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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不知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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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前几日留的作业交上来吧,大家逐个上前来,论述一下自己的看法,从第一座开始。”
先来的是一位娇小美艳的女子,着鹅黄交领袄裙,点缀着雪白的海棠绣纹,面颊饰有月牙形的光纸。
“小女子姓花,名栾,字蕙之。”
她展开蚕茧纸,上面写了“破”字。
郭道长说:“太宽泛了,破何物?”
“学之涯也,破旧迎新,则学有所长。”
“下去吧。你很聪明,因为自己根本就没有答案,所以给了一个最为宽泛的答案,一个旧字概括了全部。你知我想说什么,但不知白马还是黑马,因此说马。”
卫蒯师风度翩翩地走上台,着卫家家服,淡绿交领广袖齐腰襦裙,呈现给诸位一个“勤”字,说;“学之,则难者亦易。矣不学,则易者亦难矣。吾资之昏,不逮人也,吾材之庸,不逮人也”
郭道长示意他下去,用眼瞟了打瞌睡的尹煞玉,说道:“尹煞玉,下一个是你。”
她这几日一直同刘梓推在珍卉园和祭司塔外围玩闹,昨晚半夜还观赏了“天狗食日”,因此梦会周公,作业也抛至脑后。
迷迷糊糊往前走的时候,刘梓推把自己写的纸揉作一团,趁她经过的时候塞进她手里。
她上台打开,是一个“均”字。
她心想:这是何意?这几天明明和自己一直一起,他怎么可能有时间想,应该是随便写的吧。但是以他的性格,如果乱写的,肯定和花蕙之一样打太极,写得很宽泛,但是这个“均”字太具体了,可见他是十拿九稳的。
她望见郭道长神色微变,她想:应该是蒙对了,但是他一直和自己在一起,应该没有单独和郭道长交谈过。那么,他应该是在大家一起的时候受的启发。
回忆了一下第一次集合的时候,郭道长强调过不拘俗礼。她缓缓开口说道:“除魔作战,布阵行医,只有生死,无贵贱高低,成则生,败则亡,伦理纲常,等级礼法,皆为约束,若战时顾此,则必败,故破三纲五常俗世礼法,人人皆均,道之始也。”
众人皆惊,刘梓推朝她点头。
郭道长说:“好!你还真是不显山不露水。大家对于均这个字,可能一时无法完全接受,不急。”
郭道长把拂尘往后一甩,接着说:“有慧根,就选你作阵主吧!”
众人还没从上一阵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又陷入新一轮更加的惊讶之中,尤其是家里送了许多琥珀玩意儿的花玖月公子,没料到道长不仅散了这些琥珀蜜蜡,还不给他这差事。
郭道长往下扫了一眼,花玖月公子一身红衣绣满了金线银线,日光铺在上面,闪耀得让他的老花眼快流出眼泪。
“花玖月辅助她一下。”
倒不是因为花家送的礼,只是觉得花家富可敌国,当上阵主后一定能为寅六队伍提供最优良的刀枪剑戟,桃木黄符,翠羽朱砂。
“散学。”
大家陆续离开慎学堂,尹煞玉找到刘梓推:“等会儿去哪里?”
“我有事,秘密。”
花玖月远远看着他们两散开,因为听不到声音,只能揣测对话,看见煞玉的笑靥和梓推假装的端着的冷漠,他想:“两人因阵主起间隙了吧!”
其实并不然,刘梓推左手提着盖着白布的竹笼,里面食物热腾的蒸汽熏湿了布料,右手拿着一束野菊,走到了悬壶堂。
刘梓推绕过屏风,对着躺着的李思说:“姑娘,今天好些了吗?我带了些清淡的吃食。”
李思挣扎着起身,刘梓推示意她躺下。
“郭道长让我转告你,这件事他就不公开也不追究了,你养好了身子就来学道,但是会有相应的处罚,你哥哥在你身体无恙后就回乡。这事,你可得好好谢谢你伯伯。”
李思微微点头,目光落在他怀里的那簇金黄上。刘梓推捉住她的目光,笑着说:“前几日同尹煞玉——你以后的同窗,在珍卉园闲逛,不知你中意哪种花,就采了你簪子上刻的花中四君子菊。”
李思用手扯着白褥子,吐出几个谢字。
刘梓推静静坐了一会儿他看见她手腕的红绳串了一只玉貔貅,问:“是你编的吗?”
李思点点头,用只能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是。”
“我母亲也喜欢编这个,在家的时候编了好多花样,还有我妹妹,好像姑娘家都喜欢这个,她还自称掌握了天下所有的样式,但你这个样式我就没见她编过。都说粗指头大手好,拿剑啊刀啊稳当,可是我这粗指头编东西就没有那么灵巧啦,编得一根绳粗细不匀,所以说事物都有好有坏吧。”
李故静静地听着。
他接着说:“我最喜欢的就是那个什么金什么结,好像是......金刚结,深蓝和黑色配起来挺好看。”
说完,他轻轻笑起来,先是和煦的,微微上扬,然后逐渐升温,面目变成大笑,露出整齐的牙齿。
李思觉得到了必须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了,但脑子里一片白茫茫地装满了水雾。
她想起在乡村,一群人蹲在田埂上说话。每当有人咧开嘴,露出展现两排牙齿的大笑的时候,就会有人打趣,说:“你牙上粘了菜叶!”那个人就会闭上嘴,问:“在哪里?”寻找半天。“骗你的。”周围都哈哈大笑起来。
此情此景,她说:“你牙上粘了东西。”
刘梓推一愣,沉默了许久,说道:“从早上开始我就没吃任何东西。”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刘梓推不知所云,有点儿迷茫,李思脸上像烧着了一样,骗你的三个字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气氛如同寒冰。
李思刚刚从自己内心向外面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觉得羞耻、无聊、愚蠢的心绪在身体里张牙舞爪,他们如此高雅的举止,如此尊贵的教养,如此有礼节的客套,如此小心的试探。而自己,乡野无教养的人,根本不知道如何跨过两人之间天差地别的生长的环境,竟然跟他说这么无聊的乡野粗俗的玩笑,他怎么可能懂,怎么可能笑。不说理解,连了解都难,就像两个河对岸的人远远望着。
过了不知多久,李思吞吞吐吐,含糊不清地说:“乡下的人.....你们...我们...不明白...玩笑。”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垂下了头。
梓推趁她不注意,从药包里取了一片叶子,粘在自己牙上,张开嘴笑了起来。
李思抬起头,看见他的样子,禁不住轻轻笑起来,如蜻蜓点水。
卫先进来看见这场景,道:“梓推你干嘛,这三丫苦叶可是巨苦无比!”
“啊?哎呀。”梓推赶紧低下头,用手捂住嘴想吐出来。
三人皆放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