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龙鲨》风林宿

1、变故

　　十年前

　　……

　　青山柳岸边，一个瘦弱的妇人，摆渡着小船，沿着乌江向北，悠悠划入浩淼的烟水。多少人因为这种朦胧的意向眷恋湖海，时间久了，便成了一个不愿醒转的梦。

　　扁舟由乌江划入了长江，随着江水朝东而行，又从长江分支游出，沿着汉水北上，此时已然到了汉水尽头的一处繁华之地，京兆府。

　　划船的妇人名叫孟冬梅，连月来风雨兼程，身心疲惫，早就萌生安顿落足的心思，便带着干儿子小丑鱼和亲生儿子孟石下了船，走上了街道。乡野村妇顽童，哪里见过这般光景？满眼雕梁画栋，朱阁绮户，宝马香鞍，车水马龙。

　　孟冬梅只觉自己只如无知孩童，对所见之物识之甚少，她本想觅生计赚些银两，此时却茫茫然真不知该从何找起，也不敢开口同路人说话。

　　她几番辗转，终于在当时富可敌国的京兆穆家觅得了生计。少年不知愁滋味，小丑鱼和孟石虽然过着清贫日子，但京兆府商铺高台，奇货琳琅；琴箫合璧，其乐融融；酒肆茶坊，华服朱履络绎不绝；云寰金玉，凝脂飘香。他们却也过得精彩纷呈。

　　相传八荒六合之中，有一个所在叫天帝宝库，金山银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得之者富可敌国，又相传开启天帝宝库的钥匙-饕餮伏铢，这一世辗转落入京兆穆家。这一传言引来觊觎者无数，索性穆老爷年轻时拜入乌江修真大派青餮堂门下，又多得同道中人仗义相助，过了几年太平日子。

　　天灾人祸，孟冬梅把两个孩子拉扯到七八岁，还来不及享福，就遇上了九死一生的变故。
　　正是从那一天起，小丑鱼知道了自己身体的一个秘密：“自己不但是脸上长个胎记的丑八怪，还是个毒不死的怪胎。”

　　那一天，是穆老爷的大寿，他与义兄孟石照例钻出穆府西北角的狗洞，躲过那头恶犬，绕过假山，越过走廊，经过穆家大小姐穆千山闺房时，顺手牵羊了所有的点心。小丑鱼囫囵吞枣把点心往嘴里塞，眼看狗洞近在咫尺，身后一个红衣女童凶神恶煞地追来，大骂：“你们两个小王八蛋，又来我屋里偷东西,看我不打断你们的狗腿。”

　　小丑鱼和孟石早撒腿跑远了，毕竟穆千山撒泼起来，可是连她父亲穆老爷也是镇不住的。

　　不料小丑鱼没跑几步，左脸颊胎记忽然疼痛起来，麻辣麻辣地犹如千万只蚂蚁在噬咬，半边印着胎记的左脸已经青得发紫，隐隐透出绿光。小丑鱼双手死死按着浮肿的脸颊，昏倒在地，口中还不住地□□。

　　孟石一急，脑子嗡的一声，钻了狗洞跑去找人来救。穆千山虽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的不知所措，但心想这两个小泼皮装模作样也是常有的，于是跑上前，踢了一下小丑鱼，急道：“小混蛋，又玩什么把戏？”

　　这厢里小丑鱼身子一震，抬起头来，把她吓得面如土灰。

　　小丑鱼脸上幽光若隐若现，双眼布满了血丝，也正盯着她，那眼神和神态竟充满了仇恨和诡谲，仿佛像两粒火种子，只要被点燃，就会焚尽八荒六合。

　　穆千山是穆老爷五十岁时生的独女，从小到大被宠得天塌下来也不怕，此刻虽然被小丑鱼的凶煞之气吓得倒退了两步，还是大着胆子问道：“你，你怎么了？”

　　小丑鱼下意识知道自己中了毒，但他分明感觉自己的痛苦并非来自体内的毒素，药性却勾起了他体内另一种神秘力量，汹涌磅礴地将他的灵魂淹没，他只是挣扎着试图压迫身体嗜毒之后的狂欢，无奈心中的清明却一点一点，一点一点被吞没......如同，沧海云帆。

　　为何世人多于算计和陷害？

　　人心，造成生灵涂炭的人心！

　　小丑鱼眼前是一个血红的世界，他甚至可以闻到不远处的血腥，不知干娘和大石头是不是出了事儿？......或许根本没那么重要！这个世界也许根本就不该有人活着。

　　“你下毒！”小丑鱼冷冷地道。

　　他朝着穆千山走去，头发遮住了他面无表情的脸，像一头凶残的小野兽。穆千山自小修仙，此时已经感受到小丑鱼周身诡异的力量，抓过墙上的青剑档在身前：“我没有下毒！我没有！你......你别过来啊！‘丑八怪’，你走开啊......”

　　小丑鱼顿了一下，“丑八怪”在他脑海里的一点涟漪让他不禁更加狂躁。

　　“只不过是一个孩子，却因贫苦丑陋受尽世人白眼。

　　一个人的相貌和出身，是自己做得了主的吗？

　　六道轮回，到底是值得庆幸还是悲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而我的父母呢......

　　谁，血浓于水，只留青冢孤坟，赐我遗世孤苦？
　　谁，含辛茹苦，笑藏双鬓白雪，怜我半世春晖？
　　......善良的人们，一个个离去，世上可曾还有为我挡刀挨剑的人吗？

　　人遭缧绁之厄，天地不仁，何不以怨报怨，用血平息干戈？.....是的，他们都该死。”

　　随着这股奇异力量的发作，小丑鱼一时昏倒在地，而穆千山受了这股力量的波及，也昏倒在小丑鱼身旁。

　　狗洞边毛头小孩们疯疯魔魔，没有人知道前院也早已一片狼藉。

　　数日前，一支人马乔装打扮混入了京兆府，在穆家徘徊了数日悄悄布下了一个毒阵，欲乘人之危在穆府前院大开杀戒。下毒的是魔宗的一个星主，外号毒牙子，这毒下得无色无味，府中之人浸淫数日，便会毫无反手之力。

　　任凭穆老爷一身修为，一日夜间便散尽了□□成的修为，被绑在家里的貔貅像上，眼瞧着夫人血溅当场，周遭再没有一个活口，仰头大笑：“我穆家世代享用的泼天富贵，何去何从皆由天命。正邪不两立，妖魔道中人休想拿走天地宝库中的一个铜板。饕餮伏铢，早就被我毁了。”他说罢便用最后的一成功力震碎了自己的天灵盖，至死未透露一个字。

　　狗洞太偏僻，又在茅厕不远处，长着半人高的茅草，与整个富丽堂皇，大得不着边际的穆府比起来，简直渺小卑微得仿若不属于这里。毒牙子带人在穆府没有找到饕餮伏铢，铩羽而归，怨恨难消，临走时把穆老爷和夫人的枭首挂在穆家的门柱上，吓得京兆府的百姓之后数年内不敢靠近穆家的破瓦残垣。

　　穆千山和小丑鱼小小的身躯瑟缩在狗洞边的茅草丛里，躲过了一劫。

　　在青餮堂弟子们救下穆千山和小丑鱼的时候，穆府已经尸积成山，烧起了滔天大火。

　　青餮堂大弟子田步封留下师弟师妹处理穆师叔的后事，自己则先行一步带着师叔的遗孤穆千山和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丑鱼回青餮堂，请师傅葛海严主持公道。

　　谁也不曾想，这位青餮堂的翩翩长门弟子，却有着自己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