冯真真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中了什么邪：“说谎会受到惩罚，很惨的。”
　　下了快速路，利雯将车停在路边，打开车窗透透气。
　　“说谎会受到惩罚，很惨的！你很搞笑啊，为什么会说这种只有小学生才相信的幼稚鬼话？我想想，上一次听到这种话是小学毕业的时候，17年前了！小学生都不信的话，也太好笑了！”
　　冯真真哑口无言。
　　也是，现在的孩子早熟，恐怕一上小学就不信这么幼稚的话了，只有可怜的她不能不信，不然河神的诅咒分分钟教她做人。
　　为什么只有她这么惨！
　　不过。
　　“哎，我承认我很幼稚，可是你怎么好像一直在强调这句话，好像很介意的样子？难道，你说了一个巨大的谎言，大到你不得不担心会受惩罚？”
　　利雯的脸色似乎纹丝不动，但是眼珠、嘴角等处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有那么一瞬间，冯真真从她脸上看出了死一般的恐惧。
　　但仅仅只有一瞬间她便恢复如常。
　　“一个巨大的谎言？你太小看我了。我说过许多个巨大的谎言呢。比如说，别人都以为我当初跟Colin分手是他花心劈腿，我也从来不否认，但其实是我爱上别人，劈腿了。”
　　这下轮到冯真真目瞪口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