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烈》一月三捷

3、医者

　　戚大帅旧疾突然发作，军营上下疯了似的在各个医馆内找大夫。
　　如今战事频发，正儿八经的医馆也就只有南区和北区这两所，南区主要由西凉调派的太医们在主事，而北区这边则是冯敏大人暂时接管。

　　此次被调派西北战场的这些太医里，数冯大人年纪最大，资历最老，即使他是个不太能拿捏的住大事的人，但这帮年轻人都乐意听他的。
　　沈彧看着冯敏领着杨署和四五个太医令，跟着士兵一块走了。
　　本来还打算带着他一块去，但这边几个重伤的士兵得留一个能说的了话的人在这盯着，沈彧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且医术精湛，冯敏留他在这才能放心。

　　一帮人匆匆忙忙的进来，又慌慌张张的离开。
　　这会儿药房只剩下沈彧和两个在挑选药材的太医令，他掀开窗户看了一眼，队伍已经消失在长街尽头。

　　早上的时候，戚大帅还在校场点了兵，在战区勘了地形，这才几个时辰的功夫，就突然旧疾发作，人都跟着昏迷不醒。
　　这是个大事，他们谁都不敢马虎。

　　他不知道戚大帅患的是什么旧疾，来找大夫的士兵也丝毫不肯透漏一点风声，沈彧心里琢磨了一会儿，本想打探点消息，想想还是算了，等冯大人回来再说。
　　不过这一等就到了半夜。

　　西门关这边晚上风大的厉害，沈彧正忙着给一个伤兵换药，脚步声忽然从外面一阵阵响起，他刚一转头，就见晌午过来借人的军官往里看了一眼，没多会儿，冯敏也跟了上来，朝沈彧招了招手。
　　“这就是沈大人。”冯敏对军官说：“沈大人虽然年轻，但医术在众多太医中算是顶尖，将军可让他前往。”
　　沈彧还没明白状况，就见那军官冲冯敏抱拳说了声‘多谢’，随后朝沈彧做了个‘请’的手势：“有劳了，沈大人。”

　　沈彧看了冯敏一眼，后者朝他点了点头。
　　沈彧心里多少有点明白了。
　　“将军稍等，容我把东西拿来。”
　　“大人尽快，我在门口等着。”

　　沈彧不敢拖延，从药房里取了药箱就匆匆跟着队伍一块走了。
　　晌午冯敏带了那么多人过去，士兵晚上却再来借人，想必是大帅的病有些棘手了。

　　一路从医署馆行至帅府，沈彧心里一直盘算着大帅的病情，大概也猜了几种可能，不过在他目前没有看到病人之前，这些猜测，他都暂时偷偷的放在心里。
　　“沈大人，这边。”
　　军官将沈彧引进屋子，才刚踏进门，就被浓烈的药味儿冲的差点睁不开眼。
　　“后面就是了，在下不便进去，有劳沈大人。”军官低声说道，随后带上门出去了。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可能是药材太多太散，沈彧一时间竟分辨不出空气里的药味儿。
　　他背着药箱往里走，没两步，就见赵庭渊突然走了出来。
　　似乎知道是他，赵庭渊也没废话，眉头紧锁着沉声道：“大帅就在里面，大人跟我来。”

　　里屋的灯更暗，沈彧勉强只能看到床上躺了个人，还有个老人正在边上的火炉上煮着药。
　　屋子里热烘烘的，角落烧了炭盆，这才十月的天气，一进来立马就热了一身的汗。

　　“大帅这病从小就有，这些年也时常发作，只是这次昏迷的时间比平时都久。”赵庭渊赶紧说道：“从晌午开始也陆陆续续的看了不少大夫，但没一个能诊出来的，沈大人，您......”
　　“大帅是因为什么突然昏迷？”沈彧打断他的话，从药箱里取出即将要用到的东西。
　　“未时那会儿还好好的，刚过了三刻，突然胸口疼痛难忍，没一会儿就昏了过去。”
　　“只是胸口疼？”
　　“大帅这个病已经十几年了，每次发作都是这样。”
　　“以前可有诊出什么结果。”
　　赵庭渊摇头：“没有，这些年请了不少大夫，都不清楚缘由，还是有一日误撞了一位游方道士，说是心疾，给开了药，才起了点作用，不过都十几年了，那药现在也不怎么管用了。”
　　“药方能给我看看吗？”
　　赵庭渊立刻递上药方。
　　沈彧一目十行——果然跟他路上猜测的差不多。

　　能成为旧疾的，多数都跟脾脏相关，在这个医疗十分落后的时代，没有高科技仪器，自然很难查出问题。
　　游方道士能够一次诊出病原，想必也是十分厉害的人物。

　　“我先看一下。”沈彧将药方还给赵庭渊，转身走到床边。
　　床帐两侧遮住了戚长明的头脚，他身上盖着厚重的被子，沈彧刚掀开帷帐弯下腰，却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瞬间石化在原地。
　　——“我的名字你以后会知道的。”

　　前几天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今天他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眼前。
　　沈彧脑海中有一刹那的空白。

　　戚长明脸色苍白，眉头轻锁，从眉骨延伸至鼻梁处的线条仿佛一气呵成，即使是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下，也能看出那副仿佛是用上等玉料雕刻出来的五官。
　　他双唇紧抿，下颌紧绷，似乎睡不踏实，像是只要有一丝声音传出，他就能随时清醒过来。

　　沈彧不敢多看，很快就回过神来。
　　他双手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在戚长明紧闭的双眼上翻了翻。
　　随后他坐了下来，手指搭上了戚长明的手腕。
　　皮肤温度触碰的一瞬间，沈彧下意识又看了他一眼。

　　房间内昏暗压抑，再加上火盆温度实在太高，沈彧不自觉间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煮着药的火炉里，火苗在寂静的空气中轻轻炸开，沈彧却仿佛没听到似的，一双眼睛只挂在那张脸上，好似出了神。

　　戚长明脸色十分难看，即使昏暗条件下也能勉强看出他唇色有些青紫。
　　凡脾脏受损者，这些症状都会体现在面部五官上，戚长明唇色此刻偏深，无疑是心脏方面的问题。

　　沈彧没敢再看，收回搭在他腕上的手，还没等站起来，赵庭渊立刻问：“怎么样？”
　　沈彧低声道：“确是心脏方面的疾病，刚才那个药方之所以不管用，是因为大帅体内已经有了抗药性，稍后我会加一些药进去，只要按时调理，暂时不会有太大问题。”
　　赵庭渊一下子抓住了重点：“暂时？”
　　沈彧郑重道：“心血管堵塞，单靠药物是不行的。”
　　“那怎么办？”赵庭渊压根没听懂什么是心血管堵塞，只知道后面那句靠药物不行，立马焦心道：“总不能一直这样？”

　　“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为血管不通，但好在没有完全堵死，只是供血暂时不足，我现在开了药，立刻熬好让大帅服下，就能很快转醒。”
　　沈彧说话间已经快拟好药方。
　　赵庭渊不可置信道：“果真如此？”
　　“将军信我，虽不能根治，但我会保正大帅此病尽量不犯。”
　　“大人若真能救大帅，末将感激不尽！”

　　赵庭渊办事果然迅速，药很快端了上来。
　　沈彧帮着喂了药，说：“我今晚在这候着，只要明早能醒，就没什么问题。”
　　“我跟大人一起守着。”
　　沈彧看了眼屋外，夜色还深，离天亮应该还有好几个时辰，他说：“将军先去休息吧，病人屋内也不便有太多人在，有我在这盯着，将军放心。”
　　赵庭渊原本不肯离开，一听病人屋内不便有太多人在，立刻道：“多谢沈大人，那我在外面替大人守着。”

　　老人和赵庭渊一起出了门，屋子里只剩下沈彧和戚长明两人。
　　秋风顺着窗缝钻了进来，黄沙吹过屋宇楼台，这一夜似乎很长，但又好像很短。

　　沈彧就这么盯着戚长明看了很久。
　　他忽然想起那日他救下他的情景——听说当日戚大帅带兵攻退东洋之前，曾秘密派出一支小队，在城内暗杀了东洋天皇安插在西凉大军内部的精干细作，后来那支队伍又在城内卷地三尺，找到并拆除了那排足以爆破整座西门关城池的火/药。
　　沈彧想，当日只要再晚一刻的功夫，西门关就会消失在历史的版图上，而更巧的是，再晚一秒的功夫，他也可能成为当时那副机关暗器下的鬼魂。

　　那日他救他一命，今日他来救他的命。

　　沈彧一双眼睛好似没了魂似的就粘在那张脸上，不知过了多久，他连换个姿势都忘了，就见戚长明眼皮忽然动了一下。
　　沈彧瞳孔都跟着缩了一下。

　　昏暗的灯光映入眼帘，戚长明试图找回视线，模糊间只看见一道人影杵在旁边，他下意识皱眉，好半天才看清那人的脸。
　　房间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戚长明看着沈彧。
　　沈彧看着戚长明。

　　两人似乎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惊讶，却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戚长明才终于动了动嘴唇，对他扯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声音沙哑着问道：“怎么是你？”
　　沈彧只见他似乎开了口，可那声音却是好半天之后才传进他耳朵里的。

　　他刚才想了千百种戚长明醒来之后的情景，可真当他就这么睁开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沈彧突然就慌了心神。

　　他赶紧将伏在戚长明手臂上的身子挺了起来，脸在灯光下涨的通红，磕磕巴巴道：“你，你醒了？”
　　没等戚长明说话，沈彧噌的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艰难道：“我去帮你叫赵将军。”

　　“什么时辰了？”戚长明脸色不好，但精神似乎还行，一睁眼就没了刚才昏迷之时那病恹恹的样，他似乎想撑着手臂坐起来，但一下子没使出力，头都跟着踉跄了一下。
　　“我帮你！”沈彧立刻弯腰将他扶稳。
　　戚长明不愧是常年征战沙场的人，沈彧隔着薄薄的衣料，就能清楚的摸到他手臂上清晰的肌肉。
　　脸一下子更红了。

　　“这样，可以吗？”沈彧扶好他，低声问。
　　“嗯。”戚长明道，又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还不到卯时。”沈彧没注意自己似乎还弯着腰，脸近乎跟戚长明的脸平齐，两人中间只隔了拳头大小的距离，呼吸相闻，近的戚长明仿佛都能听到他狂跳的心脏。

　　“好。”戚长明笑了一下：“我睡了很久？”
　　沈彧咬了咬嘴：“听赵将军说，是从今天未时三刻开始昏迷，也就，也就......”
　　“这么久了。”戚长明叹息一声，突然歪了歪脑袋：“一直是你在照顾我？”

　　“啊？不是不是！”沈彧赶紧解释，把自己怎么来的这里说了一遍。
　　“这样说来，还是你救了我。”戚长明笑。
　　“......应该的，医生本来就是治病救人。”

　　他见戚长明突然不说话了，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正手足无措的紧张间，就听眼前那人忽然问：“治病救人的医生都像你一样吗？”
　　“啊？”沈彧愣愣：“什么？”

　　戚长明笑出了声：“都像你一样，喜欢贴着病人的脸说话，自己反而还红了脸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口干舌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