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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03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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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无邗这一觉睡到了半夜,
燕挽也就絮絮说了半日。
然则心境灵脉天光斗转,
外境的日月同样在更迭变换:
极北之地,重华浮岛。
此境为卦宗所在,
岛上终年飘雪、气候极为严寒。
需要观星的缘故,整个浮岛上上没有低于十层的建筑。
多是观星台、瞻星台和占星台这样高塔。
由此,许多日常的吃穿度用、弟子居、膳堂等,
也被迫转入了地下。
极北之地一年中又十来个月都是极夜,
倒是方便了卦宗弟子们占星和观天。
长此以往,生活在这里的卦宗弟子们,
眼睛都不太能接受强烈的阳光。
他们习惯了黑夜、习惯了满天星斗,
白日出行时,便要以厚纱覆住双眼。
也大概是这样不方便的原因,
卦宗与九州十四境的其他宗门结交甚少。
但若要据此说卦宗是个避世的宗门,
那便是大错特错——
卦宗历任宗主都曾任人界的皇族的国师,
仰仗着人类的贪婪,卦宗也积攒了大量的财富和资源。
只是卷入人世的纷争后,
总是会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结果:
卦宗前任宗主莲山,
就是太深地卷入了人间皇族的皇位争夺。
最终战败被俘,
然后被人界新上任的皇帝斩首。
原本作为修士的莲山有千万种方法脱身,
他是修道之人,捏个幻形咒、甚至直接御剑都可以脱身。
但不知为何,他却没有反抗、甘心赴死。
叫他的弟子、如今卦宗的宗主去往人间,只得一坛子骨灰。
即使是意清收都承认:
莲山是卦宗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占星奇才。
当年,就连上修界的玄天帝尊,
都需要借助未来镜才能窥视未来。
莲山却能够站在占星台上,手持星杖、以圣水罗盘推演,
将满天星斗、化为谶言:得失凶吉、尽在指尖。
一个能够勘破天机的人,
最终却和人间的小皇帝一道赴了死。
莫说如今卦宗上下不甘心,
就连九州十四境的其他宗门也觉得怪异。
只是往事不可追,
除了卦宗门下自己慨叹,旁人也不过只是一嘴闲谈。
如今的卦宗,已不复当年。
自莲山陨世后,曾经络绎不绝来卦宗占卜的人便渐渐少了。
这几年,更是无人问津。
曾经热闹的重华浮岛,也变得冷冷清清。
门口的落雪,已没及人膝。
拾级而上,君傲擎无聊地数了数,
一共有一千三百六十二阶楼梯。
谷鹤走在他的前面,
施了幻形咒变作个冷面白发的女人。
而他自己只是改了容貌,
身上还是穿着他喜欢的黑色玄衣。
倒不是两人不想御剑,而是卦宗的臭规矩:
凡诚心踏足卦宗者,必得悉心行过门口的长阶、才得谒见。
君傲擎不耐烦地砸了砸嘴,
想着将来时机成熟,一定要先将这卦宗上下杀个干净。
结果前面的谷鹤却转过头来警告地看他一眼,
他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不会闹事后,两人才款步来到了卦宗的宗门前。
四根白玉石柱上阳刻着各种各样的星斗,
顶端则以灵珠悬浮着两轮明亮的月形宝石:
一枚满月、一枚残月。
只有一个守门的弟子,抱着灯笼靠在石柱上睡着。
灯笼中的火星都快烧着了他的衣袍。
君傲擎好笑,忍不住地咳嗽一声。
那弟子吓了一跳,手中灯笼掉落在地、被夜风一吹,就熄灭了。
长夜之下,只有稀疏星影。
那弟子茫然地抬头,看见了一个白衣白发的女人。
他眨了眨眼,脸色陡然变得惨白:“鬼啊!!!”
谷鹤:“……”
有些愤懑地看了君傲擎一眼,谷鹤转过身来,
已经施加过异音咒的声音,是个冰冷的女声:
“你看清楚。”
“……”那弟子揉揉眼,又瞧见了谷鹤身后的君傲擎,这才狼狈地站起身来:
“两位是……?”
“我们自雍州汇乐城而来。”
谷鹤双手恭敬地递上了一份拜帖:“想要拜会方宗主。”
那弟子懵懵懂懂,见二人是规规矩矩走完了台阶、递上了拜帖。
没有多想,也就拿着拜帖进去送给自家宗主。
守门的弟子修为境界低微,看不出谷鹤和君傲擎身上的魔气。
那拜帖中的古怪,他自然也没看懂。
如此,这份拜帖到达了卦宗宗主方寻莲手中时。
他蹙眉看了半晌后,才开口问:
“你说,他们自称来自雍州汇乐城?”
“是的宗主。”
“人还在门口?”
那弟子点点头。
他看不见,方寻莲手中的拜帖根本不是寻常的自报家门的拜帖。
碎金的绢纸上,只有简单的三个字——
往事镜。
这三个字像是烧过的烙铁,只一眼,就深深地烫在了方寻莲的心底。
他捏着绢纸的手微微用力,而后那份拜帖在他的掌心中化成了碎片。
“……宗主?”
“不见。”
方寻莲背过身去,
面对着背后摇曳的香烛和卦宗历代宗主的牌位。
最下方正中的一个,木料上佳,已经被摩挲出了包浆。
上头描金写着四个银钩铁画的字:恩师莲山。
弟子不知来人哪里得罪了宗主,
只得挠挠头,转身回去复命。
结果才开门,就吓得又一声尖叫:
“你、你们!”
“方宗主何必如此着急拒绝呢?”
谷鹤和君傲擎两人不知何时竟然跟着这弟子闯了进来。
两人背着清浅的月光,拉长的影子如同鬼魅,
从门外一直延伸、再往前就会碰触到方寻莲的足尖。
方寻莲没有回头,
只叹了口气,挥挥手让那小弟子先出去。
谷鹤和君傲擎对视一眼,
都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待小弟子离开、替他们三人将房门关好。
方寻莲才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
“二位并非是来自汇乐城吧?”
“九星山封印一毁,汇乐城就被邪元迸发的魔气毁于一旦。”
“城主夫妻二人死守结界数日,最终境溃人陨。”
“观你二人修为,绝不在他们夫妻之上。”
谷鹤笑了笑,坦然承认:“只是个噱头罢了。”
方寻莲眯起眼睛,面上波澜不惊,
心中其实早就被那拜帖上的三个字烫伤了心——
往事镜。
往事镜!
“我二人来寻方宗主,是想同方宗主谈一笔生意。”
“卦宗不做生意。”
“事关往事镜,”谷鹤看着方寻莲的眼睛,“您会感兴趣的。”
他的目光露骨而放肆,看得方寻莲十分不舒服。
当场就以占星杖点上了谷鹤的颈项,谷鹤也不闪不避:
“往事镜被人取走了,方宗主难道不想试试去夺一番么?”
“……”
方寻莲一直知道往事镜在九星山的封印内。
只是若要取此镜,就得破坏大阵、释放邪元。
他能答允李玄泽等人的要求共赴险境,
也是心里存了一些私心——
他想要往事镜、他十分需要往事镜。
他的恩师不能那么不明不白的死。
卦宗也不能没有莲山。
若能回到过去!
回到过去……
结果当日阵破、邪元出,
阵眼中的宝物悉数被一个青夷山入魔的弃徒毁去。
最后,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际。
却隐约瞧见一道琉璃色的人影,闪现阵眼内、又极快地离去。
那人的动作极快,方寻莲并没有看真切。
——只隐约觉得像青夷山的弟子服。
然而这事实在匪夷所思,青夷山号令大家前往九星山固印。
最终——却反要从九星山的封印中劫掠东西?
方寻莲当时也询问了李玄泽,
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他便没有深究此事。
有些遗憾恐怕注定要相伴终生,
只是没想到现在竟然还有人和他提“往事镜”三个字。
他就好像是自己深藏在心中的私事被人不断窥探,
满心愤懑与羞恼,只想着要将这群人斩杀在地。
偏偏对方一早拿捏了他的七寸,
告诉他了三个字:往事镜。
眼前的两人修为境界很低,
但身上明显用了幻形咒,刻意隐瞒了自己。
方寻莲对于这样的鼠辈十分瞧不上,
但人心就是如此——
有的时候明知是套、却还是放不下执念。
他开口问:“难道阁下知道取走往事镜的人是谁?”
“应该说,我知道往事镜在何处。”谷鹤答。
“何处?”
“虚海境,青夷山。”
“……”
听见这个答案,方寻莲先是愣了一下,
而后他笑起来、摇摇头,像是听见了什么最有趣的笑话:
“阁下这话未免太荒谬了些。”
“原本就是青夷山邀请我等前往固阵,缘何监守自盗?”
“若无其他事,还请阁下离开。”
方寻莲转过身去,目光稳稳地落在了“恩师莲山”的牌位上。
谷鹤看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宗主不再考虑考虑?”
回答他的是方寻莲沉默的背影。
君傲擎早就等得不耐烦,这会儿见方寻莲没有答允,
当场就要撕开幻形咒与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儿拼命。
结果却被谷鹤强行拽走,一路拽出了重华浮岛之外。
“干什么拉我?!”
君傲擎不乐意地挣扎开:“这死老头不是没答应我们吗?”
谷鹤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内心千般不快,却还是记着魔尊的大计。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我们此行就不算白来。”
“何况,还有那些流民。”
“流民……?”
君傲擎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忽然也就不那么恼了。
他舔了舔嘴唇,恶意地看了谷鹤一眼:
“师尊,你还真是坏得很啊——”
谷鹤只是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走罢,先回去。”
果然,就在两人走后一天:
虚海境各地来了一群流民,他们自称来自雍州汇乐城。
说他们的家园、家人为邪元、魔道所毁。
虚海境内的修士仁心,不少大小宗门都开宗接济。
就连重华浮岛这样严寒之地,也来了不少流民。
方寻莲亲眼见过那种浩劫降临、众人四散的场景,
又念及汇乐城主夫妻苦心经营多年,也选择了接受这群流民。
然而,就在流民悉数被各大宗门接纳后。
虚海境内就出现了许多食梦貘。
此物状若豚,好食人梦。
凌晨而食,常依噩梦而生。
修士们想着流民们经历了一场邪元出世的浩劫,
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园和亲人被吞噬,自然是噩梦丛生。
结果那些食梦貘吐露出来的梦境,却叫虚海境内众人大吃一惊:
只见九星山阵破之时,青夷山琉璃色的衣摆于阵中闪过。
而后那道琉璃青影,混入了魔道大军中。
随着魔道大军一道残杀无辜、劫掠生灵。
那个人,身上穿着一套流风浮云纹的琉璃色的外衫。
手中持一柄魔剑,额心的堕魔印记煜煜生辉——
盛无邗。
“这不是青夷山门派小较夺魁的那名弟子么?!”
“是啊是啊,好像还是他们尊者的亲传弟子!”
“好啊,好个青夷山!明面上是叫大家来固阵,结果自己却来盗取阵中宝物?”
“监守自盗、枉称侠义!还第一宗门!我呸!”
“哼,还同魔道混在一起!”
“当时门派小较还在万华阁上作弊,我看是藏污纳垢的天下第一吧!”
流民中泛滥的声讨从食梦貘吐露出的梦境起,很快、蔓延到整个九州十四境。
许多小宗门,都悄悄地在背后议论着青夷山的不公、青夷山的不是。
同样,卦宗的方寻莲也看到了那个梦境。
看到了、九州十四境内不少人对青夷山的质疑。
他沉默地站在黑幕沉沉、无月而无星的夜色下。
他的占星杖闪烁无数光芒,面前的圣水盆却还是如过去一样毫无动静。
莲山不在了,
他再也不能在这种时候转身,委屈地说:师尊,我还是不会。
如今,那个会走过来摸摸他的头,笑骂他笨。
却还是耐心走过来、给他演示一遍法术的人——
已经变成了一坛子细白的骨灰。
问天,没有答案。
占星,卜算不出结果。
方寻莲又将自己关在祠堂半日,
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闻词,去将星月符发出去。”
他唤来自己的亲传弟子:“三日后,我们启程、讨伐青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