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师尊不干了[穿书]》埃熵

36、第036章

　　外境晨光熹微，又是新的一天。
　　自盛无邗取玄日花归来，恐又过去了三、五日。

　　万顷霞光在布满了诡异黑云的天穹中，
　　不见了往日的金芒璀璨。

　　此刻正是卯时，重重黑云后的红日正欲破开黑暗。
　　青夷山太极广场中，内门弟子本在进行晨课：

　　青色服制、手持灵剑，
　　跟随站在三清殿前的内门管事认真演武：

　　一招一式、一撇一捺。
　　遥遥自天穹看下，仿佛是在太极上演化出的六十四卦：

　　变化无穷，又整齐划一。
　　青芒灼灼，其耀如火。

　　太极广场位于青希峰，本是连通人间香客之所。
　　如今魔门洞开、邪元降世，青希峰上便架起了一层薄薄的结界。

　　山门口不知何时汇聚了不少衣衫破旧的百姓，
　　他们脸色蜡黄、却皆带怒容，手中拿着各式农具和一些木棒。

　　气势汹汹地冲上了青希峰，而后被那层结界所拦。
　　结界后，负责看守的外门弟子奇怪地看着他们：

　　“这几位老乡，你们……”

　　“乡什么乡！你们这帮杀人凶手！为我妻儿偿命！”
　　“杀人凶手！杀人凶手！纳命来！”

　　往日和善的香客，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夺命人。
　　他们挥舞着农具，不断咒骂着青夷山——

　　唾沫裹挟着浓痰喷在结界上，
　　铁镐、铁锹狠狠地砸向那透明的墙壁。

　　而站在人群后面的小孩子，有样学样地捡起地上的石头咋过去。
　　零散的小石子、还有一些妇女捡起来的烂树叶、枯树枝，一股脑地砸了过来。

　　外门弟子骇然地后退两步。
　　紧接着，天穹中出现了数道白光。

　　邪元降世导致的那些黑色云团中，陡然出现了不少御剑的修士。
　　他们神色肃穆，化作一道道白芒、极快地闯入青希峰的结界中——

　　阵破、结界散。

　　尚未来得及转身跑的外门弟子，被那些农人捉住。
　　若非是外门管事来得及时，他险些要被人打死在当场。

　　两道身影极快闪身离开，虎威鼓便在这时候响起——

　　聚集在太极广场上的内门弟子听见鼓声，
　　训练有素的他们只是愣了一瞬，而后急速后退回了三清殿中。

　　内门管事一声令下，弟子们各自结阵。
　　青色的屏障顺着三清殿门高筑，很快就将整个青希峰重新封闭。

　　而闯入的一众修士，却也稳稳地降落在了太极广场上。
　　虎威鼓鸣，至此终歇。

　　内门管事的境界修为不高，却还是认得在一众修士前面带头之人。
　　他略见惊讶神色，持剑戒备，却语调恭敬：

　　“方宗主。”

　　卦宗方寻莲手持星杖，面色平静地站在人群前面。
　　在他身后，还有宣武楼楼主和涅槃宫的老宫主，
　　以及一切虚海境内的大小宗门和散修。

　　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层寒霜，
　　而涅槃宫主最沉不住气，上前一步指着那三清殿怒斥：

　　“你还同这等虚伪小人废话什么？！”

　　内门管事见机不对，一面悄悄加固结界，
　　一面急急叫人去寻李玄泽、燕挽等人。

　　青华涌现、剑光霍霍。
　　不等内门弟子领命，真龙剑自西北破空而来。

　　龙鸣阵阵，金色的巨龙伴随剑光而至。
　　李玄泽一身青色劲装、外覆蓝色轻甲，自龙首一跃而下。

　　众人忌惮他的修为境界，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三步。
　　李玄泽看了看那三步空出来的地面，而后看向方寻莲：

　　“方宗主。”

　　“李宗主。”方寻莲还是很客气。

　　“李玄泽！啰嗦什么！你们青夷山监守自盗、放出邪元、谋夺宝物，还滥杀无辜，别以为那套逐出师门、废除修为的把戏还能骗人！”

　　涅槃宫主根本不同李玄泽客气，手中长鞭一扬，便朝着李玄泽攻去。
　　她一直记着女儿在青夷山受辱，咽不下这口气。

　　看见那些食梦貘中的场景，更是深恨自己当初没有发难。
　　于是最快响应了来自卦宗方寻莲的号召、加入了这场对青夷山的攻伐中。

　　只是，心怀远大，修为境界却骗不得人。
　　李玄泽只是皱了皱眉，足尖一点、就脱开了她的攻击。

　　涅槃宫主还要动手，却又被方寻莲拦住。
　　方寻莲上前一步，冲着李玄泽不卑不亢：

　　“李宗主，我等今日前来，是想向你青夷山讨一个说法。”
　　“宗主下令召我等前往九星山固阵，我等义不容辞。”

　　“青夷山为道门魁首，我等更是仰慕敬佩。”
　　“只是，青夷山缘何将我等同道的信任踩在脚下、做出此等不仁不义之事？”

　　说着，方寻莲自纳戒中取出了一只食梦貘。
　　那食梦貘当场又给李玄泽吐出了那个梦境——盛无邗夺镜、堕魔、杀人。

　　瞧着梦中人，李玄泽眉头皱得更紧。
　　而他的不发一语，落在众人眼中、便是无话可说。

　　“如何？！还要狡辩吗？！”
　　“铁证如山啊铁证如山！”

　　一个白面无须的高瘦散修，持巾帕掩口故意吊尖了嗓音：
　　“哎唷，你们别说啦，小心他们恼羞成怒连你们都杀——”
　　“什么铁证，反正我们青夷山开的是一言堂呢。”

　　他说话拿腔拿调，明明是男子，却要做出一副女人的做派来。
　　一番话下来听得众人浑身不自在，却在这种情况下——隐约觉得他说得不差。

　　青夷山是什么地方？

　　青夷山是九州十四境创世大能意清收的宗门。
　　这人当年能够突破上下两界的隔阂，从上修界而下——

　　甚至用自己的力量创建了如今的九州十四境，
　　他的门下的李玄泽成为了一代剑尊、江风际是如今长夜杏林的主人。

　　剩下的颜星剑和无痕山庄，也断不是好惹的。

　　即便他们当真放出了邪元、夺走了大阵当中的宝物，
　　就算合众人之力，也不能与青夷山抗衡。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难免有些泄气。
　　倒是有几个心怀热血的，却还是梗着脖子道：

　　“就算他们青夷山开一言堂如何？”
　　“他们能杀得了我们、难道还能杀了天下人？”
　　“他们能堵住你我之口，难道还能堵住这天下的悠悠众口？”

　　待那食梦貘的梦境展露结束，身后的众人也议论得差不多。
　　方寻莲看着李玄泽，轻声说：

　　“李宗主，我等前来，并不是要刻意与青夷山为难。”
　　“只是此事，我们需要青夷山的解释。”

　　解释？
　　李玄泽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解释。

　　他习惯了手握杀人刀，
　　去斩妖除魔、去将那些恶人斩于剑下。

　　他的剑术一早就登峰造极，放眼天下无人匹敌。
　　可是意清收却没有在他到达化神期的那一年，允准他出师。

　　与往日斩妖除魔的任务不同，
　　那日，意清收给李玄泽布置了一道出师的考验。

　　他教李玄泽下山去，寻到虚海境内一处无名的山村。
　　在那里帮助村名斩杀山中的一只狐妖。

　　那狐妖的修行不过百年，在李玄泽眼中甚至算不上对手。
　　他不明白师尊为何要派给他这样简单的任务。

　　带着满腹怀疑，他前往那山村中。
　　狐妖在山中是化为一个妹妇，
　　在消息闭塞的村庄内，竟还成了半个仙姑。

　　李玄泽动手，毫不犹豫地将狐妖斩杀。
　　得到的，却是那些村民的谩骂和责难——

　　村民说他杀了他们的“大恩人”，
　　说之前饥荒的时候，全靠这个“仙姑”给他们食物。

　　——其实，真实因为狐妖降临，他们才闹了饥荒。
　　狐妖拿出来的，不过是她夺走食物的万分之一。

　　村民说他是“坏蛋”、是“凶手”，
　　说这个“仙姑”治好了他们村中许多的怪病。

　　——却不知，那些怪病本就是妖物修炼的采补之术。
　　狐妖治好的，不过是她将她的妖力收回些许。

　　村民没有感谢李玄泽，反而用农具打他、用石子丢他，
　　臭鸡蛋、菜叶子全部招呼到他的身上。

　　成为一方大能，护持一方天地。
　　李玄泽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只是他素来性子沉稳，不愿与这等愚民争辩。
　　在愣了一愣后，转身离开了那山村。

　　然后，他便在山外，
　　看见了御剑垂在半空看他的意清收。

　　彼时意清收的脸上带着笑容，
　　却告诉李玄泽——他还不能出师。

　　李玄泽不解：
　　他明明已经斩杀了妖狐。

　　但意清收却反问他：
　　“何谓护世之心，玄泽，你明白么？”

　　事情过了许多许多年，
　　李玄泽早已不记得自己年少的回答。

　　但他记得意清收给出的答案：

　　创世不难，护世才难。

　　创世需要的是能力，
　　而护世却需要炼心：

　　世人愚昧、世人贪婪，世人自私、世人妒忌。

　　“即便世人疑我、忌我、恨我、怨我、杀我。”
　　“我仍愿以性命护之。”
　　“是为护世之心。”

　　——昔年意清收的敦敦教诲仍在耳畔。
　　但李玄泽忽然觉得有些心酸：他做不到。

　　那年在无名小山村做不到，
　　如今，在青夷山上，自然也做不到。

　　他不是意清收。
　　他没有创世、护世之志。

　　他只想要青夷山的安危、青夷山的洁白。

　　青夷山该一如曾经巍峨，
　　而不是被这群人围攻、被这群人诋毁。

　　真龙剑随他的心念而动，
　　龙鸣阵阵，将李玄泽、方寻莲和那修界众人隔开。

　　风平浪静了多年，青夷山弟子们再次看见了李玄泽出剑——
　　剑华阵阵，青影龙鸣。

　　盘桓在真龙剑上的金龙腾空，
　　愤怒的龙鸣伴随着霍霍剑光，将太极广场上的众人困入其间。

　　首当其冲的方寻莲感受到了磅礴的威压，
　　手中的星杖也发出了凄厉的哀鸣——

　　“愣着干什么，大家一起结印抵抗！”
　　涅槃宫主首先捏了玄武阵诀，繁复的花纹自她掌心绽放——

　　一道凝结了红色灵光的十来丈高墙，瞬间拔地而起。
　　形成了一面巨大的盾，想要阻挡李玄泽的剑招。

　　刚才还聚拢在一起的众人，看见那条苍龙的时候，不少散修已经吓破了胆。
　　化神期修士的威压，又岂是人人能承受。

　　有几个人已经瑟缩着准备下山，
　　那些猥琐的动作撞进涅槃宫主眼中，更是看得她齿冷：“废物！”

　　方寻莲和其他几个有头脑的修士，自然是赶快来到涅槃宫主身边。
　　——真龙剑可是九州十四境内难得的神兵利器，剑灵甚至都能化形成这巨大的金龙。

　　一击不中，李玄泽如何还会放过他们。

　　然而那恐怖的剑招和金龙的攻击都没有落下，
　　比利爪先到的，是一道青影。

　　红日之下、披着日华。
　　意清收御剑，缓缓随着朵朵青莲而下。

　　他看了一眼持剑的李玄泽，
　　燕挽和盛无邗也跟着在他身后落下。

　　众位修士看见盛无邗，脸上露出了杀意：
　　“就是他！”

　　“就是他堕魔、杀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
　　“是他、就是这身衣服！是他盗取了九星山的宝物！”

　　盛无邗和燕挽没有看见食梦貘中景，
　　两人俱是一愣。

　　燕挽后背发凉——
　　想着这帮人果然是来冲青夷山发难。

　　而盛无邗只是黑了脸，惴惴不安地看向意清收。
　　意清收笑了一下，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然后他转身，面对着那群怒气冲冲的人：
　　“方宗主此来，声势当真浩大得很。”

　　他的声音如雪似冰，不怒自威。
　　落在方寻莲耳朵里，便是裹挟着千钧怒意。

　　旁人不知，方寻莲却知道盛无邗是意清收的小徒弟。
　　他讷讷地搓了搓手，却还是壮着胆子开口：

　　“尊者这是……要包庇门人惩恶么？”

　　意清收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又看了看他身后聚拢的乌合之众。

　　“看来，诸位皆是如此认为了？”

　　“意尊主，我们对事不对人。”
　　“你门下弟子偷鸡摸狗、杀人放火。怎么，我们还说不得了？”
　　“何况，他盗取的是上界宝物，杀的是无辜百姓、放出的是邪元魔兵。”

　　涅槃宫主不卑不亢，上前一步：

　　“何况青夷山之前的门派小较中，您门下弟子的所作所为，我们实在是……不敢苟同！”

　　“涅槃宫主！”李玄泽忍不住分辨道：“谷鹤和君傲擎已是本门弃徒。”
　　“他们二人行径，与我师尊无关！”

　　涅槃宫主哼笑一声，涂着丹蔻的指甲直指盛无邗：
　　“那他呢？尊者不会说他同你也毫无干系吧？”

　　人群中有人嗤笑起来：“哼，不过又是那套逐出师门、推卸责任的理论。”
　　他伸出手夸张地掏了掏耳朵：“我都听腻了。”

　　李玄泽眯起眼睛。

　　“怎么？李宗主又要动手啊？来啊，杀我啊？”
　　那人无赖得很，坦然地上前一步：
　　“反正你们青夷山就是这样：恃强凌弱！”

　　这次，李玄泽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念了一道青夷山的清心咒，
　　而后又年起当年意清收教给他的“护世之心”：

　　世人疑我、忌我、恨我、怨我、杀我，我仍愿以性命护之。
　　世人疑我、忌我、恨我、怨我、杀我，我仍愿以……

　　我仍愿以……
　　愿以……

　　他念不下去，
　　他也从来不信。

　　人欲杀我，
　　我何故护之？

　　眼睛再睁开时，李玄泽的眸色已经是一片清明。
　　他依旧是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那个人：

　　“修道本就如此。”

　　“什么？”那人明显没有听明白。

　　“修道就是强者为尊，”李玄泽难得耐心解释了一道，“你是弱者，我今日即便杀你，无论占理不占理——”
　　他长剑一扬，稳稳地指着那人眉心：“你必死无疑。”

　　刚才还言之凿凿的散修，
　　这会儿吓得脸色惨白，半晌说不出一语。

　　倒是宣武楼主在旁边轻轻咳了一声，摇摇头道：
　　“意尊者、李宗主，我等并非你们的对手。”
　　“你们要杀人，我们也无力阻拦。”
　　“只是公道自在人心，此事，我们不会善罢甘休。”

　　众人神色戚戚，又有些人脸上是视死如归。
　　燕挽扶着盛无邗，急得跳脚：
　　“你们这帮蠢材！你们、你们怎么可以怀疑青夷山！”

　　看着这群人义愤填膺、群情激奋。
　　意清收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冲燕挽摇摇头，燕挽却看着他红了眼眸。

　　而后，他走到了李玄泽面前，
　　温良的手握住了李玄泽的手臂：

　　“玄泽，是师父错了。”

　　李玄泽一愣，电光石火间，恍然呆住。
　　在场这么多人，只有李玄泽瞬间明白了——

　　意清收到底在说什么。

　　而意清收没有再看他，款步走到了那群人的面前，
　　他长袖一展，如白鹤振翅，
　　狂风翻卷起他那套与盛无邗别无二致的琉璃色青衣。

　　未曾高束的长发在风中翻飞，
　　白皙而明丽的面容上，意清收嘴唇开合，缓缓道：

　　“昔年，师父教你，道世人疑你、忌你、恨你、怨你，甚至是杀你时……仍要你存一份护世之心。”

　　众人脸色微变，仿佛恍然大悟、仿佛如遭雷劈。
　　他们中很多人好像这才想起来，
　　是眼前人创建了九州十四境、是意清收封印的邪元、立了九星山大阵。

　　他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再笑。
　　影落青霄应召而出，而后在众人仓皇地召唤各自的灵剑准备搏命时：

　　影落青霄被意清收握在掌心中，
　　然后插入了他面前的地面——

　　青色的结界伴随着意清收强大的灵力，
　　瞬间将整座青夷山都罩在了其间。

　　刚才还在山门口愤怒的嘶吼的流民百姓们，
　　在那道青色的灵光下，有几“人”、竟然生出了獠牙。

　　而聚集在方寻莲身后的一种修士中，也有几“人”撑不住。
　　渐渐露出了通身的魔气。

　　“魔道？！”
　　“是、是魔族！”

　　刚才就已经混乱一片的人群，这会儿更是如同炸了锅。

　　站在魔族身边的修士们纷纷拔剑相向，
　　而那些流民更是飞快地往山上逃、大喊着救命。

　　双手交叠在影落青霄上，
　　意清收面带薄笑，看得却是那些在结界外挣扎的无辜百姓。

　　他的声音依旧很冷。
　　一双眼眸甚至和数年前并无什么分别。

　　只是他淡淡地背对李玄泽，又重复了一道：
　　“是我错了。”

　　重生而来，是他错了：

　　疑我、忌我、恨我、怨我、杀我——
　　我何故要以性命护之？！

　　他前世就是太心软！
　　才闹得一个个孽徒对他生了猥亵之心。

　　他前世就是太心软！
　　才让这个天下最终为魔尊守缺所夺。

　　护世，何苦护世？
　　世人贪婪、世人愚昧。

　　你给一，他们便要二。
　　到头来，还要说是你的不是。

　　你已经挖空了心、流干了血，
　　偏偏世人还贪婪地望着你，说：

　　你身上不是还有骨头么？
　　怎么没有拿出来给我们熬汤？你对我们不好！你是坏人！

　　他说完那句“错”之后，在众人面前缓缓地捏了个道诀：
　　一道碧色石壁于太极广场上升起，石壁上山川广阔、竟能呈像。

　　影像交叠，竟是当年九星山成阵之时。

　　凝聚的雾气源源不断地填充着当年的景象，
　　意清收站在那石壁旁，缓缓地抽回了影落青霄。

　　他开口，声音不算大，却响彻整个青希峰：
　　“诸位既然要解释，今日我便给诸君一个解释。”
　　“只是希望诸位得到解释后，此后便莫踏足青夷山。”

　　方寻莲脸色惨白。
　　涅槃宫主在看见那些混入他们当中的魔修，此刻也是变了脸色。

　　然而天空中陡然又传来了一个阴冷的声音：“也别来我们长夜杏林——”
　　束发的江风际紫衫猎猎，神色不善地看着太极广场上的众人：

　　“我们长夜杏林的医修，救不了眼瞎心盲之辈。”

　　“嘿嘿，”他身后的颜星剑挠了挠头：
　　“无痕山庄也不喜欢蠢货，日后你们绕着点走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