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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03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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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宁乐希的加入,
玄天帝尊和意清收自然讨不到好处。
玄天帝尊不想在此境浪费时间,
便丢下话引着守缺去其他地方再斗。
意清收没有追,看着宁乐希,
忍不住还是哑着声音问了一句:
“所以,从前你都是……”
宁乐希的身形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你都是,在……骗我吗?”
那样的声音,落在任何人耳中都令人痛心。
意清收看不到,但盛无邗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宁乐希脸上的悲痛和绝望——
他紧紧地咬住了嘴唇,唇瓣上都是血腥的印记。
半晌后,终于逼着自己开口道了一个字:“……是。”
“……”
意清收呆了一瞬,而后惨笑起来:
“……原来、原来如此。”
受不了他那样的声音,宁乐希终于忍不住回头,以长剑指着意清收大骂起来:
“对!我就是骗你!我耍着你好玩!”
“你多蠢呐!我说什么你都信!我甚至不用出手、你就会搅得整个天界一片混乱!”
意清收脸色灰白,张了张口,眼中蓄满了泪水: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呵,朋友?”宁乐希红着眼睛,仿佛是听见了多大的笑话,“你也、你也配当我的朋友?!”
“我告诉你,我不仅仅是魔教的右长老,我还是尊主的义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尊主对我信任有加,比起他的亲生儿子,他甚至更看重我这个义子!”
意清收说不出话来,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宁乐希。
——前一刻,这个人还在同你勾勒一片美好未来,说要和你同创一境。
下一秒,他便说你是痴心妄想,说一切都不过是一个骗局。
他曾经当宁乐希是自己唯一的朋友。
他一直孤零零地在药师崖,做一个朝不保夕的药人。
后来这个人握着他的手,教他用剑、告诉他剑招的诀窍。
带着美酒给他喝、枕着草坪陪他看星星。
在上修界游历,快意纵马,带着他瞧见了天边终年不败的海棠花。
听着他喊他“小意”,听他说那些胡话。
原来,都是……假的?
意清收哭了。
无声无息地哭了。
他没再看宁乐希一眼,也没有擦拭自己满面狼狈的泪水。
意清收只是踉踉跄跄地转身去,慢慢地扶起李月岩来,笨拙地想要带着李月岩离开这里。
看着他仓促转身离开的身影,宁乐希手中的长剑叮地一声落地:
他惹意清收……哭了?
上下牙齿颤颤地打在一起,宁乐希终于用双手捂住了脸,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意清收心神俱怆,没有注意。
但被他扶起来的李月岩却隔着意清收的肩膀看了看宁乐希。
他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都是命。
之后,李月岩支开意清收,
让他去药师崖牌匾后,取一封密信。
等意清收离开后,他自己则站在那小楼之中,
面对着未来镜,取出了火油、泼满了自己全身和整个小楼:
他刚才说错了。
他和玄天帝尊一样,都是妄图改变未来的俗人。
没有任何人能够在知道自己将来的死局时,还能够坦然接受、无动于衷。
哪怕是寿达天命、安详去世,都还总想着求一求延缓、问一问长生。
何况是他们这样,惨死的结局?
李月岩看了看这间小楼,还有在小楼一角吃草、懵懂不知事的白兔。
终于,惨笑出声——
意清收依言去了药师崖牌匾处,
取出来的竹简,却是李月岩写给玄天帝尊的一封信。
由于没有加上任何禁制,意清收直接地看到了信的内容。
似乎是很多很多年前,李月岩告诉玄天帝尊——
他在未来镜中,看见玄天帝尊会为影落青霄所杀。
虽然没有看见持剑之人,但他还是提醒玄天帝尊小心。
信中言辞尊敬,
似乎还是将玄天帝尊当成是上修界的护持者来对待。
影落青霄……?
意清收捧着那封信,又疯了一般跑回小楼。
这时候,魔道的大军已经攻伐到了附近。
四周大火焚烧,越来越像是盛无邗在心境灵脉中看见的那个药师崖“炼狱”。
李月岩此刻已经坐在了小楼之内,
看着返回来的意清收,没有一点意外,只是问:
“你都看到了?”
“这封信、这封信是什么意思?”
“当年,我还不认识你父亲,”李月岩摸着怀中的白兔,“曾在未来镜中看见了一个场景,玄天帝尊死了,胸口插着一柄十分出彩的神剑,叫做影落青霄。”
“玄天帝尊是上修界的统领,他若不幸死亡,必定会给上修界带来灾难。我很是担心,所以就十分冒昧地给他写了这封信,由此——也叫他知道了,我拥有未来镜、能够预知未来。”
说到这里,李月岩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心想当年的自己还真是笨得可以。
主动暴露了自己被未来镜选中不说,
还由此拉开了玄天帝尊心生妄念、对未来所有一切的算计。
“后来,你父亲横空出世,竟然得到了这柄神剑。你以为当年玄天帝尊座下的十八位高手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去抢夺影落青霄?”
“不是因为神剑当真值得,而是为了——避免帝尊那样的死亡。”
“可惜,天命不可违,神剑终归是落在了你父亲的手上。我也机缘巧合,和他成为了朋友。”
“那时候我就后悔了,曾经劝过你父亲放弃这柄剑,可你爹根本不听我的劝,他痴迷剑术,如何会轻易放弃到手的神剑?哪怕这柄剑会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灾厄——!”
“之后,他说他会带着你娘去红尘千丈雪隐居,天真地想着,只要避世,就能够不卷入世俗的纷争。”
“然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玄天帝尊怎么会轻易放过一个潜在的、会威胁他性命之人,所以他一直在盯着你的父亲,直到后来他查到你父亲的身世,知道他是妖族之后,便利用这一点、挑起其他剑修的不满。”
“那些人自持公道和正义,信誓旦旦地说妖族不配持有长剑,便攻上了红尘千丈雪,众人合力逼死了你的父母。”
李月岩抬头,面色如常地看着意清收:
“玄天帝尊没有直接对你父母动手,但你的父母其实是为他所杀。”
“我虽是你父亲最好的朋友,却也是我——一早给你父亲埋下了死局。”
……
何其残忍。
盛无邗站在那里旁观,都已经看得浑身发抖。
更何况是——亲身经历了这一切的意清收。
接连不断遭受打击后,意清收再也支撑不住,手中的竹简散落一地。
一连串的血珠从口中洒落,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李月岩看着他,眼中有悲伤。
想伸出手去想安慰他,最后却还是缓缓地将手放在了兔子身上。
而后,意清收仓皇地夺门而出、在绝望之中,
焚毁了整片药师崖。
往事镜的回忆,却没有就此结束。
盛无邗的眼前,出现的是神魔大战最后的战场。
宁乐希沉默地站在魔尊守缺身后,
玄天帝尊还有他带领的修士们御剑悬于半空。
战鼓擂擂,兵戈铿锵。
玄天帝尊用他那俾睨天下的傲气,看着地上站着的魔尊守缺:
“大魔头,你现在退兵还来得及。”
守缺耸了耸肩:
“大丈夫马革裹尸还,何必啰啰嗦嗦。”
之后,两个人就化作了一黑一白两道光影斗在一起。
而魔道大军自然也黑压压地逼上天顶。
唯有宁乐希静静地站在原地,
面无表情地看着天空上不断在谋算、争斗的义父、敌人。
他很累,真的很累。
前几日,听说那傻子单枪匹马冲进玄天宫和玄天帝尊大吵一架。
然后拒绝了玄天帝尊的延揽,直接离开了上修界。
听说药师崖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药相李月岩抱着他的兔子、被活活烧死在了大火里。
宁乐希深吸一口气,
颓然地闭上了眼睛——
未来、过去,权力或者神魔之别,
又有什么要紧。
他这一辈子,早就了无生趣。
在漫天腥风血雨中,他想要看见蓝天、想要看见白云,
想要看见那傻子骑着白马,回头冲他笑,唤他“阿宁”。
意清收说,他是他唯一的朋友。
其实意清收何尝不是他唯一的知己。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如何,身在尊位的那些谋算。
倒还不如一坛子烈酒,当大醉一场、合该醉死一场!
宁乐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伸出手召唤出了自己的剑。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化作一道光、直扑向了还在争斗的魔尊和玄天帝尊。
守缺看见他来,眼中闪过惊喜:
“好孩子,快来助我一臂之力!”
然而下一秒,他脸上的喜就变成了震惊。
因为宁乐希的剑,正稳稳地从后扎入了他的后背里。
玄天帝尊大喜,
立刻召出了千万道符咒、剑意攻击。
“你——!”愤怒的守缺扭身抓住了宁乐希的脖子,不可置信:“你这畜生!”
宁乐希笑,眼中尽是血泪:
“义父算计了一辈子,却唯独……”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的嘴中涌出,宁乐希却还是嘶声说完了最后的话:
“唯独算错了……人心……”
他一辈子,都在为了魔尊守缺而活。
为了魔尊的一道道命令,拼上自己的所有。
接近意清收,本来只是他无数任务当中最简单的一个。
他却在这最简单的任务中,彻底迷失了自己。
瞧着愤怒的守缺、惊喜的玄天帝尊,
还有魔族人满脸的不解,宁乐希其实很想喝一壶酒、大笑三声。
然而,他被守缺攻击,
又站在守缺身边、自然也承受了来自玄天帝尊的大部分攻击。
很快,他眼中的光芒就溃散了去。
一直到被守缺像丢垃圾一样摔出去、缓缓从半空中跌落,
宁乐希越来越模糊的视线,
却总是固执地往下修界的方向看去——
若是他……
从一开始,就当真是上修界宁家的小公子。
潇洒风流、匆匆红尘过客,
最后却也为上修界尽了一份力。
没有算计、没有欺骗,
他当真——是想要陪他复仇、想要和他纵酒。
待之以真心,不置可否、重求一份友情?
“前辈……”
看着那个坠落的人影,盛无邗忍不住地往前走了几步,最终却咬牙顿住了身形。
之后,守缺虽然没有被玄天帝尊彻底斩杀。
但□□毁灭、元神封印。
魔道由此式微,剩下的魔族退出了上修界。
而魔尊守缺的亲生儿子,当时还只是一个十来岁孩童的孤琏。
不顾众人的阻拦,硬是冒着风险从战场上将重伤不醒的宁乐希带走。
然后在他即位魔尊的大典上,生剥了宁乐希的皮、将他制成了一面人皮鼓。
被剥皮的时候,已经没了一点儿修为的宁乐希没有发出一声惨呼。
他脸上甚至带着淡淡的笑容。
大约是这种笑,惹怒了新任魔尊孤琏。
十来岁的孩子伸出了留着鲜红指甲的手,直接戳瞎了宁乐希的双目。
他用了千百万种方法折磨这个害死了他父亲的“叛徒”,
最后砍下了宁乐希的头,化去上头的血肉,削掉顶盖后看了看,赞道:
“倒是可以做成一尊不错的酒器。”
魔道众人神色戚戚,
瑟瑟发抖地看着昔日的天之骄子,如今落得如此惨状。
年幼的孤琏因此立威,顺利成为了魔道新的领袖。
很多人,至今仍旧不明白宁乐希为何会突然去攻击守缺。
他本来有大好的前程——
即使魔尊败了,以他的声威,同样可以控制年幼的孤琏,掌握这片魔界。
结果,昔日的右长老却被还是个孩子的孤琏制成了一面鼓、成了一尊酒杯:
被摆放在魔神殿——警醒后人莫要叛变的同时,供历任魔尊使用、侮辱。
那只酒杯……
盛无邗跪倒在地上干呕,前世、前世的前世,他都曾经用过。
他听说过这位魔道奇才的传奇,也知道他最后选择了背叛。
只觉得是个蠢材,便是活该如此。
熟料,背后竟然还有如此曲折。
原来那道白影,不让他进入往事镜中、又是一再叮嘱。
不仅仅是担心他为往事镜反噬,更要紧——
是宁乐希不想他看见他们惨烈的往事。
捧紧了怀中的玄日花,
盛无邗闭上眼睛、一步一步地退出了往事镜。
心脉灵境中还是一片风和日丽,
重新回到现实后,脑中瞬间充满了灵侍鹘星给他留下的不少信息——
说意清收醒过来好多次,脸色也渐渐好了。
说意清收教会他不少菜肴、糕点的制作方法,他现在可能干了。
说意清收一直盼着他回来,总是会看着一个方向出神。
……
然而盛无邗深吸了一口气,只是将目光看向了,
站在灵泉边,神色十分平静的宁乐希。
宁乐希一看盛无邗的表情,便笑了一下。
也是经过了这么多事,盛无邗发现那团模糊的白影其实有很丰富的表情。
哪怕只是一抹神识、一个虚影,也和在往事镜中的蓝衫少年,
有着一样的英俊眉眼,一样的丰富表情。
“你都看见了。”
盛无邗点点头,将怀中的玄日花取出来,想要递给宁乐希,
又想到自己应该给燕挽,又巴巴地收回来。
宁乐希看了好笑,摇摇头,道:
“还真有点羡慕你师尊了。”
盛无邗看着他,心里憋了很久的话也忍不住说出口:
“宁前辈,为何你……不和师尊解释清楚呢?”
解释清楚他最后的所作所为。
解释清楚,哪怕他满腹坏水、天生就是恶人,对待意清收,却是真情实意。
他愿意为他背叛他从小信仰的一切。
他甚至死后都没有得到片刻的安宁。
宁乐希笑,遥遥看了一眼身后的水帘:
“所以我才不断奉劝你,进入往事镜后,不要想着妄图改变过去——”
“你这孩子,什么事都想要图一个圆满,其实世间的圆满,哪有那么容易。”
不等盛无邗说话,宁乐希便继续道:
“你师尊这个人,总是心软,若让他知道我的事,他又要难过了。”
“何况,他半生凄苦,如今都好了,又何必劳他为我这个死人——再惹上许多麻烦呢?”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了,”宁乐希的白影舒展身体、好似伸了一个懒腰,“小友,你能拿着玄日花回来,也算是幸不辱命。我呢,看见老友能够有你这样的小友陪伴,也算是了无牵挂。”
“算是功德圆满啦——”
这话听上去可十分不像好话,盛无邗急急忙忙上前:“前辈——!”
这时候,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伴随着脚步声而来的,还有意清收略带惊喜的声音:
“盛无邗?你回来了?”
“你——在和谁说话吗?”
盛无邗急急回头看了一眼,又转眼看见身边的宁乐希冲他挤了挤眼睛。
而后,带着一抹狡黠的笑意,彻底消失在了心境灵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