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汉尼拔 ...
-
“……我没有办法忘掉那些，莱克特博士，我没办法忘掉他是如何用獠牙吸我的血，博士，我没办法忘掉，我很恐惧，我太害怕了。”她一直在诉说恐惧，声音也在发颤。
汉尼拔·莱克特博士注视着眼前的患者——艾琳·阿德森小姐。她看起来十六岁左右，长相古典精美，如油画仕女，有一口可爱的牙，眼睛是这个年龄独有的纯洁无瑕，她人也如此，莱克特博士发现这女孩心智纯洁犹如羔羊，简直像自打出生就在真空中生长，不染尘垢，纯粹到这种地步，只让人觉得异样。
“镇定下来，阿德森小姐，看着我的眼睛，或者你更愿意盯着表还是什么别的暗示物？”莱克特博士温和的说，他英俊的脸，深邃的眼睛都给人可靠和安全感。
“您的眼睛就可以，博士，您真的会让我忘掉那些事吗？我实在无法面对，也无法相信世上竟存在吸血鬼。至今为止，我还觉得是我精神错乱了，但我每天早上醒来照镜子，看到脖子上的伤口，这一切又提醒我这种事情居然真的存在，我该怎么办，博士？”她既无助，又脆弱的求助，“救救我，博士，我没办法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没关系，阿德森小姐，我会通过催眠你，让你克服这一心理障碍，请你不要害怕，现在起，看着我的眼睛，并且回答我的问题。”莱克特博士按住她的肩膀，“请看着我，我会陪着你的。”
“好的。”她驯顺的说。
“你叫什么名字？”
“艾琳·阿德森。”
“今年几岁，在读高中还是大学？”
“今年十六岁，就读高中。”
“是哪里人？”
“美国伊利诺伊州。”
“为什么来佛罗伦萨？”
……
伴随着简单的问题，艾琳·阿德森终于进入被催眠状态，莱克特博士开始询问：“艾琳·阿德森，你内心最痛苦的回忆是什么？”
“爱德华用獠牙刺破我的脖子的时候，罗莎莉吸我手腕上的血的时候。”她依旧诉说着她那个吸血鬼奇谈。
“没有别的了吗？”
她无意识的叙述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父母吵架的时候，朋友闹矛盾的时候，她似乎并没有什么有意思的过去。莱克特博士内心颇为冷淡，这女孩子非常无聊，心智经历都匮乏有限，无趣单薄写在那张羔羊般的脸上，她的过去实在是非常无聊，然而她始终坚称自己被吸血鬼咬了，这点也让莱克特博士感到荒谬。
“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事吗？”
她没有说话，而汉尼拔·莱克特博士逐渐失去耐心。
她突然卡壳了，喉咙里发出短促的声音：“……唔。”
博士决定追问最后一次，如果这次她再没答出有意思的答案，她就会成为他的下一顿晚餐，他问：“你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事了吗？”
艾琳的脸上浮现痛苦的色彩，不过她仍然无意识的作答着：“……那一年，那一年……明钦女子学院，我才十岁……”
看来又是一个悲伤的童年故事，关于师长，或者同学？
“说下去，你想起了什么？”
“……她逼我张开了大腿，而我没有办法，我花了好久，花了好多年才从里面逃出来。”
一个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悲惨社会新闻案件。这种事情每天都会发生，每年全球被性/侵的幼女说不定能坐满一个足球场。
“继续说下去，你想起了什么？”
“……那一年，她又来找我，在大街上……拦下我的马车，我叫听差撵开她，她来宅邸里找我，我叫她滚出去，我叫仆人把她远远丢出去，她被丢在泥泞里，真狼狈，我叫人把她抓起来，送去肯辛顿广场那个马戏团，怎么残忍怎么来，她很快就死了，但是我怎么办？我怎么办？谁来治疗我未曾愈合的伤口？”她叙说的口吻突然不再温柔缓慢，变得急促而残忍。
听差？宅邸？仆人？这些古老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十六岁女孩口中？
事情逐渐超乎想象，然而这是深层次的催眠，她不可能胡编乱造，她只是追寻本能诉说着自己的记忆，除非这女孩的精神已经完全错乱。
“你还为什么感到痛苦？说出来。”莱克特博士问。
“……他跳了下去，绑着两个熨斗，跳进了泰晤士河，把他捞上来的时候，他的尸体，他的脸，他全身都发青发肿，泡软了，泡烂了，他大学的同学抱着他，呼唤他的名字，他也没醒过来，他们指责我，指责我不负责任……”
莫非这又是一个爱情故事？自杀殉情的男方？这个眼神纯洁如羔羊的女孩的故事竟是如此丰富。
然后事情再次超出了莱克特博士的预料，她无意识的继续说：“……他们说我是不负责任的母亲，他们指责我……我从来没爱过他，我确实没爱过他，哪怕一秒钟，然而我打着伞到她的坟墓前的时候，我竟然听见他的哭声，为什么？为什么小孩子都是这么讨人厌？为什么总是毫无节制的渴求爱？”
未婚先孕？儿子已经读大学？
莱克特博士再次环顾了她，艾琳·阿德森无论怎么看都是位16岁女孩，不可能生出个比她还大的儿子。
“说下去，你最痛苦，最绝望的事是什么？”
“……”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过了很久，陷入催眠状态的艾琳·阿德森居然流下眼泪，她缓慢的，痛苦的说：
“我在圣西蒙有一处庄园，我在班夫有一套房子，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什么？”莱克特博士没能理解。
她只是自顾自的回忆： “为什么想要一个孩子？我无法给你孩子，我们两个不可能有孩子，我讨厌小孩，像乔治那样，没完没了，不懂满足……我想要跟你一起生活，我还有很多你不知道，我没有带你看过威斯敏斯特塔顶升起的旭日，我以前，几百年前，进宫通宵达旦的跳舞，出来的时候经常会在门廊那里驻足，看升起的旭日，你不知道有多美，我打算，我以为你总有一天会看到的……”
“我想跟你一起生活，我想跟你一起活到你死，你老死的时候我也就死……但是你死得太早了……我找不到生命的意义，我活了太久了，从我发现自己死去以后，失去了作为人的生理需求以后，我经常会不眠不休，坐在床上跨过一整个夤夜，我的生活没有意义，我也过得不快乐，然而我还是红龙一样囤积财富，杰伊，你不懂……不，你懂，我对财富的渴求永无止境，我心里依旧还停留在一贫如洗的童年，父母半死不活，死后我一分钱也没有，在学校看着那些富有的小女孩举着法国人偶，穿着天鹅绒的裙子，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没有意义，我没有从财富中获得快乐，那些人，都老了，都死了，拼命跑去护理中心，往脸上、身上涂灰泥，衰老仍然没有放过她们，中年后胳膊肘的鳞状皮肤也爬上去，我依旧年轻，依旧没有变，但是这有什么意义，这给我带来了快乐吗？”
“我不想要这些，我只想和你一起生活……我回去，我隔好多年再一次回去长岛，从那里再次看过去，西卵那永不熄灭的绿灯已经看不到了，我一直在梦想你奋力划着小船过来，奋力前行……”
她竟然在哭，并且泣不成声。这时候莱克特博士意识到这个十六岁女孩的情感和经历也未免太丰富过头，说的故事也荒诞离奇，简直像怪诞小说里的情节。
那一刻，莱克特博士不知是怀着怎样的情绪询问：“你曾犯下什么罪？”
她回答：“我从未犯罪，我的所作所为永远不叫犯罪。”
莱克特博士饶有兴致的换了个问法：“那你杀过哪些人？你害过哪些人？”
“……”她卡壳了很久，半天才说，“很多人。那一年，克鲁回来，发现我和他们的事了，我托人买了一种意大利毒药，叫“阿卡·托凡娜”，下在了那瓶红酒里，他吃完饭就死了，没能责备我一句话，但是死不瞑目，叫人进来给他合眼，几次都没合上……很多奴隶，马戏团里那些黑奴，我叫他们尽情的弄，死了好多，达西竟敢为这个和我生气，明明那些人都很爱看……查尔斯加冕以后，他们都说我这个“钻石寡妇”要变成“钻石王妃”了，查尔斯开心的那幅蠢嘴脸，我看了不知道为什么，怒火中烧，我给他下了毒……”
故事又跳转到著名情妇克鲁夫人毒杀国王的情节。他几要判断她是个精神错乱的疯子，幻想自己是古代人物，然而某些微妙的细节，又驱使他再次询问下去：
“你叫什么名字？”
“——维吉妮娅。”
“你今年几岁？”
“也许四百，也许五百。”
“你是哪里人？”
“英国伦敦。”
莱克特博士安静下来，他紧紧盯着艾琳的眼睛，半响后将她从催眠状态中唤醒，她才如梦初醒的眨眼，语气恢复温柔纯洁的羔羊模式，简直不像个精神错乱分不清过去现在的疯子，她问：“博士，结束了吗？”
结束？没有结束。莱克特博士道：“可以的话希望你继续接受治疗，明天这个点再来吧，阿德森小姐，疗程可能比较长。”
那之后，艾琳·阿德森总会在下午两点穿过街道，前来接受治疗，有时博士也会为了她的心理健康，陪她在佛罗伦萨逛两圈，她对文艺复兴的圣地充满兴趣，在无忧无虑的闲逛中忘掉昔日的阴影，她头一次去米开朗琪罗广场，看到雕塑时突然说：“过去我也看过这样的雕塑，不过是女神像……我在哪里见到的呢？”
她努力的描述，博士明白她说的是维多利亚女神像和四铜马，他给她解释，然后艾琳茫然的看着他：“博士，我这辈子还没去过德国呢，哪怕一次。”
博士笑而不语。他每天准时对她进行催眠，听她说那些光怪离奇的故事，她说1940年她在防空洞，伦敦大轰炸对她造成了巨大的阴影，又说1912年落入大洋时的恐惧，说看到食腐动物在身旁游弋，她过去的故事细节愈加丰满，伴随着每天的催眠“治疗”，莱克特博士拼凑得出一个故事：获得永生的少女是如何度过这几百年的。
他将前首富的照片打印出来与艾琳对比，得出的结论是五官非常相似，但艾琳·阿德森比照片里的人显得更年轻，甚至幼态化。
多次的催眠刺激似乎对她的记忆和人格造成了影响，某些时刻，艾琳突然会呈现一种冷酷而残忍的神态，大多数时候，她还是显得温柔而驯顺，从她的品行里几乎挑不出瑕疵，她那热忱的个人魅力没人招架得住，哪怕不会太会说意大利语，也能连比划带讲得哄得当地人开开心心，她笑的时候会露出一口可爱的牙……如米莎那样，如被他和暴徒们一起吃掉的小妹妹那样，粪坑里那颗可爱的乳牙……她跟米莎一样温驯纯善，讨人喜欢，也许米莎长大了就会成为她，然而那年，少年汉尼拔·莱克特实在是太——太饥饿了。
温驯如鹿，纯洁如羔羊，却也可以冷淡如狼，残忍如蛇。她刺激了他的食欲，那晚他再次翻开大仲马的《烹饪词典》，然而看不进去，只想小羊舌应配蘑菇酱和平菇，逗得人开开心心，永远只吐出温柔的话的舌头。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汉尼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