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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南宋墓葬普遍等级制度模糊,宰相与寻常乡绅无异,区别只表现在地面部分。王公贵族多拥有一个完整墓园,沿中轴线分布,多级台地,从前到后逐级抬升。除开寻常有钱就能置办的祠堂牌位坟庵坟寺守墓人,还必须有平民无法僭越的石人石马墓仪石刻神道碑。

      “地上是糊弄活人的,地下是糊弄死人的,活人人多嘴杂,死人有口难开,情义深不深真不真,归根结底还是得看这地下的,要不怎么说分手见人品,后事见真心。”孙渝堃提着光源走在最前面,右手是刚才的折叠式工兵铲,换了趁手的短柄扛在肩上。

      仿佛放归山林的猛兽,终于找回主场如鱼入水,一进墓道,他话明显多起来。听他意思,这南宋墓穴特点就是墓道长但墓室结构简单,归根结底一句话,要再多出几个耳室,你小子指不定找哪儿去挖都挖不出来。

      尹晓川跟在后头品了品潜台词,其实说实话,他也是被这大哥一句再等一天给急上了头,要不谁敢没头没脑往墓里冲,冲到一半觉得有点吓人主动停下来等到的后头两位,幸好这里一条道走到黑,也没给他迷失方向的机会,不过至少让他们跟进来,不用再等一天,可以早点救出唐江海,他认为自己还是挺机智的。

      “你就别叨叨了,要来段freestyle吗?”

      木玄跟在最后面殿后,顺便拽住他连帽衫上兜帽防止人再乱跑,可他总觉得就算自己没有乱跑意思,还是时不时被勒一两下脖子拖慢速度,这神棍拿着手电对墙走走停停到底在看什么东西?
      他有点急,再次被怼嫌吵的孙渝堃倒是不紧不慢,回头看了眼,有样学样也拿手电往墙上一扫,忽然“咦”了一声,停下脚步抿嘴出神,这个人不说话不崩的时候其实挺酷,有一种亚光色金属低调奢华的感觉。

      正好墓道也快到头,跟上次看到的偏门形容类似但更大气的墓门就在眼前,孙渝堃快走两步率先探进去,像是急于验证某种猜想,“别走正前方,小心再把断龙石搞下来。”

      尹晓川猜这是忙里抽空提醒自己的,他赶紧把伸出的脚缩回来,后背紧贴墙面,小心翼翼从旁边蹭过去,却冷不防又被木玄甩了一巴掌在肩上,“哎呀我说你别踩中间那块砖就行,嫌衣服太干净没有艺术感是吗?彩绘都给你蹭掉了!”

      这痛心疾首的语气,“我还不如一件衣服吗?回去洗洗不就好了。”尹晓川一时没分清他是在心疼衣服还是心疼彩绘。

      “果然是前后两室,夫妻合葬,各居一室,怪不得外面会画‘开芳宴’。”孙渝堃查探完墓室基本结构,兴致勃勃转回头跟他们汇报,也没注意这俩一个关心衣服一个心疼彩绘吵嘴都能聊岔了。

      “开芳宴”是宴饮图的一种,内容多为男女墓主人设宴对饮或观剧赏乐,主题就是秀恩爱,这本是唐宋金元时期常见的墓葬装饰图样,可是在这里看到就有点奇怪了。

      “这是一座夫妻合葬墓,”孙渝堃下了个结论,“你确定这真是赵显的墓?我可记得宋恭帝最后当了和尚。”

      他一副自己谎报军情的模样,把尹晓川也给问蒙了,赵显墓是听唐江海说的,唐江海那么纯良一看就不是会说胡话的人,现在这个专业发丘天官又说是夫妻合葬墓,和尚也有老婆?

      “赵显不是和尚是喇嘛,在宋元时期,藏传佛教里很多派别,比如当时势力最大的宁玛派,都是可以娶妻生子的。”还是刚才“又打又骂”对他身心摧残的木玄见多识广,替他解了围。

      然而这神棍说话总一套一套,叙述到头总有个但是,疯起来自己都不相信,紧接又推翻,“但是他情况比较特殊,历史上他的结婚时间在当喇嘛之前,老婆还是个公主级别,有没有跟过来我就不知道了,”见尹晓川老盯着他,半道打了个岔,“瞪我也没用,回头问唐江海去,他正史学得比我好。”

      天地良心,他只是想看看他能说出什么花,哪敢瞪他,又想挨打吗?又不是孙渝堃那皮糙肉厚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他满腹委屈显然并没有影响到“黑木头的故事时间”,“野史我倒是记得一段,”木玄很快扯回话题,“传说赵显在当喇嘛的时候身边有过一个女人,正好当时的周王,也就是后来的元明帝也在同个地方,他也是脑子抽,带着这个女人一起去拜见周王,结果被周王看中挖了墙角,留在身边带走了。”

      “所以不管正史野史,至少在现在能打听到的记载里,这倒霉皇帝是没有对象可以合葬的。要不再看看墓室里的装饰?我刚看见这儿有砖雕来着,一般这些东西都会描述一下墓主人生平往事。”

      木玄俨然是位考古学者,对有趣的事情兴致盎然,比他这个娱乐记者还要八卦三分,拎着手电嘴上意思意思问他们意见,看那表情恨不能立刻扑到墙上去。

      都什么时候了还生平往事,“唐江海还没找到呢!”尹晓川坚决摇头,“两位大神,我是请你们来救人的,你们跟唐江海应该也算朋友,能不能先把那套职业习惯放一放?我只知道他被困在这里了,是不是赵显的墓很严重吗?”

      他心里着急,说话带了三分火气,说完自己也后怕恐怕要撩得木神棍回怼,却先听到孙渝堃不温不火的声音,“你们来看看这算不算很严重?”

      他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墓室中央,蹲在棺木旁边冲他俩招手。

      尹晓川凑过去一看,整个愣住,外椁有被破坏的痕迹,里面棺盖歪着,缝隙处露出半张死白面孔,他吓一跳,下意识用力去推,等推开棺盖看清全貌,是个陌生人,这才长舒一口气,吐去少许震惊担忧后悔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然后顾上害怕,扭过头别开视线。

      “死了有几天了,墓里气候干燥,没烂得很严重,瞧这身装备,估计是偏门进来那伙人里的一个。”孙渝堃拿捆尸绳从盗墓贼腋下穿过,结了个扣圈紧了往上这么一拽,尸体上半身直挺挺抬高仿佛从棺木中坐起。

      除开遮挡再往里看,棺底竟空空如也,只一套衣冠叠齐了放在头枕位置,没有再多陪葬品,连尸骨也没有。再看鸠占鹊巢这位,浑身不见外伤,表情诡异,死得很是古怪,他在心里默默排除了分赃不均同伙下黑手的可能性。

      “倒霉皇帝的夫妻合葬墓,却只是衣冠冢,还能害死人,有点儿意思。喂,姓尹的,这座墓恐怕没那么简单,磨刀不误砍柴工,先研究清楚了再走,不然我看还没救出糖浆你自己就得折进去。”木玄再次提出想停下研究墓室砖雕。

      尹晓川也觉事情古怪,再加第一次跟死人打照面,脑子还在僵直状态实在硬气不起来,想了想只好勉强点头同意,选择相信专业人士意见。

      墓室整体呈八角形,多仿木建筑结构,使用大量砖雕表现出门楼窗牖桌椅屏风烛火盆花等,手电往墙上一扫,左边全是模仿现实生活中居室的家常物件,潦草扫过,果断转向往右走。

      细看右边墙面,并排几幅砖雕壁画,首先是一个喇嘛身披袈裟坐在上首,底下一男一女端正跪坐双手合十,像是香客在听大师讲经;第二幅女子已与喇嘛相向而坐,类似开芳宴画面,男子在旁倒酒侍奉;到第三幅不见了那男子身影,换成一个穿贵族服饰的蒙古人高居尊坐,喇嘛和女子齐齐向他行礼;第四幅又不见了女子,喇嘛身背行李头戴斗笠,与先前的男子在仲曲河边相别;最后一副人数最多,十几个人跪在一边,领头一个独立宣旨,喇嘛跪地接旨。

      中间两幅与他所讲野史恰恰吻合,历史上对宋恭帝最终结局虽然有所争议,但其中普遍认同的说法确实是写反诗被下旨赐死,这点也能对上,看来真是赵显墓毋庸置疑,那么问题就来了。

      “他的棺材为什么是空的?”

      “会不会是被赐死以后跑了?”尹晓川站在最后两幅壁画之间左看右看,话出口自己也觉站不住脚,“还是不对,顺序不对。”

      研究过程陷入一筹莫展,忽然有声音从另一间墓室传来,音量很小似有似无,听起来闷闷的像隔了一堵墙。

      木玄跟孙渝堃交换了个眼神,然后转向他竖起食指比出噤声手势。

      尹晓川乖乖闭嘴,周围安静下来,就听那声音若隐若现念着,“麦田里面有什么?麦田里面有座房;云罗帐,红木床,床上坐着俏姨娘;姨娘姨娘你别慌,新郎就要到前堂;姨娘姨娘慌了神,脱下嫁衣上房梁;惊得鼠儿叫吱吱,吱吱叫,叫吱吱,原来是个白面郎……”

      这是他们刚到萨迦寺的时候听当地小孩儿背诵的童谣,没有活人说话,墓室里却传来童谣,场面一度十分诡异,可他反应过来时根本顾不上害怕,甚至还有点惊喜。

      “是唐江海的声音!”他喜上眉梢,扭头就往另一间墓室跑,身边两位专业人士拦都来不及拦,只好也跟上去。

      这是一座夫妻合葬墓,夫在外妻在内,里间按理应该放着妻子的棺木,可现在眼前出现了一大一小两副棺材,难不成这赵显不只有历史上没记载的妻子,还偷偷有个早夭的孩子?

      木玄扭头去看孙渝堃,对方蹲下挤到他跟前,像是知道他想问什么,“这不是棺材,是个骨灰盒,佛教有不重皮囊,以皮囊为束缚的概念,从隋唐以后的和尚大多都是火葬,”他解释给他听,还不忘补上一句猜测,“我说怎么外头是个空棺材,原来他搬这儿陪他老婆来了。”

      这边他们还在就赵显是不是个痴情种即将展开讨论,那边尹晓川一个人折腾得热火朝天。

      他顺声音在墓室瞎晃半天,最后还是回到棺木旁边,眼尖在角落发现一本小款软面抄,捡起来拍了拍面上灰尘,打开一看,是唐江海的记录本,署名旁一只蝴蝶结糖果还是他偷偷画的。

      童谣声音清晰起来,仿佛就在耳边,他把本子随手揣进兜里,单膝跪下耳朵贴上棺材板,没错就是这儿!心跳快起来,兴奋得有点发抖,终于找到了!

      外椁被破坏,棺钉是起开的,跟刚才那副同样手笔,一回生二回熟,他运足气力猛一下推开棺盖,然后看见了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看见的光景,尹晓川敢打赌,就算是他们报社里最会编花边新闻的同事也绝对想象不出。

      唐江海就躺在里面,眼睛闭着像睡着了一样,发白嘴唇却在不停开合,一遍又一遍背诵那首童谣,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穿了整套大红嫁衣,凤冠霞帔,年代久了颜色有些发灰,但头顶珠翠依旧光华流转,贵族才能享受的“高定”,一看就很值钱。

      明明是新娘服饰却做得更接近男款,整个制式都有些微调,肩膀加宽到腰胯收窄,少去很多繁琐累赘,剪裁贴身走线立体,料子也比寻常嫁衣挺括,看起来大气端庄又硬朗板正,很像男式礼服的大红印花版,穿在他身上竟毫无违和感,将近一米八的个子也不嫌小,仿佛它原先主人就非娇柔女子,和该给这种俊朗的男人穿。

      尹晓川看着他直愣神,心底产生这样奇怪想法,莫名觉得有点好看,伸出手鬼使神差想戳戳他的凤冠。

      忽然手腕被捉住握紧,捏得他生疼,棺材里人睁开眼直勾勾死盯住他,喉咙口发出一阵诡异笑声,仿佛是被控制吸入满口空气强行挤压产生。

      唐江海抬起另一只手,轻柔抚摸上他脸颊,却不知是在对谁说话,“七日之约,是你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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