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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阳春白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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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丛大丛的桃花迎着午后的阳光开得分外灿烂,水村山郭,皇城野林,直开得洁白若雪,水粉似霞,鲜红若火,花重熏天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且看花枝纵横迁延,直引彩蝶在花林里翩翩飞舞,似伴桃花共闹一春。
御花园里,桃花开得自比别处妩媚,所谓“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三两红粉青娥,松挽楚云之鬓,聚在花下,娇艳宛转倒要压倒桃花。撇了众人,在桃林的僻静处,一位女子自在坐于一个青石子墩上,身着浅紫色的宫装,淡妆不施,明眸慧转,轻掷着两片如绿玉般的龟壳,伏着青石墩,极是仔细的起了一卦。
看着碧桃落定,紫衣女子的眉头不由渐渐起来皱了起来,读着卦象,口中喃喃道:“<革>卦之<丰>用卦、爻象、‘六亲’——”
她身边立着的一位年轻内侍听不懂她的话,直在一边焦急的问道:“公主,这卦像到底是吉是凶啊?”
“‘革’,巳日乃孚,元亨利贞,悔亡。‘丰’亨,王假之,勿忧,宜日中。”清平公主解着卦像,满是疑虑,迟疑道:“卦中离为火为体,春季木旺,正有正是木旺之期,木能生离火,看似四皇兄还有转机,可是,还是不通啊——”
那年轻的内侍名唤小格子,相貌清俊,且心思缜细,服侍清平已有多年,知道清平公主自小就爱摆弄些玄易之术,且解卦极准,难得看到她像今天这样对着一个卦像百思不得其解,不由纳罕,一边不住的替她拂去春风飘洒过来的桃花花瓣。清平出神的凝神望着龟壳组成的奇怪形状,猛的被小格子的拂尘一惊,豁然从石墩上坐直起来,失声道:“该死!”
把小格子吓了一跳,忙伏地道:“奴才方才失手,请公主恕罪!”
清平看着小格子的样子,又有些想笑,以袖子往他脑袋上一拍,嗔道:“谁说你死了!起来!本宫是说四皇兄只剩死路一条了。本宫可算看明白了,正月是木旺之时,木能生火,看生旺死绝,可是四皇兄起兵是正月之时,正是寒冷之期。虽时令值春,火乃处死地,木寒何能生旺?何能救火之危。原神无力,难济枯旱之苗!四皇兄处境很不妙啊——”说着,清平扼腕叹息,唏嘘不绝,她亲身母亲死得早,一直都是她四皇兄周炅对她疼护的最多,关系一直最亲密,可恨四哥听信的楚豫的教唆,居然以父皇为敌!清平这段时日一直左右为难,最不愿看见自己的父兄相残,可现实却偏不如人愿。
“不行!”蹙眉反复思忖良久,清平还是从石墩子上立身站了起来,决然道:“小格子,你去找两套普通百姓的男装过来,本宫决定亲自去太白山劝四哥悬崖勒马!”
“胡闹!”就听一声断喝,蔺皇后扶着宫女穿过桃林走了过来:“堂堂一国公主,女扮男装私出宫城成何体统?太白山兵荒马乱,你个女孩家去了能做什么?你七皇兄近日剑伤初愈,采纳新政,又大换臣工,朝野上下沸沸扬扬,波折迭起,最近祸事还少吗,你休再给本宫添乱!”
清平吓了一跳,忙垂首欠身施礼。她虽不是蔺皇后亲生,但她个性大度明朗,活泼可爱,仗着小聪明,又能掐会算,常引得陛下与皇后开心大笑,因此,皇后私心还是很喜欢清平这位公主的,也知道她是出于挂念父兄才会这样说,见了清平低头认错的样子,也就罢了,何况,她本就是另有要事而来。但还是绷着脸道:“平身吧!以后再不许动改装出宫的念头,不然,本宫也救不了你!”
“女儿谨遵懿旨!”清平起身,转而盈盈一笑:“母后,您不是有什么难事,要找女儿吧?”
蔺皇后也不由一笑:“好你个鬼灵精儿!什么事都能猜个几分出来,本宫正是有件纳罕的事,想问问你。”
“呵呵!女儿成天身处深宫之中,能知道什么重要的事情,倒要母后亲自跑来?”清平拉了蔺皇后在青石墩上坐下,亲昵的替皇后揉着肩。
“你七皇兄新任了两名行书,本宫看来皆不寻常,其中一位,名叫沈霄,想必你也听说过此人吧?”
“哈哈,就是那个极会泡茶的家伙吗?偏那两日我胃寒体虚,也没尝过他的好茶,不过,那沈霄是皇兄的外臣,就算会泡茶,拿到女儿这里又有什么好问的?”
“会泡茶原也是平常事,你若是见了他本人,就必定会大吃一惊了!他长得与莫老大人的孙女儿一般无差!”蔺皇后说着,眉头一蹙,半月前曦儿重伤刚醒谁也不见,只要见他,可是奇怪已极。
“怎么会!”清平一脸绝不置信的样子,笑道:“我阑姐姐的容貌天下无双,像谁都可以,怎么也不可能像她!别是母后一心想讨人家做儿媳妇,看花了眼吧!再说了,我阑姐姐她女扮男装做什么?”
“莫阑这丫头看起来最温柔娴淑,但本宫知道她的脾性里也颇古灵精怪,要不然怎么和你最亲密,人前人后的姐妹相称!本宫就是不能肯定沈霄到底是不是莫阑,他若真是莫阑改装,本宫相信一定瞒不过你的眼睛!所以,已经派人传沈霄来这里,你马上一见便知了!”清平不由对沈霄的兴致颇浓,眨眨眼自语道:“若不是我阑姐姐,就必定是浊世罕有的翩翩美少年了!”如此想着,目中满盛桃花——
却听皇后自叹:“若真是她,就难了,若不是她,哎——”
母女二人各自计较着,忽有人来回:“禀皇后娘娘,公主殿下!太白山忽传急报,太子殿下招诸王公重臣议事,沈大人病体复原,也在旁听候,一时走不开。”
“哦?太白山有变?”皇后闻言怎么也坐不住了,扶着清平道:“清儿,咱们也去看看,你也好替本宫辨认一下沈霄。”
“炅儿不得太子位,竟然要以长江为界,与你父皇分而治之,——居然,还妄言要逼娶莫阑?真是混帐透顶!”蔺皇后赶到汇英殿,由清平扶着,在正位上坐下,听周曦大略介绍了太白山的战报,立时震怒!
“母后息怒!”周曦慨然道:“我大央先祖们浴血奋战多年,方挣得今日的大央一统天下,决不允许任何人再行分裂,不然我大央天威何在?父皇也一定要尽快解救回来,太白山久攻不下,父皇随时有性命之虞,且父皇身系天下,一日不还朝,国中就一日不宁,流言不绝,百官万民亦不能定心!让我为儿为臣的也时时刻刻如芒在背!虽说如今朝廷臣工大换,一切尚未如常,可太白山一事,亦能再拖延,儿臣誓要在满园桃花落下前,救回父皇!”
“皇儿说的在理,只是如今朝廷也算是俯背受敌,兼顾不暇,你的难处,本宫也是知道的,可恼如今仍是流言诽谤不绝。你二皇兄的事让你很受委屈,如今刑部方面有什么进展吗?”
周曦见母后询问此事,眉头倒是一展,转向冯征道:“冯征,你将刚才接到的刑部奏章,大致向大家说说吧!”
“是!”冯征从容的位子上站了起来,朗朗道:“据刚从刑部接到的奏报上说,二殿下所中的绝云霜中原并没有,此毒无色无味,正常三日后毒发身亡将毫无症状,体内之毒亦查不出来,是一种极隐蔽稀有毒物。经查,此毒为西荻药商秘密携入中原,只通过极熟悉可靠的门路高价买给求购者,所购者一般为江湖巨枭。现捕得的西荻药商已经招认,曾在数月前将三份绝云霜卖给了楚豫手下的一名亲信。而巧的是,前夜有佩楚豫手下令牌之人潜入我军莫大人帐中欲投毒,而被当场发现,贼人立时自戮,其所用的毒正是绝云霜。自二殿下遇害后,朝廷上、下谣言四起,波澜横生,若说朝廷动荡难安,无暇顾及太白山,四殿下一党胜算方能加大,如此,竟是四殿下一党获益最多!臣斗胆妄言,害二殿下者与害莫大人者当为一党,目前看来,乃是四殿下一党的人可能最大!”
言至于此,一切水到渠成,在座之无不称是,群臣附议如潮。莫阑眉心蹙了蹙,据兰黛公主所言,绝云霜管制严格,西荻药商又是从何处得的绝云霜?既绝云霜如此价高罕有,四殿下会轻易用在一个投毒的细作身上,并且刚好这个接骨眼上还自曝身份?只是如此一来,不管谁在幕后,似乎周曦这边看起来松快不少,倒是可以腾出手来去清理太白。也不知道,此时进攻太白,背后是不是有更大的阴谋?
蔺皇后微笑道:“冯征刚才所言,叙述得有理有据,丝丝入扣,本宫很是赞赏。”转而,娥眉又不禁皱起:“如此推断,晟儿之死真是炅儿所害!这个无道逆子,竟然挟父弑兄,强娶弟媳,简直丧心病狂!如今真相已白,大臣中个别趁乱作怪者业已逐一清除,在座的各位臣工自当同心同德,襄助太子,一举拿下太白山,救出吾皇!”
“启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兵部尚书狄峰愁向诸人道:“我军在太白山与逆党对峙以来,一直占有优势,早已将穷兵困住,可碍于陛下、莫小姐在内,不敢轻举妄动,倒要时时接济粮草,好生为难!也派过几次偷袭,及至近到皇上身前,都惟恐必须万金之体有失,几次都被叛兵逼退!”
冯征拱手道:“臣以为,四殿下定于后□□娶莫小姐之际,必然内防有疏,就是我军破敌之时!”
“不错,”周曦点头:“孤也这样想,能在那时发起总攻当是最恰当不过!”
莫阑一直缄言静坐,此时方开口道:“三殿下在太白山苦战日久,想来也许已经将困兵乏,微臣以为要一举取胜,最好朝廷再增强兵援助,为我军添威正心!”
兵部狄尚书很不以为然:“沈行书多虑了!目前太白山四万众将士兵精将锐,区区一月下来,并不见困顿,不用增人也足够对付逆党,再添人手,徒费粮草!”
蔺皇后望向沈霄的目光总是闪烁不定,略一沉吟,还是说道:“为壮军威,正人心,事已至此,太平起见,再拨五千人去,我大央应该也不缺那几个钱——”其实,那五千兵士并不为征战之用,倒是断绝风云再起,牵制监摄三皇子的用意,皇后心中也不得不赞许沈霄想的妥帖,一面还是问向周曦:“太子认为如何呢?”
周曦看着莫阑,唇边渐扬起一丝浅笑:“既派五千兵马,自然要另选派一员大臣统领了。孤看倒不必假个监兵的名号去,就委个剿逆钦差前往就好!”
莫阑掠衣跪下道:“微臣对太白山及太宁山庄极是熟悉,甚牵挂圣上安危,愿意领命前往,如蒙太子信任,微臣定不辱使命!”
“你不得离京,钦差大臣孤另择人选。”周曦冷冷说道,把莫阑失望的神色全看在了眼里。
蔺皇后微微一笑:“本宫看,适合去太白山的钦差眼前就有——”
周曦看出来母亲对冯征的印象极好,何况他自己也有心去历练冯征,将来也好造就成大事,于是随着母亲的意思笑道:“右行书冯征听令,孤现封汝为剿逆钦差,调拨五千人马随你征往太白山,辅助三皇兄营救陛下、太子妃。孤再赐你一剑,紧急之时,若有任何人阻你保护陛下、太子妃,你可以仗剑便宜行事!”说着,解下自己随身的湛卢佩剑,由竹公公交到了冯征的双手上。
冯征领命,单膝跪地双手郑重接过湛卢剑。
太白山之事议定。
其实,刚才提到“太子妃”三字时,周曦、皇后与清平的目光都不由向莫阑一瞥,然而莫阑自己浑没察觉,只在暗暗想着心事。汇英殿上诸人散尽,莫阑跟前走来个端庄有致的宫娥,微笑着见礼道:“沈大人,皇后娘娘有请!请随奴婢来。”
糊弄表姑母,本是莫阑早已想过的事,但出乎意料的是,凤仪宫中,不仅周曦在坐,清平也在——
莫阑看着清平清澈的眸子微微含笑,心中虽是忐忑,但还是如常施礼叩拜。
皇后面带笑意,示意莫阑平身,以十分柔和的声音说道:“沈霄这孩子,细看看,越发儒雅飘逸,骨格不凡。今年多大了,家住何处,家中都些什么人?”
莫阑回道:“皇后娘娘过奖了!微臣今年十七,家住太白山中世代伐樵为生,家中本有父母及两位姐姐,奈何前岁村中瘟疫横行,一月间亲人竟先后撒手而去,只留微臣一人独在世间——”说着,莫阑想到已有一个月没见到爷爷了,瞬间眉宇黯然,眼中无限牵挂——
“哦,却是可怜——”皇后口里说着,但神色颇有疑异,语峰一转,探眉问道:“有没有人曾经说过,你长得极像一个人呢?”
周曦欲拿茶碗的手忽而在空中一顿。
莫阑暂收了牵挂,“呵呵”清声一笑:“皇后娘娘可是说微臣的相貌与莫大小姐有几分相似?确有人说过,家师就曾言微臣与其孙女酷似,常叹天下竟有如此奇巧的事,由此对微臣也越添错爱。”
“平平,”皇后转向清平道:“你与莫阑最亲近,你瞧着眼前的沈霄与你阑姐姐几分像呢?”
清平一手负后,笑眯眯的围着莫阑细打量着连转了三圈,莫阑悄向她递眼色,她也全不在意,只是不半天不发一语。
周曦也终于忍不住道:“平平,你究竟要看到什么时候?”
清平白了周曦一眼:“这么兹事体大,事关皇威,也关系到我未来嫂嫂的大事,本宫自然不能有一丝怠慢!正在细细辨别鉴真呢!七皇兄你催什么?我看来,若说相貌二人该有九成十的像,”清平说着一顿,又看着其他人骤然紧张的神色,又笑嘻嘻道,“可惜了,就不是我阑姐姐!我阑姐姐容貌芳华绝世,声音也极清朗婉转,母后就曾说过,我阑姐姐的笑声,一千个百灵鸟儿加起来也不及她的动听,眼前的沈霄,别的不提,他说出的话来总是男声吧!女扮男装再是精心细致,声音总是改不了的吧!此外,我阑姐姐小时侯抢我烟花玩,在右腕上溅了一星小小的伤痕,只有我知道,可这位沈大人的腕上就没有!并且,我阑姐姐就阑姐姐了,又不是朝廷钦犯,干嘛改名换姓,女扮男装,不要她爷爷了吗?违抗父皇,不要命了吗?这位沈大人只是相貌相似而已!可怜我阑姐姐,现在还不知道在太白山上怎么受罪呢?”
蔺皇后眉心微动:“可不是,阑丫头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天下竟真有如此相象的人,沈霄,你可别笑话本宫!”
“微臣万万不敢!”莫阑道:“只是微臣竟与太子妃容貌相似,真是惭愧万般,微臣深恐因此撺越辱没了太子妃的芳华,愿意自毁容貌!”
周曦将茶碗往桌上一掇:“胡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残就是不孝!以后休再有此念,不然就是不忠!”
清平也笑道:“若是一张凶神恶煞的鬼脸唬了人,也是不义!”
诸人说得热闹,蔺皇后温声一笑:“平平,你昨日为母后讲的伏羲八卦很有趣,本宫想要你画出图来,再细细讲给本宫听,可好?”
“哪有不好的?平平这就去画了来!”清平巴不得一声,即刻告辞,回宫细细画去了。
清平一走,蔺皇后道:“给沈行书赐座!”
“微臣不敢!”莫阑暗道不好,不由眉心一皱。
“赐茶!”蔺皇后面色平静,微微使了眼色,一众内侍宫女将茶奉于莫阑,也都退下了,单留下周曦与莫阑陪着她。
“阑儿,你好大的胆子!”诸人一退,蔺皇后幡然变了脸色,沉声向莫阑斥道。
莫阑忙向地上一跪:“阑儿求姑母赐罪!”
“看你平日也算温柔乖巧,怎么竟敢女扮男装?这是欺君罔上,灭九族的大罪!”蔺皇后加重量语气,说话间眸光一闪:“你以为平平帮你隐瞒,就瞒得过吗?”
莫阑脸色一白,却想不出平平哪里露了破绽。
“早些时候平平也曾在口中含过一种叫声声蔓的草叶戏耍,她曾说过是你赠予她的。”蔺皇后看了一眼莫阑,又道:“你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莫阑认罪,愿凭姑母责罚!”
“责罚?”蔺皇后心内又气又急,但惯来温和的人,声音听来仍是温柔:“堂堂国公千金,钦定的太子妃,拖出去砍了么?天下人会如何看皇家?”
“莫阑不愿意做太子妃,也不是皇家的人。”莫阑眸光冷冽:“莫阑蒙陛下错爱,虽愧对陛下,但莫阑无德无才,配不上太子殿下,待陛下平安返京,定会向陛下请罪!”
“你,太胡闹!”蔺皇后气得从位子上立了起来,望着莫阑半天,终于只是道:“本宫会遣人密送你出宫,这里只报沈霄暴毙,待过些时日,你再以小姐的身份回莫府,然后择吉日进宫。阑儿,你不能辜负了姑母的一片心。”
莫阑抬头看向表姑母,见她满目的都是惜护之意,心中不忍,想了又想仍是说道:“莫阑感激姑母回护之情,只是莫阑抗旨之时就已决心,今生绝不入宫门。姑母入宫二十余载,宫中冷暖炎凉想必早已看透,若重头来过,姑母可曾想过离开皇宫?”
“放肆,反了你!若干年后,你是要母仪天下的人,居然还说出这样的话?”蔺皇后万没有想到国公府十几年培育出的千金小姐骨子里居然既不恭谨也不顺服,踱了两步,慢慢又端坐回位上,再开口语气中不免加了几分迫人的威势:“太子妃的位子是想弃就能弃的吗?看来今日必得教导你一番——”
“母后,”周曦在一边忽然打断蔺皇后的话,一副笑脸迎上:“她小孩子家,还浑不懂事,哪里晓得其中利害,母后何必与她计较?”
蔺皇后仍是绷着脸道:“依太子说呢?”
周曦“呵呵”笑道:“也不是难事,反正父皇回鸾还有时日,儿子将她带回去好好管教一番,那时必然比现在乖巧明白,再来恭领母后懿旨,岂不好?何况,她如今在詹士院熟了,突然走了,一时也无人顶替,也让人生疑。”
莫阑本一副慷慨就义的心肠,被周曦稀泥和得不尴不尬的,只有跪在那里不说话。
蔺皇后却看着周曦又好气又好笑,摇摇头叹道:“不要只打算着糊弄母后,母后瞧你这情形必是早知道她身份了。你的心母后明白,可这是纸包不住火的,一旦被人拿住把柄,就是天大的祸事!无论如何,三日为限,阑儿必须出宫还回女装!”
悻悻与周曦一同出了凤仪宫,莫阑蹙着眉,精心打着鬼主意。
周曦缓缓走在前,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行至无人处,忽低声道:“穆愚果然是受了胁迫。”
“殿下还查出了什么?”莫阑一下来了兴趣。
“密探来报,两年前,穆愚的长子吐血而亡,幼子其后也染了吐血之证,而后奇怪的好了。据查,从此后,他与秦党往来甚密,处处为秦党发声。”
“何以看出是受了胁迫?”
“我派人验了他长子的尸身,是中毒。据这些日子埋伏在他家的探子报,他幼子也每隔五日需服药一枚。”周曦眉峰紧蹙:“应该是被投了毒。还一桩细思极恐的事情,这次罢朝被革职被抓的官员里,大半的孩子是在国子监读书的,这两年都经历了些怪事,可见背后是有个严密的组织,为祸朝廷。”
莫阑不无忧虑的说道:“殿下可想过幕后黑手是谁,究竟想如何?”
“这也正是我想搞清楚的地方……”
周曦犹要说下去,一名内侍喘着气跑了过来:“殿下,不好了,庄良娣方才在御花园中与杜良娣赏花时摔倒,只恐动了胎气。”
“殿下去看看吧,”前庭后院都不消停,莫阑一声叹,同情地看向周曦:“微臣去理清这班大臣的名册,再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
周曦只好去调和。莫阑独自回到詹事院中,今日柳碧琪留值,远远的在里间临窗坐着,不知道在写什么。刚好方道平打算带张昭辉几个,去礼部办二王爷发丧出殡的事,就把穆愚一案调查过程及名册交接给莫阑,临行前再三叮嘱,务必小心,务必保密。
莫阑认真答应了,找了个无人的小角落,细细梳理了一下午,果然有了些眉目。
因冯征明日就要随大军出征,五千人马一夜间就要做足临行准备,大半日来忙得不可开交,莫阑自己忙完了,眼睛直看着冯征奔出跑进,于是往外间位上一坐,双手捧着茶,心中暗暗有了计议。
见他刚打发完了兵部点兵使,抱着几卷士兵的花名册走了进来,莫阑随手从桌上取了一杯茶递向冯征:“冯大人要准备五千兵马的行装器物,辛苦了,不喝口茶吗?”
冯征不客气的接过茶一口饮干,低声笑道:“不像某人啊,只要准备一个人单溜的行头,自然消闲。”
莫阑“哼”了一声冷笑:“你猜出来又怎么样?你去太白山只会越添越乱,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祸心!”冯征咧着嘴笑道:“你知道我有祸心你又能怎么样?你家夫君这回肯定要看好你,不会让你到兵荒马乱的地方撒泼,你要想混出宫,趁早拜托我帮忙。”
“呸!”莫阑正要唾骂他,转念一想,又正色道:“若是让我看出你要做对我央朝不利的事,我一定不会让你得逞的。最多我身份揭穿,自领一死,爷爷陪我一起死!也不会看你为祸我大央!”
冯征眉毛一扬,怪怪的瞧了瞧莫阑:“那也要你看得出来才行!”
莫阑刚要说什么,就在这时,忽听到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忙转颜笑道:“冯大人不在的时候,在下自会接手大人手上的事务,大人只管放心。”
冯征也极客气的笑道:“真是有劳沈大人了!冯征不才,幸有沈大人这样的同僚相助。沈大人也勿太操劳,不要累坏身体才是!”
二人一时亲善的几乎要将茶杯一碰再一口干了。
果然,一个小太监打扮的人古灵精怪的扶着门框一探脑袋,扑闪着一双极是灵精活转的大眼睛。莫阑一瞧,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
那小太监见了莫阑冯征二人,笑嘻嘻的走了进来:“见过沈大人,冯大人!”
冯征一见,马上利落的一掠衣摆,行礼道:“臣冯征拜见清平公主!”
那小太监,当然也就是清平所扮,连忙伸手将冯征扶了起来,双颊一红:“不要多礼!本宫扮成这个样子,你竟一眼认了出来?”
冯征微笑着信口说道:“公主天姿高雅,无论何种装扮在何处都会立时脱颖而出,纵是冯征眼拙,也能立刻感到有公主驾临的非凡气息!”
清平刚才在汇英殿里就看冯征气质很是不凡,连母后都几次夸赞他,于是对他印象极佳,走近一看,越觉得他本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而且,只在汇英殿见了自己一面,马上就能认出改装后的自己,意外欣喜冯征对自己的在意,哪里还经得住冯征满口奉承,一时大央的桃花全盛开在了她一人的眼里——
莫阑急忙也行礼道:“微臣沈霄,拜见公主殿下,不知道公主殿下驾临有何吩咐?殿下,殿下!”
“啊?”清平半晌惊觉,方吃吃笑道:“本宫特来替七皇兄传道口谕。”
冯征看着清平淡淡一笑,欠了欠身子,甚是恭敬的拱手说道:“冯征尚要去察看行军路上的粮草,就此告退了!”言毕,长身一揖,自甩袖大步去了。
清平看着冯征离去的背影,痴笑良久——
莫阑自己从地上拍拍灰站了起来,使劲往清平肩上一撞:“喂,你把我扔地上不理,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清平面若桃花,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己白皙柔滑的双手:“我这是扶过小冯的手啊,怎么能再扶别人——”
莫阑一寒:“你不是那么快又开始喜欢冯征了吧?去年中秋你说郑闻洒脱不羁,元宵节你才说镇南王温柔多情——”
“哎呀!凡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我都爱!”清平说得天经地义,踢了两椅子过来拉莫阑坐下,舒舒服服的聊起了天,认真的说道:“不过冯征不同哦,他比我以前喜欢过的人都让人着迷,我相人准着呢!不知道为什么,他让人看来谦和淡定,可是我总觉得他骨子里有种说不清傲倨与疏狂——”
“打住,打住!我的公主殿下,你喜欢谁也不能喜欢他!”莫阑忙叫停清平那准备长篇大套的冯征迷人说。
“怎么,你喜欢上他啦?”清平与莫阑在一起时口没遮拦惯了,对莫阑挤了挤眼睛,坏笑着说道:“别忘了你,已经是我嫂子了!咦,对了,你究竟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啊?今天我救你一回,你可要好好报答我!”
清平一番牵三挂四的话,莫阑一时也不好回答,避重就轻开起了玩笑:“报答你还不容易?赶明儿奏明皇上皇后,我以身相许,做你驸马如何?”
“我虽说垂涎三尺,可还是要不起你,那样皇兄还不撵了我去和亲啊!”和亲自古是帝王家公主的心病,在她们看来,实在没有比和亲更痛苦的事了。
莫阑苦苦一笑,蹙了眉头:“不过,你有所不知,今日并没有瞒过皇后。她令我三日内出宫,还回女装。说来我女扮男装,就是不愿意受任何人的摆布,不管那人权位多高,多有威仪,不管他是现在的皇上或是将来的皇上!就好比,你父皇也不问你愿意不愿意,就把你远嫁和亲,谅你也不从的!”
清平听得瞪大了眼睛:“闹了半天,你是和我父皇在怄气,罪过罪过!不过,真有了和亲那码子的事,我不愿意去,谁也休想勉强我!但你和我不一样,番王多野蛮,番地多瘴疠,想起来就毛骨悚然的,但平心而论,我七皇兄高大英武,宽和仁厚,要嫁也该嫁他那样的啊!”
“呵呵,”莫阑嫣然一笑:“你又说冯征好,又说你七皇兄好,如果给你选,你要哪一个?”
清平凝眉想了半天,忽然“哈哈”大笑:“我选不好!好在七皇兄本来就是我哥,才不用烦恼呢!你别打岔,为什么不要我哥?”
莫阑眸光清湛,淡淡说道:“说来殿下本人不坏,可他是将来的皇帝,我不想做皇后。一辈子禁锢于深宫之内,一切遵礼守制,忍耐谦让,周旋于各色势力之中,顾全大局,风口浪尖,永无宁日!而且,我以镇国公孙女之名入主后宫,说来就是各党派相争妥协下置于皇宫中的一件摆设。”
清平随着莫阑的话长叹了口气:“我七皇兄是不知道你的底细,不然,也一定不会让你女扮男装,混迹朝堂的——”
莫阑“呵呵”一笑:“我们的神算子公主总算是算错了一卦!你皇兄知道——”
“啊!”清平一听,惊讶至极,一声高呼:“他知道,天呐!”莫阑忙去捂上她的嘴,就这样,她张大的嘴巴半天还合不上!愣了半天,方道:“他,帮你,一起抗旨?”清平宁可相信桃花开了开梅花,也难以置信——
终于,就见她古古怪怪的瞧着莫阑,将眉一沉:“好象我皇兄不是一般的爱护你——”
莫阑一顿,皱眉道:“我看太子身边乐于皇后之位的人颇有不少,让她们偿了心愿岂不好?何苦再拖上我——”
莫阑想到将来,美美一笑:“等太白山之难解了,皇上安然回宫,爷爷自会恳请皇上开恩,以莫家一门的功劳换回我一身的自由。皇上答允以后,爷爷和我就回庐州原籍,青山绿水的过神仙日子。小时侯,爷爷就常说原籍有个叫逍遥津的所在,景色清幽,花木鸟兽逍遥其间,如天上仙境一般,呵呵,那时候爷爷和我就是老神仙和小神仙——”
莫阑想着,悠然神往——
“打住,打住!”清平看着莫阑的忍不住大笑:“你犯痴病比我更厉害!想起来了,皇兄要找你呢,只怕在瑞阳厅已经久等了。”
莫阑果然被她打回现实,倒吸一口凉气:“好平平,再救我一次!什么也别说,就说没找到我!”
“哎!阑姐姐——”清平从椅上站了起来,夺门向莫阑追去,莫阑已经逃远了,不禁自言自语道:“好生奇怪,一直好端端的,怎么听说我哥找她就要逃——”
国主英明本为万众期待,可是,太了解某人的心事,也许就不妙了!莫阑本想在傍晚溜出宫,好于关城门前悄悄出京,然而,周曦会在这个时候诏见她,就极可能是猜出她要私回太白山,用意八成是要阻拦她。莫阑小得意着自己也比较能摸清周曦的心思,一路急行往皇宫的东角门赶去,从那里出发,是通达太白山最近的道路了。
时辰已是不早了,到了宫门口,莫阑取下出入牌给守门的卫兵验看,那卫兵照牌子高声读道:“詹事院左行书沈霄!”仿佛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观验以后,那卫兵眼神扑朔,犹豫着不想把牌子还给莫阑,莫阑心中起疑,挂念再不走就出不了城了,于是道:“下官奉太子令出宫有要事办理,烦请大人快将牌子还我。”
“哦?太子令沈大人去办何要事?孤怎么不知道?”慢条斯理的一声传出,莫阑就看某人潇潇洒洒的一手负后,缓缓从守宫城的门房里踱了出来。
莫阑怎么也没想到周曦居然在这里等她!而且,还悠闲的像玩捉迷藏游戏一样,当即一阵目眩,险些栽倒——
行至一棵上千年的梨树下,只见数丈高的老树苍虬间梨花盛放,直开得玉洁冰清,漫漫如云,淡香轻扬中,不时悠悠洒下如雪梨花,已是在御花园的深处,周曦在前突然住了脚步,莫阑随后拖沓恨前的步子也是一顿。
就看周曦一洒衣摆,自己往梨树的老树根上坐了,向莫阑一笑,指着身旁道:“坐!”
莫阑私溜未遂,心中愤懑,一语不发,在梨树的另一侧背着周曦一坐。
夕阳下,梨树边的湖水上漂浮嬉戏着各样水鸟,天际晴空朗朗,晚霞纷飞,天光水影中益发彰显的五光十色。自入宫以来,莫阑已经好久没有看云了,蓦然仰望,恍若了拂前尘,心中一时澄静了不少。
周曦懒洋洋地斜靠着树干:“好久没有静下来看天了——”
莫阑心里嘀咕一句:“又不是你一个,我还不是你害的——”
“还不是你害的——”周曦紧接着,又跟了一句。
莫阑哭笑不得,原来周曦到现在还后悔在二王府时就该把她扔到翠芳湖去,但转念一想,周曦是在故意怄她,于是仍自顾看云,不理他。
“也就现在偷得浮生半时闲,明日送走冯征一拨人马,还要召吏部议事,过半的权臣大换,一系列官员消籍注籍,盘点交接,忙得人仰马翻,新任的大臣多还不熟悉职位,近两日来漏办错办的事务极多,真是甩不掉的烦——”周曦说着,信手拈起一个小石块,斜掷向湖中,只掠起三下,就沉入了湖底,湖面上却惊飞一滩的水鸟,“扑”的一阵拍闪着都飞上了天。
“是啊,还有那些铺天盖地的流言——”莫阑终于幽幽开口,又不屑的摇了摇头:“漂漂游爷爷能打十个!”
“无非暴戾无道,昏庸无比,藐视父皇,坑害忠良,拉党结派,排除异己,还有,——”周曦无稽一笑,又摸起个石块斜手掷去:“还有,我也不记得那么多了。”
“各处送来的密报我已梳理出来,本来方大人今天晚些时候会上呈殿下!呀!”莫阑但眼前只间周曦漂亮的一出手,那飞投出去的石块在水面上连着掠起了十二下,惊鸿一点,水面上留下一串十二个渐渐播洒开的涟漪,非常美丽,她看着微微一笑,又继续蹙了眉说道:“本次罢被官员五十七人,已查明的有五十二人的子女、妻妾或本人,遇到过失踪、怪病而后莫名复原的事,这其中,有三十七人的小公子在国子监读书,殿下或可从国子监查起。”
“嗯,提醒的不错!”周曦点点头:“目前的情形,大略可以猜得,这幕后之人想我下台,另立新君,跟秦曼瑶的说法倒是一致的。”
“秦府四世三公,富贵已极,秦德昭不过是想将殿下玩弄于股掌。朝廷动乱,鱼死网破他不合算,”一阵风来,莫阑仰首看梨花飘落如雪,忍不住一朵一朵伸手去接,一面继续说道:“秦曼瑶却不一样,她背后另有其人。谋的是国,不仅仅是权。”
“这些天,我也盯着秦曼瑶。”周曦转顾身后的莫阑,玩得不亦乐乎,心的中有些好笑,口中仍是说道:“她虽是公府小姐,但交涉甚是广泛,文臣武将,贵妇官妓,富商才子,以至于江湖之人都有往来,她背后肯定有一个更大的势力,但极其隐蔽,目前还不明朗。另外,她有很多大额的支出,却没有动用秦府的库房,我已派人去查这些流水的来去,不日就有消息。”
莫阑赞许地说道:“殿下英明!只是如今陛下仍陷太白,朝廷中波澜不断,殿下根基未稳,那些要员被你罢了官后岂肯善罢甘休!万一因此造成惊变,恐怕会让百姓更加遭罪——”
周曦道:“小动荡也许有,但是闹不大。我从前的政策倒是一贯怀柔,他们都没想到我会来硬的,就是你刚见我,不也以为我好欺负,几个小侍卫就要抢我的鱼么?再说,他们各有异心!”
莫阑想起前情,不由抿嘴一笑。又道:“如此说,殿下已收买好一班人马,齐心为你效命了?”
“本有好听些的说法,某广纳良才,礼贤下士,虚心纳谏,躬耕为民……”周曦眉宇间气象清颐,悠然舒展,半戏半真微笑着说道:“必有一天,我朝君臣百姓共携一心,那时候才算国泰民安,人世清明。”
周曦的话似触动了莫阑最深处的一根心弦,没来由的泛起一阵怆然之情。“国泰民安,人世清明”莫阑咀嚼着这几个字,似回顾起曾经的誓言,一字一顿,若重千钧。
周曦忽然见莫阑眉心凝住,不再说话,以为她累了,也陪着她住了口。
不知过了多久,莫阑悠悠一叹:“多谢你了。今日在皇后跟前救我。”
“只能救得一时。”周曦道:“三日之后,你有何打算?”
“瓮中之鳖,能有何打算?”莫阑不由发笑,拂衣立了起来,说道:“殿下,天时不早了,该回了!”
“哎,这只鳖,是回太白山么?”周曦站起身后,赶上已走在前面的莫阑,笑道。
莫阑瞥了他一眼:“回不成了,城门已关,你又肯定不会给我出城的手谕——”
“绝不肯!”周曦突然将眉一敛,正色说到。
二人离去,只见满树梨花皓洁,悠扬晚风中,已飘落一地阳春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