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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替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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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近日春雨连绵,忽急忽徐,詹士院中气氛颇有些沉闷。众人都埋头整理官文,莫阑也认真忙自己手上的事,突然看到一篇即将发送的官告上赫然写着:“兹叛军奸细小虎子,于太白之乱为始,往返太白与京都,为叛军传递消息,经罪证查实,验明正身,三日后于午门外问斩。”
莫阑心中一凛,小虎子,与山哥他们一起带她回京城的,人还没有马背高,十多岁的小孩子,不过为了身计拼死传递些他们自己并不知所以然的情报,最可怜的小炮灰,朝廷怎么斩得下去?
莫阑不及多想,“霍”的一下自位上立了起来。阁中的人不免都一惊,抬眼看向她,莫阑恭恭敬敬地向方道平一揖:“方大人,在下略有不适,不知可否告假先行告退?”
方道平看她脸色确实不是很好,和蔼地说道:“没关系,你手上的文书尽交付我这里,明日好些了再来。”
“谢方大人!”莫阑说着,匆匆离了紫清阁,奔入绵绵细雨中。
“哎,拿把伞再走!”方道平看沈霄转身就跑也不拿伞,不觉追喊了起来,莫阑哪里还听得见?
一个时辰之间,莫阑先是疾步赶到天牢,央求了狱卒半天,终于见到了小虎子。小虎子倒与分别时无异,不过是对着莫阑一顿痛哭,求莫阑救他,莫阑好生安慰了他一下,又冒雨穿越了大半宫城,冲到擎德殿前求见。到得殿门外,衣襟早湿透大半,刚要进去,却被侍卫伸手拦下。
莫阑不由一奇,她往日进出擎德殿何须通报?不过太子寝宫内殿外略等等就可,不由说道:“下官乃詹士院沈霄,太子特许,可自由出入擎德殿。”
不料,侍卫却道:“正是詹士院沈霄,殿下令你往后不得再入擎德殿。”
“为何?”莫阑眉心一凝。
“我们如何得知?”几名侍卫因莫阑素来和善,才说了这许多,要是别人就要直接打走了。
莫阑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又惹恼了周曦,连门也不给进了!念及人命关天,只好又央求侍卫通报,侍卫们明知太子如今不想见沈霄,谁也不敢触霉头,谁也不愿意去通报。莫阑无奈,索性在殿外跪了下来,就不信周曦今天不出擎德殿的大门!
刚跪下没片刻,魏晋撑着把伞跑了出来,要拉莫阑起来:“沈哥哥,你别跪了,殿下今日是铁了心不见你。”
莫阑并不起来,只是道:“见不见我没关系,魏晋,求你了,帮我转告殿下,三日后有个要问斩的小虎子不过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罪不致死,求殿下网开一面。”
其实若在平日,任谁这样一说,周曦定会量刑从轻发落,可今日听了魏晋这样说完,抿了口茶淡淡说道:“国有法度,岂能轻易枉费。”
略顿顿,看看外面雨越下越大,周曦说道:“若是再跪在殿外不起,就找两个人把他拖回昳策官,禁足三个月!”
一旁报送文书的冯征说道:“殿下,其实见沈大人一面把话说清楚又何妨,也不知他因何要为这个小奸细说情?”
周曦自看着奏折:“有话要说么,若是天理公道,让他自去刑部说清楚,由刑部决断,不用问孤。”
“是!”冯征不露声色,不再插话,只是慢条斯理收捡官文。
魏晋不禁急吼吼在周曦耳边低低说了一句:“石碣是秦德昭的人。”
周曦头也不抬,淡淡应了一声:“知道。”
“那,我去——”魏晋话还没说完,周曦扫了他一眼,道:“竹公公那里有季州刚进贡的蜜桃,你去吃吧!”
魏晋待要开口,但看了看周曦的脸色,终于也没再说话,几步退了出来。
京畿刑部大堂,乃格外肃穆威严的所在,两旁列满了黑脸的衙役,当中端坐了刑部侍郎石碣,小虎子带了重枷跪在堂下,莫阑负手施施然立在小虎子身劳,看小虎子泪眼汪汪瑟瑟发抖,莫阑悄向他道:“不怕,有我呢!”
小虎子果然“嗯”着,不那么恐惧了。
“堂下何人?”石碣猛的一拍惊堂木。
“启禀石大人,下官詹士院左行书沈霄。”莫阑淡淡一笑:“只因此前判奸细小虎子三日后问斩,在下尚有异议,奉殿下之命至刑部大堂公断。”
“你有何异议?”
“请问石大人,小虎子所涉何罪?”
“小虎子助纣为虐,为四殿下手下的叛军传递消息,此为谋叛大罪!”
“依大央律令第九条,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此十恶不赦者死刑。但条文下另有细则规定,或未至成年、或纯属无知、或阻止他人犯罪可酌情减刑。请问石大人,可知小虎子今年几岁?”
石碣不由笑了:“难怪太子殿下当初竟肯破格提拔你为行书,小小年纪竟把大央律记得一字不差。不错,小虎子年纪尚小,涉世未深,可你知道他传的消息有哪些?仅我们确认的几件,就涉及陛下安危是极重要的机密。若不斩首,何以威慑天下!纵是无心之失亦必须负责,何况小虎子年满一十四岁,心智无恙,基本伦常,帝王至尊是起码知道的。”
“然大央律令第十条亦有明文规定,可将功抵罪。天下皆知在下及时赶回京城,将圣旨传给太子,稳住天下局势,立下大功。可知这功劳,小虎子也功不可没,若不是他们以马车载我一程,助我及时平安抵京,尚不知天下会出现何种动荡。何况小虎子虽传递机密,到底危害未成,但助我回京却功不可没。如此大功,依央律,可免其死罪,至多只要发配边疆苦役二十载。”
“好你个巧舌如簧,倒要把死的说活了!”石碣一时倒不知该怎样驳他,不由沉吟了一会,再抬起脸时,目中几分精光闪过,试探着说道:“你若真心疼这孩子,大央律十七条,可还有印象?”
当初爷爷修订这段律法时,莫阑尚小十分顽皮,那天爷爷曾抚着莫阑的脑袋说过:“孩子无辜,善恶都是旁人所教,何以忍心苛责!”莫阑忆及往昔,心念一动,毅然说道:“依央律十七条,成人自愿,可带孩子受过。在下愿意代这孩子发配边疆!”
石碣冷冷一笑:“沈霄,你与这孩子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莫阑淡淡说道:“这孩子曾帮助过我,心地纯良,如今,下官自当助他一回,给他重新做人的机会。按律,革去我官位,发配边疆,永不回京就是。”
“你小小年纪,功名前程都不要了?”石碣万没想到,方才还伶俐的不得了的沈霄,怎么这么容易就自己钻了套子,百思不得其解。
“功名前程不过烟云。”莫阑心中寻思,暂且离京,省得周曦厌弃,等爷爷救回陛下时再说,都说发配边疆了,就算回来反正也做不成太子妃的。
“须知本官在刑部二十余年,见惯了人自私自利,贪婪冷酷,就算见过替人出头的,但从没见过你这样只为露水之恩就自毁式出头的!”何况沈霄既然今日鬼使神差进了刑部,石碣是没打算放他出去的,只见石碣一拍惊堂木:“你与这孩子必有别的勾结,还不从实招来?”
莫阑目光坦坦:“下官只见过他一次。”
“不说实话,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刑部大堂,向来没有问不出来的话,十八般酷刑,再是金刚罗汉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何况石碣今日是定要问出些名堂,向秦德昭邀功的,于是高斥一声:“来人!”
“詹士院右行书冯征,拜见石大人!”朗朗一声,只见冯征一袭齐整的官服大步走了进来。
行书官位不高,却因周曦器重,石碣也不得不给些面子,堆下笑容:“冯大人如何得空来这里?”
冯征亦笑得十分客气:“下官素来仰慕石大人断案如神,今日殿下命下官来刑部送新批下的官文,刚好见石大人审案,下官想观摩观摩!石大人总不会驱逐下官吧?”
石碣心念转了转,冯征、沈霄都是太子的人,保不齐冯征是太子派来的,也不好多说,令人在下首为冯征置了把椅子。石碣转向莫阑,脸色阴沉:“沈霄,其实你自入京来疑点颇多,你初入二殿下府上时,不过是最末等的奸细小头目,却在几天之内迅速当上了禁卫头领,转而又成了二王府郡马,不知其间立了怎样的功劳?”
莫阑看了眼端坐其上的冯征,心中暗恨,明明是他暗中作梗,把她套在二王府出不去!但此时说冯征是月国奸细,没有证据,说了也没人信!二来逼紧了冯征,他若当堂说出她的身份,她在太白的一众姐妹,尤其是雨轩必定凶多吉少,何况此时触怒四殿下,周曦越发腹背受敌,莫阑咬咬牙:“二殿下对下官一见如故!”
冯征一旁发笑:“你如此塞责,真是藐视石大人!”
石碣有些恼了:“二殿下征战沙场、料理国事多年,何等尊荣!什么样的人事没见过?与你一见如故,还是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缘故?说!”
莫阑道:“二殿下曾言,在下像极了他曾经的好友莫其,莫副帅!”
“一派胡言!莫副帅离世多年,你如今说来,谁能相信?”石碣一拍公案:“种种迹象看来,当是二殿下因某种缘故受制于你,或者你幕后的主子,你们挟制住二殿下后里应外合,另有所图吧?”
莫阑冷笑:“下官怎么觉得是石大人另有所图?”石碣话中有话,让莫阑忽然想到他是秦党的人,曾经一直支持二殿下周晟的。果然还是不死心,今日看来是想让她颠倒黑白招认周曦暗害周晟,夺走太子位了。
“放肆!”石碣又拍了一下惊堂木:“来人,把沈霄重责四十大板!”
“你放肆!”莫阑也恼了:“下官是詹士院行书,朝廷命官,你敢对在下用刑?”
“没有功名没有家世的代助丞事的小小行书,已被太子嫌弃,算什么朝廷命官?”石碣怎肯轻易放了沈霄,只要能坐实沈霄谋害二殿下,哪怕把沈霄打死,秦大人也定为他撑腰。
莫阑到此也暗暗惊出一身冷汗,今日这局细想起来竟是一步步引她入瓮,怎么那样巧斩小虎子的官告正被她看见?眼下落入秦德昭手中,大为不妙!若实说,周曦太子位尚不稳,二殿下一直手握重权,冒然公布通敌的事,恐会引起大央内外动乱,若不实说,又怎么脱身过关?想了想,莫阑道:“事关机密,太子殿下亲审,下官才能说。”
“你胆敢藐视本官!”石碣目中森森寒意:“拖下去,狠狠打!”
“慢!”冯征突然从位子上立了起来,道:“沈大人毕竟官职未除,打板子似乎太难看……”
“也是,上针刑!”石碣一声斥,衙役们立刻将莫阑缚在了木架之上。
莫阑看着一名一脸凶肉的衙役向她走来,面前是一把寒光泠泠细细长长的铁针,不由怒了:“你敢!”
“慢!”冯征再次叫停了那衙役,逼近莫阑,深深看了她一眼:“哦,给他个不敢的理由?”
莫阑仰目望了望冯征幽深莫测的眼眸,生生又将话咽了下去。
“你可知十指连心——”冯征逼视莫阑,又补一句。
莫阑只觉项脊寒透,虽被牢牢缚住,但也忍不住浑身打颤,平生从未如此绝望。只是让自己一定记住,万万不能泄露身份,让太白山的姐妹和周曦落入险境。
石碣已然不耐烦了,吼了一声:“扎!”
那衙役死死摁住莫阑手指,另一只手执针,偏那衙役平生未见过如此细嫩无瑕的手,一时痴看良久,将手中长针比着莫阑手指端详半天,莫阑挣扎中越发急怒:“石碣,反了你!想向秦德昭邀功,竟敢屈打成招,诬陷太子——”
石碣恼羞成怒,气愤已极,一把推开那衙役,亲自执针分别狠狠向莫阑指尖扎下。莫阑原也想过如何是十指连心之痛,却从未想过能有酷刑惨痛至此,剧痛之下,一声惨叫,只觉死也不过如此了。
连扎下三针,莫阑已经双眸充血,神志昏沉,只觉得全心满眼都是痛,哭喊都无声了,却仍是不肯招一个字。石碣脸一横,正要去扎第四针,忽然手臂悬在半空被人抓住,再动弹不得,回头一看,竟是被冯征挡下。
“冯大人,你几次三番阻止我刑部审案,本官有权请你出去!”石碣这里恨沈霄恨得咬牙切齿,眼看志在必得,但看着弱不禁风,竟如此又臭又硬!
冯征一声冷笑:“我不过不忍石大人因此断了前程。”
石碣狠狠瞪了眼冯征。
冯征不紧不慢说道:“据在下所知,长思郡主曾对这个郡马颇为满意,二人和离并非郡主所愿,倘若沈霄就此残废,万一郡主记恨,石大人焉有活路?”
石碣忽然想起还有长思郡主,不由得一哆嗦。
“再有,陛下总有回朝之日,若无十全的证据,就因沈霄这些小事唐突了太子,终是不妥。”冯征三言两语,暗指整死沈霄容易抹黑周曦也不难,但万一陛下回京了追究起来就死定了。何况秦德昭一时并没有打算破釜沉舟,石碣也不敢轻易出头,于是,石碣对着莫阑沉吟许久,才放下话来:“也罢,今日到此为止。本官会将沈霄替小虎子发配北疆的判词先上呈太子殿下,由殿下决断。殿下决断之前,沈霄与小虎子一同收监在此,退堂!”
哼哼,此去北疆天高路远,有的是手段让沈霄招认周曦谋权篡位。
于是,莫阑就与小虎子一同押入牢房。刚入了牢中,小虎子看着受伤的奄奄一息的莫阑,忍不住又大哭起来:“沈哥哥,是我害了你——”
“别哭,哭,”莫阑疼得话也讲不利索:“最疼的时候早过去了,没事没事了——”
“都怪我,”小虎子又愧疚又心疼又害怕,哭得稀里哗啦:“你会不会死呀?”
莫阑本疼得泪眼婆娑,听到这话含泪又要“呵呵”笑起来:“才插三针,死不了死不了!”
就在这时,牢门“咣当”一下开了,长思气急败坏冲了进来,一把拉住她:“沈霄,石碣居然敢对你用刑!还三针!”
“石碣何在?”长思大怒,对身后的侍卫喝道:“叫他立刻滚来见我!”
莫阑庆幸三针全在左手,右手尚且完好,连忙摆摆右手,忍着痛道:“这不急,能不能先找人帮我把针拔了?”
长思今日收到宫里赏下季州进贡的果品,本打算送去太庙给父亲尝鲜,半路上收到莫阑进了刑部的消息,便急急赶了过来,长思深知刑部的厉害,索性带着专疗外伤的太医一起来了。
又是一番痛的死去活来啊!好在这位太医下手既稳且准,片刻间拔下三枚铁针,上药、包扎,一气呵成,终于全部结束后,莫阑像虚脱了一样,面色惨白,却不禁向长思一笑,吐出话来:“哎呦,还是我媳妇好!”
“贫嘴贫死你,下辈子你做我媳妇来谢我吧!”长思手指狠狠在她额一点,转而又柔声道:“看,给你们带什么了?”
萃羽捧来两枚鲜粉莹润、芳香扑鼻的大水蜜桃,莫阑和小虎子折腾一天,看到水蜜桃可不喜出望外,一人一个吃得格外满足。水蜜桃清甜鲜脆,小虎子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桃子,好奇道:“桃花还未开,怎么会有这样好吃的桃子呢?”
莫阑笑道:“南方有个叫季州的地方,四季如春,每年此时桃子成熟总会进贡宫中,除了桃子,还有杏子李子,都好吃。”
“今年寒冷,季州进贡来的蜜桃极少,听说统共六枚,三枚在宫里,另三枚全赐了我们府上。一枚已经孝敬父王,这两枚算你们有口福吧!”
“可不是!”莫阑也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改日我请你们一起去季州吃季莫凉皮,那里的凉皮最好吃!”
莫阑先是憧憬,笑着笑着想到她还得先去北疆流放数年,不禁笑容一僵,又忽然疑惑道:“长思,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在去太庙的马车上,忽然收到有人扔进来的小纸条,纸条上让我来这里救你。”长思说着,自腰间取出一个小小的黄色纸片,奇怪的是,放在莫阑手上时,小纸片已经粉化,莫阑还未看清,纸片便碎成粉末,随风就散了。
莫阑与长思一时彼此相视,各自寻思。
“总之是想救你,却又不肯露面。”长思心中有几个人选,却也不敢肯定,于是道:“你在这里终究危险,我带你出去!”
莫阑决然摇摇头:“我如今过了堂,亲笔写了替罪书,此刻恐怕已呈汇英殿,现在走了,小虎子论罪还是要砍头,所以,今日多谢你了,但我不能走。”
长思看她态度坚决,也不再相逼,自己带着众人走了,走前不忘“嘱咐”狱卒一番,确保这些人都服服帖帖才罢!
“小虎子,你不是回太白军中了,怎么会被抓住呢?”长思走后,莫阑细想想,只觉得不对。
“可不是,我本在太白军中操练备战,那日忽然接到上头指令,叫我入京见一个人。我刚地方,一个人没见着,就被抓来啦!这次就算被放出去,我没完成上面的命令,回去军棍是少不了啦,还连累了沈哥哥!”小虎子说着说着嘟嘟嘴,又难受起来。
“我真不稀罕什么前程,就是天天在宫里憋死了。正好出去散心!”莫阑看小虎子闷闷不乐,拍拍他的脑袋,从怀中摸出一片叶子交到他手上,笑道:“你出去后,去太白山找莫休莫大人的侍卫任翔,让他将这片树叶交给莫大人,莫大人会为你安排个好去处的。”
“谢谢沈哥哥!”小虎子眼中泪光闪闪:“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不用不用,你现在就报答我了!不瞒你说,我身边早没银子了,一直在蹭小内侍的伙食。如今这里牢饭不要钱,太好了,哈哈!”莫阑满怀期待,说着正高兴,眼看着隔壁牢饭都在派饭了,忽然进来一队威风凛凛的御林军:“罪臣沈霄何在?”
莫阑不得已略行了礼:“罪臣在。”
“太子口谕:‘罪臣沈霄,本已有罪,何以替罪?’着我等押你回宫!”为首的将领冷冷说道。
“可小虎子怎么办?”莫阑不肯走。
“不知好歹,自己跟太子说!”说着一挥手,上来两个人来拖莫阑。
“可否等罪臣用了牢饭再走?”莫阑眼巴巴看着隔壁犯人都在吃饭了。
为首的将领益发哭笑不得,冷“哼”了一声,一左一右两个士兵上来押起莫阑直接走。一路上,也没有士兵对莫阑说一句话。入了宫,径直将莫阑往跌策宫里一扔,就都闪身不见了。
莫阑正郁闷,冷不丁看见冯征遥遥独自坐在花丛里喝茶。月影斑驳,花间清幽,好生悠哉!
莫阑再定晴一看,冯征身旁端放着两个杯子,于是,她大步走了过去,潇潇洒洒掀起衣摆往他对面的石凳上一坐,端起茶杯就喝了一大口。
“没人请你。”冯征淡淡说道。
“这杯茶为我留的,”莫阑白了他一眼:“不是么?”
“没蹭上牢饭,只能蹭口水喝,却是可怜!”冯征开口时,几分戏谑中,语气倒是温和:“你爪子没事了吧?”
“说不痛呢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在好多了。”莫阑看看原本纤细的手指此时肿胀得像萝卜,倒是坦然,对着冯征说道:“我也觉得我牢饭吃不长,可没想到一口都没吃上。你要是真筹谋无漏,就该备碟点心。”
冯征神色不动,一言不发,翻手从石桌下端上一盘梅花糕,上面还“滋滋”冒着热气。
莫阑只是觉得有些惊悚,但也不妨碍她毫不客气地已经大吃起来:“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冯征悠悠叹口气:“天下皆知。”好吧,因为莫阑爱吃梅花糕,天下做梅花糕的人都说师自莫府,只是莫阑自己不知道。
“今日若是石碣将我屈打成招,我画押承认是受七殿下唆使夺了二殿下的太子位,朝廷一乱,你不是净得好处?”莫阑有吃有喝,有花有月,几乎错觉冯征不是那么坏。
“你以为我如你一般傻?我料定你是打死不招的,等你被打死后,周曦与秦德昭算是完全撕破了脸,秦德昭手上的兵大半在太白山,此时不过是空架子,被周曦拿住罪柄一击便倒。”冯征目光冷例:“如此朝中便少了制衡周曦的老臣,对周曦来说,这局就算是成了。”
莫阑不由背心一寒:“你是说殿下故意把我扔给石碣,好来个借刀杀人,然后就有了出师之名?”
冯征长身而立,丢下句话,自走了:“蠢材蠢材,你不会才反应过来?”
方才还清甜细软的梅花糕,此刻死死地堵在莫阑喉间,莫阑毫不怀疑冯征会费心在梅花糕里下毒,因为根本不需要,这几句话直接就要把她噎死!
自从传旨回京遇到周曦以来,尽管近来屡屡遭周曦冷遇,但莫阑心中周曦为人正直,是可信赖的,只是自己做得不好,给他添了许多麻烦,一直是满怀魁疚的。如果今日之事不是周曦想利用她,想灭了她,还会有其他解释吗?
莫阑越想心中越郁闷,她怎么也不能让自己相信周曦是心思深沉城府险恶的人,遥望中天月明光华如素,她信步走向擎德殿,一打听,果然周曦还在里面批折子。莫阑索性抱膝在墙角坐了下来,默看长空漫漫浮云,安心等周曦出来说个明白。左等右等,直到三更过后,渐渐起了凉风,浮云也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乌云,再转眼,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莫阑没有伞,正要回去,忽然看见殿中出来一一队侍卫,紧接着,前呼后拥中,周曦的銮驾出了殿门。
“殿下,微臣有话要说!”莫阑急忙冲到驾前,跪下说道。
周曦叫停了仪驾,掀起帘子,见沈霄不知什么时候跪在风雨中,心头一惊:“听说你今日受刑了?”
“殿下,小虎子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微臣愿意为他替罪。罪上加罪,发配边疆为役,永不回京就是!”
周曦没来由的听了就火,两步走了下来:“住口!孤就是不准你替罪。”
“大央律法,成人只要自愿,可以带孩子受过!”
“你戴罪之臣,何谈自愿?”周曦口气清冷,言毕欲拂袖而去。
莫阑一急之下,右手执住周曦衣袍垂下的袖角,问道:“微臣正要请问殿下,微臣究竟犯了什么罪,何以让殿下嫌弃至此?”近日之事历历在目,莫阑自认尽职尽责,身为行书没有任何错处,若要怨怪那日耽误了军部文书的话,也当怨怪那些助丞在先,莫阑隐隐总觉得有更深的原因,才让周曦对她日益嫌弃。
雨越下越大,雨滴洒落在周曦脸上,冰冷入骨。对着跪在风雨中尽是委屈的沈霄,只见他玉容皎洁绝美无暇,周曦觉得他那么熟悉,仿佛地老天荒时就与自己的魂魄相依为伴,而他眸光如星慑魄销魂,似妖邪般只想引自己把他揽在怀中再不放开,周曦一时恨极了自己有这样的念头,也愤恨他娇怯不胜楚楚可怜的模样,恶狠狠斥道:“罪在孤一见你就生厌!滚!”
说罢,一甩广袖,绝然上了銮驾,再不去看莫阑一眼。
莫阑万没有想到周曦对她如此决绝,嫌恶如此之深,心口刷烈一痛,天旋地转中,抑制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阑才回到映策宫,宫门早已锁闭,莫阑用尽气力敲去,出来的居然是冯征。他见莫阑双目失神,脸色惨白,浑身湿透,衣襟上一片血迹,左手上也是血迹斑斑,立刻明白了一切,脸色一沉:“作死!”
说着,一把拉她进去,莫阑被他一带踉跄一下,险些栽倒。
莫阑迷迷糊糊中,忽冷忽热,也不知道被冯征又灌了什么药,反正到了天明时,她咬牙撑了撑,一时外人只看出来她不太好,但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不太好。周曦自此对她格外疏离,目光中似再也看不到她这个人,也再不与她说一句话。若是路上迎头撞见了,莫阑屈身行礼,他也只做没看见。莫阑在紫清阁中便也似有如无起来,各种要紧的奏折、文书都由冯征负责整理,有事了也只传唤冯征去。方道平倒是依旧温和,但他惯来谨慎,也从不多话。那帮助丞反正拈轻怕重,趁机躲懒,于是落到莫阑头上的尽是跑腿、打杂之类旁人懒得去干的活。
“沈大人,你还瞎忙什么呢!”小福子看冯行书早早就回了映策宫,在夕阳下练了好一会剑,用过晚膳又在灯下看了半本书,白家主子却半分影子也没有,不由焦躁起来,跑到紫清阁,发现就自家主子一人一灯,面前一堆故纸,不知道在折腾啥,越发火了:“你看人家冯大人,整日潇满洒洒的也没看他忙什么,却得太子殿下器重,宫中人人都让他三分。你明明来得早,如今却成了助丞,宫中上下多少人在背后笑话你呢!你再辛苦有什么用?”
莫阑毫不在意,丢了笔抬头冲他“呵呵”一笑:“有没有带好吃的来?我饿啦!”说着,三两步跳到小福子身边,果然在他怀里搜出一个油纸包,里面包了两枚绿豆饼。
“够意思!”莫阑拍拍小福子,毫不客气大吃起来。嗯,绿豆饼是小福子的份例,是小太监的餐后点心。
“慢点吃。”看莫阑吃得心满意足,小福子也没了脾气,只是道:“夜里凉得很,吃完我们回去吧!”
“怎么能回去?还有那么多!”莫阑看了看堆积如山的文书,周曦要她整理近十年的文书,莫阑仔细翻检,虽然都是陈年旧事,却从中看到了不少名堂,她一一记在心中,待收拾完了,再一起奏呈。
“哎,大人呀,你长点心好不好?”看沈霄不急,这小太监很着急:“殿下停了你的俸禄,又处处冷落你,如今一点银子都没有,你在宫里怎么熬?我看你自大雨那晚病就一直没好,你看你左手的手指还肿的像萝卜!一直没钱请御医,年纪轻轻落下病根怎么办?不如从竹公公那里支些银子先用着? ……”
“反正你肥哪嘟的,我就吃定你的点心了!”莫阑不待他说完,笑着顽皮地揪起小福子的胖嘴巴,心里何尝不知道竹公公背后是周曦,如今周曦厌弃她已深,何必再去触竹公公的霉头?
于是又问道:“那件大毛的披风你可拿出去当了?”
“别提了!”小福子越发气恼:“今日我拿出去当,哪知道打开看时,中间破了一处大洞,当铺都不肯收。”
莫阑想了想:“那披风有人动过么?”
“应该没人呀!”小福子想了半天。
“有人知道,或者见过么?”
小福子摇摇头,又补了一句:“就前两日拖出去在院子里晒了一回,但我收回来的时候是好的!”
莫阑微微一笑,也摇摇头。
第二日午休时,莫阑看看冯征前后无人,笑眯眯捧着一碟瓜子两盏茶往冯征身边一坐:“来,谈谈!”
“客气了!”冯征就手接了茶盏,看向莫阑,也笑眯眯:“没什么好谈。”
“没客气,这碟瓜子和两盏龙井都是从你头上赊的。”
“好生无赖!”冯征笑着,旁人远看去像对沈霄颇为赞许。
“反正你有的是银子!”莫阑笑得依旧灿烂:“不如先借我些,以后还你?”
“不敢不敢!”冯征谦谦而答,益发笑容可掬,就像莫阑在夸他样: “你夫君若是知道我借银子给你,必然要生我气的。倒不是吃醋,而是理怨我出手救了你这祸害,我岂不尴尬?”
“你既怕尴尬,为什么毁了我的披风?”
“我可没那么无聊!”
“居然不是你?”莫阑不禁狐疑地打量着冯征。
“有长进嘛!现在遇事第一个就会想起我来。”冯征倒真是笑了,又道:“你仔细想想,除了我,你还有哪些仇家?”
莫阑立刻在脑中浮现出那晚周曦对她数落的“仇家”,那也太多了,不过那些人似乎都是直接想要她性命,动个小小的披风,几个意思呢?
“不管是不是你,银子借不借?”
“我没有做好人的习惯。”冯征又补充一句:“我劝你也别瞎动脑筋,阁里其他人都不会借你银子的,至于卖画卖字之类,估计宫里也没人敢买,你得清楚眼下要绝你的人是谁。”
莫阑目光一黯,她真心不愿意相信周曦会想杀她,可眼下的一切却让她不得不面对,不敢对周曦再有幻想。突然又想到,周曦直在查她的身份,难道查出眉目了,不愿娶她,才想趁现在就灭了她?莫阑一时间心头思绪百转,心灰意冷,呆在那里。
“沈霄,这是昭告各州府今年减税的官文,你立刻拿去抄五十遍,然后送到户部,限你今日完成,不得拖沓哦!”
张朝晖甩给莫阑一叠厚厚的文稿,惊得莫阑一回神,冯征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莫阑匆匆扫了一眼:“那么长,五十遍我一个人抄到什么时候?”
“这话你跟太子说去!”张朝晖趾高气扬:“方才太子命我等下午都去太学院听郑博文大人讲如何处理官文,你不抄谁抄?”
看莫阑郁郁地,张朝晖幸灾乐祸地笑道:“好吧,看来下午整个詹士院的活又落在你一个人头上,不过,也不是头一次了!”
“不过躲一次懒,看你高兴成这样!”莫阑嗤之以鼻。
“今日早朝后,太子还表扬了我们詹士院,说我们勤勉用心,尤其还整理出了近几个月陛下不在时的各种奏章,对太子极有助力,赏我们每人两锭金子!哈哈,除了你!”
“我也不稀罕。”莫阑懒得理他。
但张朝晖越发来劲了:“瞧你那穷酸样!听说你早就没有银子,靠小太监接济吧?”
“人生总有风浪起伏,此刻落井下石,下一刻不知怎么样呢?”莫阑冷冷回了一句,抱着厚厚的文稿,走回自己桌前,专心誊抄起来,不过就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