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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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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身上衣,君王手中剑,都是动不得的东西,姬昶然的东西犹甚。
徐静拔剑的动作突然,所有人都不曾察觉,姬昶然的反应也不知怎么的慢了半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剑被靖阳以外的人拔了,便要对她出手,猛然听到她的话,收手问道:“如何破?”
徐静连砍下几段竹,叫怀静刺穿,“叫能腾出来的人手都这般做,几人一起插入将破损的位置。”
她举止干脆利落,语速很快,但稳。
此间所有人都是以姬昶然为主,眼下能腾出手的人并不多。
徐静仿佛不觉得他有可能拒绝,径直走到临时搭建起来的防洪墙边,“我力气小,挑高入插,力气大的,挑低处差,两杆之间,不能超过一臂长。”
她回头朝他们扯了扯嘴角,“这个世界上,我是最想活着的,也是最不希望公主陵受损的人。”
谁能受得了亲眼看着自己的陵墓被毁呢?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姬昶然明显更不高兴了。
但眼下生死关头,纵他再如何不高兴,也没得发作的时机,只意有所指地看了徐静一眼,将心中不满化为力气,一人持了四根一臂粗的竹竿,几是同时插入四处将要抵挡不住的裂处。
两高两低,刚好被他四肢压住。
他清楚地感觉到突然涌入四根楼竹竿的力道,不过转瞬,便将只破了一个孔的竹隔悉数冲开,突然涌出的水柱,直冲向他的四肢。不过,本就在雨中,倒不显得有多狼狈。
徐静看懂了他目光里的威胁,并不在意。她弯了弯眉眼,插了两个竹竿在一人高的位置。
他早得了消息,可以不来淌这趟浑水,却来了。
过往不论,眼下,他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一起努力护着公主陵,一起努力活下去。
水的冲力不时地冲击着臂膀,他们使尽了所有的力气稳住一个个竹竿。
天一直黑沉沉的,不辨昼夜。
公主陵前的地面上,被他们引流的山洪冲出了一条自然的沟壑。
直到山洪倾泄完全,大雨还在继续。
大家看见竹竿里不再有水柱冒出,纷纷吐出了憋着的长气,不顾地上湿泞,瘫倒在地。
徐静挪了挪步子,到陵边一处只湿不泞的地方坐下,见有人缓了力气开始脱衣拧水,她也打算趁大家不注意把身上的水拧一拧。
怀静扫视一番,寻着她的位置过来坐下,“静静,你是怎么想到那样的办法的?”
他勤学水利数年,自以为早就学无可学,却没想到在浒城犯了这么大的错,还见识了他没用过的法子。
“啊?”徐静不好以要拧衣裳为由将他赶走,而他喘着气问出的话声音并不小,已然引得众人朝她看过来。
她随意将袖口和衣摆的水拧了拧,“曾经有人做过一个实验,在一个大水球上,扎一个洞,大水球立马破了,如同蝼蚁之人穴溃堤。但在一定的距离之间,同时扎几个洞,大水球就不会破,水会顺着几个洞缓缓流出。”
她话音刚落,便感觉到了突然出现的压迫感十足的视线。
原本闭目养神的姬昶然睁开双眸,“谁教得你这些?”
徐静沉默了。
这是她上上辈子学的东西,上辈子说得自然,因为她说什么,身边的人都只会听从,鲜少会质疑的。这辈子,她年纪不大便考上了解元,身边的人也都信她,做什么都不需要太多解释。
眼下,这些人不知她就是上靖阳公主,就要开始追根究底了。
上辈子用的那些理由,自是不能再用的。
徐庭玉抬了抬眼,抻了抻脚,淡蓝色袍子已经没最初的模样,一举一动却依旧温雅,“除了母亲,还有谁能教她这些?这么些年来,也就她能和母亲说说话。你许是不知,徐靖阳去年便考上了解元。是浒城最年轻的解元了。”
徐静暗暗松一口气,顺着徐庭玉贴心的话道:“公主是极好的,并不藏私。”
徐庭玉笑了一声,疲惫的声音里透着些许怀念,“母亲是世上最好的人,只是我们都招惹了她不悦,让她不想理会我们了。”
徐静暗道:不会不会,只要你还有这张颜,我就会理你。姬昶然就另说了。
姬昶然瞧他一眼,“休扯上我。”
徐庭玉无声地笑了笑,复杂地阖上眼。
他是最先惹得母亲不快的人,可是若姬昶然不曾将母亲惹得怒到极致,母亲那么喜欢生活的一个人,又如何会弃了她爱的人间?
这几年,这种念头一直被压制着,一直到听到徐静那句“我是最想活着的”,曾经强下的禁锢受到猛烈一击,险些就要松动。
可他不能再与姬昶然讨论这个话题。否则,这么多年的情义随时有可能会分崩离析。
姬昶然也不再理会他,凌厉的凤眸转向崇拜地看着徐静的少年,“姬承禹,此地尚且如此,浒城,当如何?”
怀静脸上笑意顿时褪尽。
徐静挑起一旁的水藻,“这件事是对靖阳公主来的。浒城有没有事另说,但不久之后许还有一场硬仗,若不好好休息,想是不利。”
姬昶然和怀静的目光落到了水藻上,一个平静得仿佛早就了然,一个惊讶地呼出声来,“突然暴发的山洪,不可能有这样的水藻。这种水藻是生长在年久的水库底……”
怀静的声音顿时停住,面上血色褪尽,颤声喃喃:“我该死……我该死……”
这几声比他先前的每一次认错都要真挚。
徐静平静的心湖里涌动着暗流,有些疑惑,“公主陵里除了遗体之外,什么也没有……是谁与她有这么大的仇怨?”
这个问题,徐静想不明白,身边也没有一个人接话。
姬昶然的视线移向徐静,开始算账,“你竟敢动朕的剑!”
徐静一愣,没弄明白他这脾气从哪里来。
她抽他的剑是下意识的习惯,有什么不对吗?
“陛下的剑是公主寻了少有的材质打造,最为坚固,当时的情况下,用它,最好。”
“是她叫你抽的?”姬昶然的眸光复杂,夹杂着徐静看不懂的期待,语气缓和了下来,“你方才,想问什么?为什么?”
“嗯?”徐静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被山洪打断的话题。
暗自不满:狗崽子就不能把话说全?叫人猜来猜去好生费力。
转瞬自己又得了答案:自是不能的。能就不是狗崽子了。
情绪不对,气氛不对,环境也不对。
她没了再问先前那个问题的想法,随意挑了个道:“陛下为何要将他收为义子?他不过小陛下八岁。让他做你义子,又让他唤靖阳公主母亲,这……”
徐静累了,脑子有些糊,原本要说的“关系”二字,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
透气的眉头打成了结,“这辈分就乱了。”
“大姐与朕同辈,辈分未乱。”姬昶然欣赏够了她的表情,目光往徐庭玉身上一瞥,缓缓垂眸,“殿试可拿头筹?”
徐静靠着石壁,听不出他这句话的情绪,敷衍地应了一声,“啊……”
想到自己收养徐庭玉才是真的乱了他们二人辈分,顿觉气短。
本以为以他现在古怪的性子,必还有下文,却不见任何反应,凝眸一瞧,才见这位年轻的帝王呼吸平衡,眉眼锋芒尽去,露出少时的模样来。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唇角带了笑意,俊得让人想要为他掏心掏肺。
可她一直爱好颜爱的理智。如今虽不恨他,也不会再为他如过往了。
她悄无声息地站起来,行到陵里拧干衣裳,才又回到外边入口入,力竭地躺下,对着依旧黑漆的天空眯了眯眼。
后知后觉地想着,其实,心里还有许多的为什么要问:他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在杀了她之后又一定要做出这种重情义的举动来恶心她?为何明知她这里会有麻烦,还要涉险?为什么……
……*……
徐静第一辈子活得没什么警觉性,便是死在这上面。
上辈子南征北战,养成了浅眠警醒的习惯,这辈子,身上一直揣着个大秘密,便将这习惯保留了下来。
所以,她醒来时,天已放晴,船桨声细小得如同风响,一睁眼,却见着几乎同时睁眼的姬昶然。
四目相对时,都有瞬间的愣神,随即都被由船桨声听引了注意力。
“来了。”姬昶然在徐庭玉的肩头拍了拍,便站到了要地。
徐静因着久违的默契恍了恍心神,站到了离他不远处,踮着脚尖尽量瞧远一些。
虽不曾瞧见几条船上是何人,却瞧出了弥漫在水面的杀意,“啊……原来,这场大水,不是冲公主来的,而是冲陛下……”
在此之前所有的触动,因着这个意识的觉醒,荡然无存。
徐庭玉舒展了筋骨,“他们知陛下对公主的爱重,放出谣言,狮子山的公主陵会于昨日被山洪催毁。陛下不敢冒险,明知有诈还是亲自带人前来。幸好……”
徐静“呵”了一声,“真是爱重极了。”
心底已经毫无波动。
想来,也是他每年这个时候会来这里的消息泄漏了出去,才会叫人起了歹心。
倒是入目的水,等于宣判了山下村庄的死刑。
徐庭玉觉得她的语气有些怪,但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想到了山下的村民,面露忧色。
待到船头近了,徐静看清楚船头上为首的人,心里惊讶,“浒州太守?!”
她在浒城这么多年,竟从未发现浒州太守余林有不臣之心!
徐庭玉显然也很意外,面上难得地有了脾气,扬声喊道:“余林,公主与陛下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行此判君之事?!”
余林定睛一瞧,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片刻之后,扬声答道:“靖阳长公主待陛下更好,陛下又为可要置公主于绝地?!”
徐静:“???”
她回首瞧了瞧一行人历经辛苦才保住的陵,又瞧了瞧看不出情绪的姬昶然。
余林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她赞同的,为何,她就觉得那话经余林的嘴一过,便裹了阴谋,一个字都信不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