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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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夏日，空气中的风，却比秋日里的更飒。
徐有为动了手之后，便后悔了，面上浮现愧疚，似想要道歉，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氏不闹了，伸手想要从徐静的手里接过碎开的牌位，见徐静避开自己，眼泪狂流，却不敢再哭出声，拉起徐沁萱进了屋。
宅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徐有为瞧了徐静一眼，无声地坐到角落里，挑了一声材质最好的木头，开始雕刻新的牌位。
徐静脑子里有些乱，垂首盯着怀里的牌位，这一看，才注意到，这牌位后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靖阳公主，徐氏，名静，曾名若瑾，生于庚子年辛巳月庚午日酉时。三岁随兄出行，被流寇冲散，四岁认虞王为父，五岁随军献策，名震天下，随虞王征战十年，虞朝建国初，得封靖阳长公主，深受太~祖皇帝宠爱，无求不应……十年后，得废立帝位之权，堪为千古第一公主……”
小小的牌位上，刻了数百字，皆是她上辈子的生平。她细细瞧着，不自觉念出了声。念到“千古第一公主”时，声音嘎然而止。
她一直都只做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从来没想过要在千古搏个美名。不论是当初在姬渊身边随着他争战，还是后来守护社稷，对她而言，都只是想把日子过好，而她觉得，在太平盛世的日子才能叫真正的好日子。
徐有为接着念了下去，直到将后面的部分一字不差地念完，才长长地吐出了口气，“我幼时顽皮又蠢笨，听人说话本子里的美人身上，会有蝴蝶，便觉得，静静身上也该有一个。我寻了许多法子，觉得烙一个最稳当。静静以为好玩，便答应了，结果一烫上去，她便疼得哭了起来，并大病了一场，还留了个世界上最丑的蝴蝶印。我后悔了，决定以后都不再让她受伤害。可是她才病好，就被我弄丢了。”
徐有为的声音有些沉，有些哑，带着些许鼻音，从徐静的位置，还能瞧见他发红的眼角，“我在乱世里苟活，拼了命地往上爬，便是为了寻她。可笑，那一别，我辨认她的唯一办法，就是她左后肩上的伤疤。”
“当初，若不是意外，得云王赐婚，我不会去想娶妻之事。可是我没想到，云王要杀的靖阳公主，就是我找了十几年的妹妹。她只是对我用了刑，我却想杀了我自己。云王对付她的那些计策，大多是我献上的。”
若不是他当时已有妻女，妻子身怀六甲，当时，他便会无颜苟活。活到如今，也不过是全了为人夫人父的责任，护妻女生活无虞。
这些话，似乎是说给徐静听的，其实，是在向屋里的苏氏道歉。
苏氏听懂了，缓缓出声，又轻又柔，“夫君不该瞒我。我本是云王府舞姬，那日惹上祸事，若不是夫君冒死谏言，我早就没了命。夫君本就是为了救我性命，才勉强答应娶我，我自然知道自己的份量。若不是夫君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寻妹妹身上，夫君不可能到二十五六连个侍妾都没有，平白叫我得了这许多好处。我也不该，我纵不信靖阳公主的为人，也该信夫君的为人的。我不知夫君心里的这些苦，反倒还给夫君添了许多烦，更不该摔了她的长生牌位……”
徐有为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摔便摔了，左右，也该换了。倒是我不该，一时冲动，对你动手，说了那么严重的话。这些年，让你跟着我担惊受怕，苦了你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化开了先前的怨气，相互体贴起来。
徐静的脑子，却是越来越乱。
云王几次杀她不成，被她将计就计，设下圈套，捉了他的智囊徐有为，本想招揽此人，却不想，此人性子固执，宁死也不肯降。
当时，她对他生出了几分敬意，动了要放了他的念头，哪想到这人会突然对她动手。
一个文人，出招不得章法，倒是扒了她的外裳。
时值夏日，轻纱制的外裳下，只有一条抹胸长裙。
她怒而回头，见着已经被人制住的徐有为痴愣愣地盯着她光洁的后背，立马下令对他施以宫刑。
当时，她从未想过他盯着她的后背会有旁的原因，现在想来，必是那个时候，他认出了她的身份。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太阳交要落山时，徐有为新刻的牌位，正面已经完成，背面才刻了一半，苏氏已经与徐沁萱做好餔食摆上桌面，叫他们去用。
徐静瞧见桌面上简单的几个素菜，第一反应是他们家短银钱了，第二反应才是今日靖阳公主下之日。
整理了一下午纷乱的思绪，听得苏氏唤她。
她转眼瞧过去，恍然回神，不待苏氏说什么，将怀里的钱袋子拿出来，取一锭银子给苏氏过日子，余下的交给徐有为，正待解释这银钱的来源，门外传来敲门声。
徐沁萱开门引进来一个黄门内侍，胆小地靠向苏氏，对徐静道：“弟弟，找你的。”
徐静抬了抬眼，慢慢地站到板凳上，“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了，过几日吗？”
卜意面上的神色一僵，觉得有些怪异，但想到自己来的目的，便将怪异的感觉放到一边，“是大公子让咱家过来问问你，是否需要帮忙。”
徐静甩了甩头，“不必了。我自己可以解决。还有，让他死心吧，虽然他长得足够好看，可我不想与家人分开。”
在不知道自己与徐有为渊源时，便不想离开，现在知道了，更是把徐家几人当成了自己责任，不愿分开了。
卜意点点头，对徐静招招手，“你过来，咱家还有些问题想问你。”
徐静看了看脚下，寻了个合适的位置跳下来，跟着卜意走到门外，“好了，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我饿了。”
卜意让身边的人都退开了些，小声又带着些许讨好地问道：“今日，公主可还有说什么与咱家有关的话？”
徐静对他的问题并不意外，还多了几分欣慰，“倒也没别的……”
瞧见他眼底的期待要慢慢落空，她话锋一转，“不过说人是她身边最得她心意的，可惜给了人。如今伴君如伴虎，不如离开清心自在。”
卜意眼底升起泪意，“公主果然还记得奴才。可她怎么那么狠心不带奴才走呢？离了陛下，奴才还能去哪里？”
徐静身边的人，都是被她的毒眼筛选过的，纵是卜意，也生了一副好皮囊，这一哭，比起小倌们的故作姿态更惹人怜。
她大事上精明，小事上，从来都是能敷衍就敷衍，见状立刻让步，“好了好了，你爱留就留。公主不过是提了一嘴，也就你还拿她的话当一回事。”
卜意擦了擦眼，“咱家过来，还有一事。你在浒城的房子可寻好了？可需要咱家相助？”
徐静闻言，认真地寻思起来。
他们要搬得急，拖家带口的，又是去新地方，有人先为他们安置好，自是好的。可这卜意肚子里弯弯绕绕多着呐，止不准又在打什么主意。
她笑了笑，“公公这般好心，可是还需要我做什么？”
卜意觍着笑，“对于旁人来说，有些难，但对于你来说，不过是去一趟狮子岭，和公主好好说说，请她给陛下托个梦……”
徐静不等他说完，便进了院，关了门，隔着院门没好气地道：“公公太看得起我了，靖阳公主是什么人，怎么可以让我指使着去做什么？也不想想，我若真有那能耐，还能有几天活头？”
卜意有些急，却又不敢把动静弄得大，敲了一会儿门，见有人探头探脑，只得端起他头号太监的架子，摆袖离去。
苏氏见徐静小小年纪，连宫里人的脸子都敢甩，吓得不轻。
徐有为倒是若有所思地瞅着她，不曾言语。
徐静瞧他一眼，看不出他的心思，便自觉地先将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
她虽是承嗣之人，到底是“养子”，没经他们的同意，便把他们的地和房都卖了，少不得会惹他们生气。
她都做好要被责骂的准备了，却不想，苏氏呆愣，徐沁萱崇拜，徐有为沉默。
她等了片刻，又继续把自己的计划也说了一遍。
徐有为沉默良久，道：“这样也好。不过，既然是你出手去办的，接下来的事，也将由你全权办理。”
苏氏一惊，软着音提醒，“老爷，靖阳才五岁……”
徐有为看向徐静，“能办到吗？”
徐静咧嘴笑开。
她本就做了打算自己来办这事的，徐有为的要求，正合她意。
上辈子早些年随姬渊南征北战之时，她便想过在一些枢纽城市建一些房产，浒城就在她考虑的范围之列。
她不打算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买房上，先在浒城里租了个不大的宅子，但有两进，即便要买两个下人也够住。再用余下的银钱租了店面，打算有了足够的进项之后，再把租的宅子买下来。
待他们安置妥当，徐有为把徐静叫去书房，“你有意经商，却不该荒在此道。如今你所得的一切，都是靖阳公主所赐。我要你入仕，去查明她的死因。”
徐静早看出徐有把事情交给她定还有后续，却没想到与靖阳公主有关，“她不是自杀么？虞朝的三任帝王都对她极好，就连她的身后事，都遵从她的遗愿。”
徐有为冷哼一声，“他们待她好又如何，既不信任她，也不会为她着想。只会对人做做样子，彰显皇恩。太~祖皇帝若真信她，就不会把废立帝位之权交给她。太宗皇帝崇祀典若真疼她，就不会不改立太子，强要她来扶持。她不是厌世之人，必不会自杀！她的死，必有蹊跷。为父要你去查明真相，还她一个公道。”
徐静心道，徐有为不愧是云王身边的智囊，明明不在现场，却分析得这么到位。
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对她好是真的好，也是真的不信她，不放心她，还喜欢坑她。
太~祖皇帝不信她，不放心她，所以给了她废立帝位之权，一旦皇权起了争斗，她必在漩涡中心。这是捧杀。
太宗皇帝把年幼的太子交给她扶持，自己一病不醒，却没告诉她，太子受不得伤，流不得血，一根绣花针便能让太子一命呜呼。他担心让她知道了太子的弱点，便等于送了太子的命。却没想过，太子意外之后，她就如同火上鸽，同一群要食她血肉的恶鬼叫着和平。
她哪怕是在最苦的时候，都不曾想过要一死了之，只会想着如何将日子过好。
连徐有为都知道的道理，她一手养大的那些个人，却都信了姬昶然说的她自杀的鬼话。或许，所谓的自杀只是为了全她的体面？
公道，她并不是那么在意。
许是因着姬昶然长了那样的一张脸，她对他也没有恨。
若在那日之前，她必不会答应徐有为的要求，可那日之后，她对所见都有了怀疑，便想去探一探自己身死的真相。
如果真是他下令要杀她，那他也得亲口告诉她。若是他答得不好，她也就能亲手撕了他爱重长姐的虚伪面具。
心下打定主意，却还有些疑惑，她认真地问徐有为，“即便查明，你要怎么还她公道？纵然靖阳公主死于非命，能杀她的人，我们又要如何撼动？娘和阿姐要如何自处？”
言外之意，如今的徐有为无权无势，查明真相之日，许是徐家家破人亡之时。
徐有为的唇颤了颤，语气坚定，“先暗中查明，莫动声色，为父自会为她们安排妥当。哪怕那人是天子，亦不避不退。我为了她能过得好，才忍着不与她相认，弃了云王，断不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到得此时，徐静心里才堪称一个“惊”字。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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