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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又回太白 ...

  •   清晨,朝曦微明,林荫道上山岚游散,露水将花草枝叶都滋润得水嫩鲜妍,晓寒深处,一匹乌黑矫健的骏马儿拉了辆马车,在山间小道上平稳的小跑着。

      “大哥,这辆车不错!马儿也好,黑缎子似的毛皮,好神气!”
      “可不是,咱军中也没见过这样的好马——”
      隐在树林中,几对贪婪的目光一下就盯上了不远处将行过来的马车。

      “嗯,就他了!弟兄们,上!”为首的青年男子一挥手下,四五名大汉手执大刀,一起从树丛里蹿出,迎向马车冲了过来,其中一人欲上前抢过缰绳,翻上马背,岂料那黑马颇为狡诘灵动,奔跑加快,那人身子被拖着飞在空中,马儿一个振鬣长嘶,便将强者撒开,同时摔开了随后几个欲上前拦住去路的强人。好一匹黑马,正要洒蹄追风而去,哪知有人在后一甩绳索,准准的将马颈牢牢套住,黑马仰天嘶鸣,拼命挣扎不脱,几次拼犟,片刻功夫,还是被这群强人制住了。

      这几人正要抢上马车,就听车内忽然传出极古怪急促的乐声,一伙强人闻所未闻,心下骇然,不知车主人深浅,为首的强人喊话道:“车上什么人?见到爷爷在此还不快滚出来?”

      车上乐声没有丝毫停止,反倒越发起了催魂夺魄的声势,如鬼哭,似狼嚎,几个大汉闻之深觉怪异恐怖,茫然相觑,贼首愣了一下,招呼手下道:“不管了!今天就是皇帝老子的车,咱也抢定了!”

      话音刚落,突见山野各方直蹿下数十只野狼,若从天而降,将强人围在中心,眦目獠牙,恶嚎不住,一副只要那伙强人稍有动弹就扑上去啃咬的架势,相持下,群狼吓得几名大汉手脚发软,手上凶器也几乎举持不住。

      “不知道爷爷爱睡懒觉吗?这么早来拜会,还带着这么多贼光发亮的刀来,也太客气了啊!”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名玉树临风的少年轻轻巧巧的立于车头,说话时一边懒懒的打着哈欠。

      年纪不大,貌胜卫玠,深山独行,还会招狼,别是妖吧?一伙强人直发呆,一时反不敢做声了。

      那少年一手把玩着玉埙,目光向群贼一扫,笑吟吟道:“怎么,你们见了爷爷还不自报家门?”说着,自洒衣在车头一坐,宛如晴空皓月,优游闲云。

      全无一丝凶悍威仪,单单那出尘的风度把群贼震慑住了。

      “这位公子……”

      为首的强人刚要说话,那少年马上打断,摇着手里的埙慢条斯理道:“要叫爷爷!”

      看着身旁恶狼白森森的利齿,那强人只好吞声改口:“爷爷!”

      “乖!”少年方微笑。

      “爷爷有所不知,小人本是太白山下的农户,只因四王爷强占了太白山,将我等逐出家门,我们兄弟几个眼看没了活路,才不得不抢些过路人,勉强活口。爷爷可怜我家中尚有八十岁老母要养活,就趋散这群天狼,饶了小人们这回吧?”

      “放屁!对你爷爷睁着眼睛说瞎话!”那少年将眉一竖:“你们根本就是楚豫手下的逃兵,想抢了爷爷的车子逃命吧!”

      一言既出,底下几个强人如雷击一般,这小子竟这样厉害,一下就猜知了来路。

      那少年一眼看出这几人行动如风,步调一致,说话时中气十足,且年龄相近,显见得就是军中严格训练过的兵士,如今太白山围了一个多月了,马党军越见下风,很快朝廷就要总攻,因此楚军中士气低落,出现逃兵自然也是不可避免的了,看着众人满脸惭色,于是爽朗笑道:“所以说,孙子别想骗过爷爷!如今,你们怎么打算呢?逃回原籍隐姓埋名,若有亲友来问,就说是战场上逃回来的?”

      “还请爷爷指条明路才好!”众人见少年如此说,自然相信他有办法。

      少年也无心多与他们戏耍,于是说道:“算我与各位有缘,爷爷也不能白当,明路其实也简单,反正朝廷胜局已定,你们不如就去投奔朝廷的军队,带罪立功,你们仍是朝廷的有功之臣。”又取出一个小小令牌,掷于他们:“你们尽管拿着这个去见军中的莫大人,他自会收留你们。”

      那群逃兵收下令牌,自然感激不尽。

      轻松对付完了这群人,那少年退回车内,展看一页素笺:
      “傻丫头,在狼群里也敢睡,你胆子也太大了点!既然这样,玉埙就留给你,路上无聊时招两只狼陪你玩吧。
      伤药在包袱里,一天敷三次,松菇也有一包,够你吃两顿了。”

      少年当然就是莫阑,此时,她边看着冯征留下的信笺边咬牙,心中说不出是怅然、孤寂,还是对前方道路的恐惧,总之全归怨于这黑脸狼撇下自己一走了之。细看包袱,里面还有冯征所留去往太白山的详细地图。莫阑循着地图,在山林中抄得一条捷径,一路东行,犹未到午时,就可以望见太白山了。

      太白山地势并不高,东北处皆为高山,南方平地,西方为丘陵绵延。从山上有两条河流下,一条自西向东流入京城,前文中的笨肥鱼正是由这条河入了京,再有一条河自西流向东南,途径云州归海。如地图上标示的,叛军除严守太宁山庄外,还占据了山庄后东北一带几座易守难攻的高山,以做抽身退步之用,一片崇山峻岭往北一折,就是楚豫曾任了十年布政使的山西与河南两省了,自然,也就是楚军的老巢。

      朝廷的军队则驻扎在太白山西南角,莫阑心中最记挂爷爷,并且也想了解一下近两日的局势,自然,驱车直奔朝廷军营而来。多日未见爷爷,也不知道天气渐暖,爷爷的咳嗽好些了没有,想到爷爷见到自己意外的模样,莫阑就忍不住暗暗想笑。爷爷现在会在干什么呢?

      朝廷大军的营帐中,石案竹椅旁,一位青衣老者执着画笔,在卷上涂着一副写意山水。焦墨斧劈皴下,落笔起重提轻,逆锋侧扫虽苍劲而古拙,运笔比往日却显得犹豫许多,一方素纸所泼尽是枯墨,所现尽是寥寂虚寒,远山迭水,细云杳去,当真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此人正是莫阑的爷爷莫休,他惯爱在情势危急的时候作画镇神定气。今日就是四皇子与“莫阑”成亲的日子了,也是朝廷中多数人认为对太白山发起总攻的最佳时间,大军厉兵秣马,也已整装待发,可莫休心里却清楚,这次战斗,至关重要的陛下仍在敌人手中,无论大军如何精锐善战,如果陛下有了万一,即使剿灭所有乱党,也是无法向天下人交代的。

      而作为太白剿逆大元帅的三皇子周睿,这一个月来,又总提出要以大军强攻下太白山,被莫休一再的劝阻下去,莫休坚持认为时机未到,徒伤兵力,暴露动向,也救不出陛下。周睿搬出了:“兵贵胜,不贵久。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莫休亦坚决以:“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故明群慎之,良将警之。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全力主张慎战备战。二人僵持不下,经常不欢而散,周睿气得在自己帐里大骂莫休倔老头、迂老头。太白山的局势也因此也僵持许久,期间,周睿也自做主张几次小规模发兵冲上过太白山,企图明的暗的救下建武帝。可是一旦敌方真的以建武帝性命相挟的时刻,又无可奈何,也终于都败下阵来。

      “若能将陛下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再行总攻固是上策,可以目前的情况实在极难办到,至少也得陛下不在四殿下与楚党控制下才能下手,那样攻下山庄才会易如反掌。”莫休心中思忖着,并且,还有一点,就是以莫休对陛下几十年来的了解,他深深知道,陛下虽极严厉,但内心中对各位皇子却是非常慈爱的,可能这点诸皇子都毫不察觉,甚至还会有人心里暗怪他父皇太凶狠。虽说这次四殿下铸下大错,但陛下心中是绝不忍心杀害的,倘若攻取中伤了四殿下,陛下心中必然也会怪罪!

      绘完,莫休掷笔又默看了一回,画面颇为荒寒,空旷寂寥,他凝神一思,提起一支小白云三两笔勾了叶小舟,舟上躬身坐一老渔翁,枯候着着鱼儿。看着老渔翁,莫休的心底越发焦虑疼痛——

      这时,门外健步走入一名年轻人,正是是贴身护卫任翔,他单膝点地向莫休见了礼后,低声说道:“大人,属下已寻遍京城至太白山各处,再没有姑娘的下落——”

      莫休甩了小白云,心中顿时一沉,瘫坐到竹椅上,一手反复摩挲着额头,摇头深思而叹:“阑阑究竟被谁带走了?”

      说来莫休身在太白,哪有一刻放得下他的宝贝孙女?派人暗中监护不说,也有飞鸽信鸢常常传送莫阑的消息,昨日中午竟传来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居然单枪匹马在如今最危险的时候杀回来了,让莫休担忧至极,整夜无法合眼。及至今日清早看见垂头丧气的杨互领着一队御林军来到大营,得知阑阑中箭被掳,他虽勉强在众人面前持着平日从容稳重的相国风范,但心头却如风雷乍起,揪心已极。

      任翔心中也很是不安:“大人也不必太过焦急!属下看来,带走姑娘的人必也是一路跟踪姑娘的,若是强人有歹意,大可以在御林军未至前先行下手。而且,姑娘所中的蒲公箭,伤人并不厉害,及时拔去就无碍的。强人见姑娘中箭才出手,可能是有维护之意,应该不会为难姑娘的。”

      “老夫也这样想过,但掳走阑阑的人似乎希望阑阑来太白,不然早就可以阻止。却不知那强人是何用意,对阑阑的底细知道多少,倘是楚党中人,知道了阑阑真实身份,不论相挟,还是带至四殿下那里,那便坏大事了!你要派人严密封死京城至太白山的各条道路,若有一丝消息,马上报我!”

      “遵命!”任翔郑重的答道。

      二人刚秘密议定,有人来报:“禀大人,刚才有四殿下派人送喜柬下来,三殿下见后大怒,说莫大人怎会轻易上钩送死,已派人追后撕杀,跑了一小队人马,其余皆被割了首级带回。”
      “哦?老夫就去看看!”莫休说着,与任翔一起来至中军大帐。

      帐中的地上撂着一落数十个人头,死相极是狰狞可怖,红拉拉的鲜血在地上横流着。周睿见过了,正呼手下准备将这些首级扔出去喂狗。莫休胡子一撅,责道:“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何况同是我们央朝的兵士子民!”

      周睿听了颇为不以为然:“莫大人,他们同是我央朝子民不错,可也是咱们的敌人,灭一个是一个,总好过凑齐了壮肥了一起冲上来灭了咱们吧!您老人家当年随太祖打江山的时候,区区这几个小毛贼何曾放在眼里?近年来您慈善许多,可也是受了你家孙女影响?”

      莫休瞪了他一眼:“反对乱杀来使,与老夫孙女什么相干?”

      “听说您孙女最是善良温柔,爱护一切生灵。”周睿语调一转,阴阳怪气的说道:“哎!孤王的四弟若说模样举止、文才武功在我们兄弟中也算上佳,反正木已成舟,再无良策,莫小姐嫁与他其实也不错!”

      莫休也听人密报,四皇子周炅在太宁山庄上为所欲为,早已霸占了“莫阑”,如今不过因为宠爱“莫阑”,才为其再补一礼,虽说莫休知道密报所指的不是他真正的孙女,但在众人眼里脸色依旧很不好看,镇日来,军中极是忌讳谈这个,却又人人皆知,各个惋惜“莫阑”神仙一样的人,没福气当上太子妃,却要为逆党陪葬了。明知周睿故意怄自己前阵子不许发兵,莫休忍了怒气,不与他计较,索了喜柬来看。饮着茶,低眉沉吟良久,忽道:“大礼定于申时,也没几个时辰了,来人啦,为老夫准备车马,老夫未时出发,亲自往太宁山庄跑一趟。”

      周睿一惊:“莫大人,万万使不得呀!你若去山庄,老四就会越发嚣张,极可能这小子是想借机除了你!”

      “除了老夫他不划算,拉拢老夫才益处颇多!”莫休含着茶壶嘴,望向周睿一笑,放下茶壶:“你是怕老夫去了没人坐镇军中?还是怕老夫在山上也被挟持了?若说第一点,你我计议多日,明线暗线皆已布置妥当,大战在即,你在山下指挥,由老夫亲入山庄坐镇,临机指挥战事,保护陛下,岂不比在庄外便宜得多?若说第二点,老夫这把老骨头,四王爷挟去无用,倘能老夫一命换回陛下,也是值得的!于私说来,老夫孙女今日成亲,不论好歹,老夫也要跑去看一眼啊!”

      莫休摆出一副慈眉善目,语调祥和,缓缓说来,对自己要上太白山的理由向周睿解释得头头是道,如同先生教导学生一般,周睿皱着眉毛看向莫休,隐约觉得不妥,似莫休要上太白山绝不会仅仅这些理由,怕是另有隐情,可是却又百般寻思不出,一时怎么也找不出驳回莫休的话,只是语带感佩关心之情的样子说道:“莫大人为国为父皇如此忠肝义胆,舍生忘死,孤王佩服!恰巧朝廷增援的大军昨日夜里也已到达,孤王就让他们埋伏在太宁山庄西南侧,以做接应吧!”

      莫休摆手摇摇头:“三殿下,朝廷的意思,你我心中如何会真不明白?这几千人马并非派来为你我所用,而是派了钦差自成一系。今日开战,西南是逆党重兵排布的所在,你把这几千人安排在最前方,陛下、朝廷、太子会如何想王爷的为人?殿下还是三思而行吧!这是老夫与你交心的话,你若赌气不听,一声令下将他们安插过去,于老夫也无坏处——”

      周睿听莫休一席话说完,脸上不由讪红,心中当真惭愧起来,是自己一直错看了莫相国,当真还是老人家心中洞彻明晰,梗直忠诚,也当真是为自己好,心中不由大悔近日来的言行,一低头抱拳道:“莫大人尽管放心,孤自当按原计划行事!大人此去一定处处小心!”

      “呵呵,那是一定,退了叛军,老夫到你府上蹭茶喝!”

      一笑释前嫌,莫休与周睿谈笑风生,只待时辰到了,自有亲兵护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往太宁山庄上去了。

      然而,偏偏世间就有不巧的事,莫休才离了军营,就来了几名不撞时运的家伙,拿着上写着“詹事院左行书沈霄”的令牌投奔莫休而来。周睿看到“沈霄”两个字,心中便不快,他只匆匆见过这沈霄两面,想他一个穷小子,凭空一蹴成了詹士院的官员,居然连得莫大人、父皇与当今太子的信任,让周睿几乎是在嫉妒他的迷人!这样想着,“啪”把令牌一扣,喝道:“这几个人行迹可疑,又来路不明,在这个时候投奔莫大人,谁知道做何居心,大战在即,孤王无心审理,将他们全部压入大牢,待战事过了,再交莫大人处置!”

      “是!”一群彪悍的卫兵上前,不由分说,将这几个倒霉蛋全部押入大牢,可怜这几个家伙,蹲在牢房中暗骂:“爷爷的熊,什么烂玩意,馊主意!害爷们几个跑没跑成,还蹲这暗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而被这帮倒霉蛋恶骂的莫阑,也未必比他们幸运到哪里去,满怀着期盼,莫阑倒是很快就找到了朝廷的军营,山前一片空地上,远远望去,朝廷的大旗迎风招展,各军帐篷整齐的罗列着。大喜之下,正要靠近时,就见军中冲出一队士兵似在门口观望,又有一阵骑兵提着敌军的头颅奔了回来,莫阑看见不觉心中一揪,眉头蹙起,又见我军的几员大将迎上前来,为首的是三殿下,而三殿下的身后,天!居然是杨互,这家伙昨天没带回自己,竟追到了这里?好生狡猾可恶!

      莫阑思来想去,只有趁这会儿人都过了,自己再暗暗潜进去,找爷爷好了。如果被杨互发现了,持太子令一定逼她回京,爷爷也不好多加干涉的。她正要将车子引到略隐蔽的地方,忽然就听见身后寒风飒飒,不知什么时候从背后冲上来一队士兵,身着楚军的服色,扬着长枪了迎过来,指着莫阑喝道:“你是什么人!”

      看着这些士兵人数不多,略带狼狈之相,有的身上还带着伤,莫阑估计他们八成是刚才小冲突中战败逃出的,心中一动,乔做骄横状,扬起眉毛,颐指气使的就向这群士兵骂道:“一群饭桶!平日操练惯会偷懒,这会儿逢战就败,难道败得连本官也认不得了么?”

      几个士兵大眼瞪小眼,偷斜着眼把莫阑左瞧右瞧,当真不认得呀!可她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怎么看又像有些来头的人物,或许是皇亲贵族,小兵小卒的平日没机会见呢?众人满腹狐疑,又怕再问,越发唐突大人。莫阑接着说道:“罢了,也是本官平日只在王府,协助殿下左右,你们也怕真是没见过,这枚佩令你们要是再不认得,一会见了你们将军,就一定要把你们叉出去各打一百军棍了!”莫阑跟前其实揣了不少令牌,说着话,摸出了一枚当时混在二王府发的龙禁卫腰牌,因为龙禁卫的腰牌做得最华丽,且各王府的差不多,底下兵卒是分不清的。何况,还有要挟的军棍在前,几个士兵忙争着说认得,独有一个浓眉大眼的小兵神情有异:“龙禁卫属于武职,大人文质彬彬,不像——”

      “哼!”莫阑故意将脸一绷,打断他道:“本官自是文职,殿下让本官代理龙禁卫日常事务,以文治武,乃是平常事,难道你怀疑殿下不懂用人?”

      那小兵被说得一吐舌头。

      说着莫阑略略环顾这几个人,摇头而叹:“平日军中,什么苦差累差凶差险差可不是兄弟们顶着!要我说老楚往日对下也是刻薄了些,回头见着他,必得好好说说他!你们都愣着做什么?此处敌军就在咫尺,绝非善地,咱们还是速回大营要紧!本官还有要事需见殿下。”眼看周炅今晚就要成亲,莫阑瞧着时辰不早,索性兵行险招,能混入楚军内部探听军情也许倒会明白些,再想办法入山庄,但愿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扶几名伤兵坐入车中,莫阑坐车首驾着车,其他几名跟在车边上,没多久,莫阑与他们也聊得熟络起来,从他们的口中探知,如今四殿下周炅领了自己一帮亲信守在山庄之内,楚党重兵则排步于山庄前后,由于楚豫本人仍在山西晋阳,对于太白山的局势只是遥控指挥,实际代表他镇守太白下的兵马元帅名赵衡,为人颇为粗鲁暴戾,原是楚豫代山西宣抚使时手下的副兵马使,因他的妹子后来嫁给了四皇子周炅为妃,因此便理所当然的成了这次进军太白的元帅。赵衡彪捍勇猛,遇事也最无耐心,从而倒是他身边的副帅罗毅代他打理山上一切。

      “大人一会上了山,倒不用去见赵元帅,自可直接求见罗副帅,由他准你上山,反会从容些。”这群士兵很快发觉这位姓戴字尔玉名人元的大人,除了名字古怪偶尔语带蛮横外,其实还是满容易亲近的,不知不觉,倒替他打算起来。

      “哦?”莫阑暗想,众士兵信赖的将领,多数精明能干,不好糊弄,这一进敌军倒要远远避开才好,又岔开话题问道:“说来本官在京已有一个多月未见殿下的面了,心下一直万分担忧四殿下的安危!”

      “王爷身在太宁山庄,绝不会有任何危险的,大人尽管放心啊!”几名士兵连声而答,似太宁山庄固若金汤,周炅长生不死一样。

      “虽然本官也相信老楚排兵布阵放眼央朝再无敌手,可朝廷毕竟人多势众,且为人心所向啊!”莫阑才不信楚豫会排兵布阵,不过顺着他们的意思往下接了。

      “大人真是多虑了,现如今皇上还在山庄中,朝廷怎敢轻举妄动?若皇上有了万一,人心向谁可难说!再说了,王爷麾下除兵马大元帅赵衡,身兼副帅的后卫将军罗毅外,还有左将军戎修臣,右将军殷横舟四员大将,各个威武勇猛,尤其是罗将军,极是谨慎多谋,将山庄四周兵甲防护精心布置,易守难攻,以现在的攻法,他们决计不能奈何的。”

      “哦?罗将军真是这样的奇才,小小的山头,也能守得万人也拿不下来?我就一直说我们殿下是天命所向,真龙天子嘛!”莫阑佯做欣喜,见几个残兵尚如此自信,心下越发蹊跷:“若你们罗副帅用兵如神,怎么你们这一拨人马还是败阵回来了?”
      “可不是嘛!哎,我们上午是遵殿下之命去朝廷军营那里给镇国公莫大人送喜柬,明知是送死的差事,可殿下又吩咐一定要办!”

      几个残兵那里,也就只能探得这些了,莫阑怕再深问下去,几名兵士起疑。唉,也不知道爷爷收到喜柬后会不知做何处置。

      不到一个时辰,莫阑与这群士兵来到了楚军大营。那几个残兵自去长官处复命,同时,莫阑以京城四王府禁军统领的身份求见赵衡,被安排在中军候见。

      少顷,就见一名白袍银甲的年轻将帅大步踏了进来,眉宇轩昂,温和淡定,让莫阑眼前一亮!心道这样儒雅斯文的模样,哪有一点粗鲁?她心中疑惑,遵礼一拜:“四王府禁卫统领戴人元拜见赵元帅。”

      那人谦谦一笑:“快免礼,本将并非赵元帅,他有要事见王爷去了,因此本将代他见你,本将姓罗名毅字重衣,为这军中副帅,若有事,禀告本将是一样的。”

      莫阑心中一凛,这人果然就是罗毅了,他平易近人的笑语中,莫阑总觉得他的眼睛一直能洞察自己的心思,看他温和沉稳有五分像周曦,目光犀利又有五分冯征的影子。既然不好糊弄,又没绕开,就打叠起精神应付吧,她面上还是从容的一笑,带着歉意道:“在下不知,多有得罪了。久仰罗将军威名,今日得见,下官三生有幸!”

      “不知者无罪,莫要多礼,坐!”罗毅一挥手看座,又道:“你是四王府禁军的统领?却不知何时出任的,本将从前竟没听说过,真是抱歉呢!”

      “蒙王爷抬爱,让下官出任禁军统领也是年初的事,此前还未有机会拜会各位大人,下官心中也一直惶惶不安。”莫阑听出罗毅颇有怀疑的语气,客气两句后接着往下编:“罗将军当然知道的,四王府如今己被朝廷查封,如我这般也算是皇子近臣,虽未跟随起事至太白山,但也被朝廷重重监视起来。幸好下官与礼部多有故交,一番打点,才被分至礼部任一小吏,明上说是交礼部管制,暗里还算自由的,才总算逃过劫难。”

      “戴统领本已转危为安,却不知今日特从京城赶来,有何要事?”

      莫阑面上略露难色,稍有迟疑,方道:“也罢,而今军中事务多由罗将军做主,下官就直说了。”

      罗毅含笑点头。

      “下官此来特为四殿下献上一计策,可说服皇上答应以长江为界分而治之的要求。”莫阑道。

      “哦,你有何良策,可否说与本将听听?”罗毅不由生了兴趣。

      莫阑微微一笑:“真是得罪大人了,非下官不信任大人,只是这等机密之事,下官只能告诉殿下一人,若稍有差池,计划破败,殿下错失万代江山,岂非永世抱憾!”

      “如此,也好!”罗毅毫不勉强,面上依旧温和的笑着:“戴统领若有妙策可解这遍山兵刃之灾,罗毅这里先行感谢了。戴统领如此忠于殿下,时刻为其分忧解劳,更不畏艰险从京城而来,真是让罗毅佩服万分!来人呐,传一队亲兵预备步辇护送戴大人上山庄。上山庄后令他们不必马上下来,随护戴大人左右,一切行动遵戴统领所命!”

      “多谢罗将军!”莫阑心中纳罕,怎么这样轻易就让自己搪塞过了,也不知是喜是忧。
      莫阑独立中军帐外,从这里正好可将楚军的军营布置一览无余。她一边煞有介事一副悠哉模样的品着茶,等候准备送她上山庄的士兵,一边暗中留心军营中各部的方位与机关,怎奈军营过大,她曾经跟爷爷后面识得的军队工事设置也多是纸上谈兵,并不熟悉,也只有将眼前的一切生生记在脑海中与从前看过的图形做对比,但有不少形态相似作用不同的,让莫阑深深犯起愁来。

      正在她不经意间对着眼前的军营皱起眉毛时,耳边顺风轻轻传来一声:“如此复杂的工事,没有实战经验,单凭硬记,稍错一点就会全盘皆失呢!”

      莫阑一惊,吓得手心一寒,忙回过头来,一看,竟是一身白袍银甲的罗毅!纵是平日伶牙利齿的莫阑,此时身在敌军,偷窥敌情被对方元帅逮个正着,整个人也不由一呆,警惕的看着优雅浅笑的罗毅,一时间没说出来话。
      “果然是胆大包天,行事只凭运气,不计后果!”罗毅还是那副温和的笑脸,笑得莫阑身上的暖意都随着他的笑容一起飘散,弦外之音直颤的莫阑想发抖。

      倒吸一口凉气,莫阑镇定了一下,忽然望他一阵“哈哈”大笑:“将军好雅兴,原来也爱看风景。此刻清风拂面,花香鸟语,什么运气胆大,罗将军说的下官不懂。”

      “不懂可以,听着就好。”罗毅简洁的说着,又不知什么时候手上竟藏了一封信,嘴角轻浮一丝浅笑:“戴统领,末将烦你上山后一定帮我带封信,千万将信亲手送到那人手中,绝不可以送错!”

      莫阑刚要伸手接信,罗毅将信略一收,意味深长的对莫阑笑道:“戴统领字尔玉,是也不是?”

      莫阑并未对罗毅提过自己化名的字,而罗毅居然连这个也猜了出来!心下一凉,怔怔的看着他。就见罗毅忍不住哈哈大笑,将信送到莫阑手上,一拂白袍,转身去了。

      急忙回过神,莫阑将手上信封一瞧,立时两眼一黑,差点跌坐在地上!

      信封上,竟赫然写着:“莫阑小姐亲启”——

      四顾无人,莫阑将信拆开,匆匆读了一遍,心中一明,自笑了。将信收好,底下步辇人手也皆备齐,正要来催莫阑上路。

      一行人峰回路转,穿林上山,莫阑舒服的仰靠在稳稳步辇上,满心狐疑,罗毅在楚军已是权位不小,会是朝廷的人吗?他能一眼认出自己而不动声色,必然认识自己身边极熟悉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爷爷派在马党的人吧,奇怪的是,从前怎么一直没见爷爷提过呢?

      没过一会,山庄就在眼前了,隔着丈许的山墙,隐隐只见庄内苍树碧瓦依如一月前那样亲切,但整个山庄透出的气象与当初却是完全不同,守着庄门的不再是贪吃贪睡,白白胖胖的赵老爹,而是一队满脸肃杀铁甲铮铮的侍卫,莫阑心中无限感慨着,轻轻松松的进了严防死守的山门。

      要说太宁山庄规模并不算宏大,但气势恢弘,格局精巧,流殇曲水,别是一方天地。一进庄中,莫阑暗暗吃了一惊,一月来,庄中物非人也非,往日庄内横七竖八摆放着的秋千架全没了踪影,莫阑喂养的小动物也不知道都哪里去了,奔进跑出的不再是自家的仆佣,而是一个个五大三粗的士兵。偶有几个粗使的奴婢,也都低着头匆匆走过,整个山庄如今正纷纷忙乱,就见许多粗手笨脚的士兵都在忙着张灯结彩。莫阑默叹往昔宁静祥和,无语下了步辇,被带至外堂听候。因人人皆在为四皇子的婚事忙碌,等了好久,方有一名长脸的侍卫匆匆来见莫阑:“殿下请大人移步晴雪堂叙话!”

      大喜之日,周炅诸事缠身,但名叫戴人元的小子要见他的理由格外诱人,百忙中,他终于还是破例,应允了他的求见。
      苍麓堂中,周炅坐在正位之上,右手挨排坐了三员彪形大将。莫阑头次亲眼见了四皇子周炅,身披大红的喜服翘着二郎腿斜坐在正位上,虽是随意的坐相,却自有一种迫人的风度,远远望去似一丛灼炽的烈焰,眩人眼目。他面部轮廓棱角分明,很张扬的五官,转眉驻目间皆带着一种飞扬激昂的神采,带着天生贵胄的那种绝对的傲倨,他,正是这一切战祸的始作俑者!可他黑白分明的眼中又让人感到某种顽童般的纯真,让莫阑颇感意外。此时,这双看起来极明澈的眼睛也忍不住惊奇的打量着莫阑,随后神色一威,问道:“你就是戴人元,孤王从前怎么没见过你?”

      莫阑礼毕平身,浅浅一笑:“王爷身边巧言令色的人多了,在下不过一默默无闻的鼠辈,平日何来王爷眷顾?如今不过阿谀者云散,在下依旧记挂王爷安危而已。”

      她的话恰勾起了周炅怀恨起某些平日交好,却找理由不肯与他同上太白山的一干人来,胸中怨恨,重重一捶桌案,高声怒道:“那起轻薄人,专擅见风使舵,待孤王杀回京去,定不轻饶!”

      周炅下手的三员大将似乎本锁了眉都在深思着什么,被周炅击案声一惊,不由注目向莫阑看去,为首的一员大将身材极是魁梧,生得豹头环眼,燕颌虎须,开口说话声若洪钟,乍见莫阑,呆了呆,忽舒眉大笑:“你们说,他若是女子可算美人?”

      那两员大将听他一说,也都挤着眉坏笑道:“哈哈,简直美若天仙!”

      他们戏谑的表情让莫阑心头一恼,撇了眼笑看热闹的周炅,她唇角一扬,正要也将他们揶揄一番,却听为首的大将摇头笑道:“他若是女子,指不定我们现在在围哪座山头呢!”

      此言一出,周炅脸色骤变,将脸一绷:“赵衡,你什么意思!本王围山,只为爱妃阑儿么?”

      “掐!谁是你爱妃!”莫阑听了,心中直恨的暗骂,不过周炅这两句话虽可恶,细细品味,却透着不少意思,看来,这一个月来,自己的计策没能阻止得了周炅,他还是见了“莫阑”,而这个“莫阑”必定把这小子哄的还不错,莫阑心中已有了计较,对“假莫阑”其人猜已猜出了□□。

      “怎么,不是吗?”赵衡妹子嫁给周炅已有两年,一直波澜不惊,近日看周炅对“莫阑”的多般爱护,心中一直结郁着闷气,他本是个烈性子的人,此时正好一起撒出来,也不惧周炅铁青的脸色,将眼一瞪:“王爷围住太白山以来,不就得了一个莫阑,其他事可成了?怎叫人心中不猜想王爷不过是追着‘大央第一美女’的名号来的,其实真人见了,还不如叫这戴人元改了女妆,必然比她美!”

      “混帐!”周炅眼中睛光直冒,一脚踹翻桌案站了起来。

      就听“咣啷”一声大响,桌案倒地,连着一片声的笔洗墨砚砸得粉碎,另两员将领皆吓得从位子上跳到地上跪着,赵衡也恨恨的站了起来。

      周炅指着他鼻子骂道:“狗眼的东西!阑儿美丽无双举世公认,要替你妹妹泼醋,现在滚!”

      赵衡与周炅怒目相对,愤然一甩战袍,重重“哼!”了一声大步迈出晴雪堂。

      “王爷息怒!今天可是您和莫大小姐的好日子,万不可因此扫了喜气!”赵衡一走,余下的左将军戎修臣、右将军殷横舟忙低身劝向周炅,一面忙唤使者上前将地面桌案收拾了。

      周炅仍满腹火气未消,扫了眼莫阑,轻蔑道:“你有计策可以让父皇答应以长江为界分而治之?”

      莫阑冷眼瞧着他,略沉默了一会,方一字一顿肯定的答他:“没——有——”

      周炅一怔,马上暴跳如雷:“你敢戏弄孤王!来人呐——”
      “来人把我掐出去吗?哼,那今天是我的死期,也是王爷您的忌日!在下之前说有法子劝皇上答应条件,便是另有隐情,切盼尽快与王爷单独细谈!”莫阑抢着向周炅说道,又眨眨眼睛:“以王爷的武功难道还怕密谈时在下加害与你吗?”

      周炅疑惑的看了莫阑两眼,最终一沉眉,示意左右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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