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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捉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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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有为并没有要向徐静解释或是复述的打算,想通之后,急急买了孝布,招呼妻女往家中去。
苏氏听得了徐静的名字之后,虽未说半句反对的话,却明显不高兴了起来。
一进家门,徐静便被徐有为带到了正房东侧从不许她靠近的小房间里。
她一路寻思着,徐有为大抵是想让她用着靖阳公主的封号,好叫旁人容易记着她些。这样的念头,在看着小房间正中供养的靖阳公主的长生牌位时,歇了下去。
她疑惑地看着徐有为细心将牌位上几不可见的尘埃擦去,长长一叹,复又将长生牌位摆好,再将后面几个亡者牌位擦了擦,虽也仔细,却敌不过对靖阳公主的。只是那靖阳公主名号右下角,刻了两个字:“静静。”
心情变得复杂而微妙起来,不知是悲哀多一分,还是感动多一点,还是愤怒多一厘。
她曾经最信任的人,利用她的信任,给了她最猝不及防的一击,而她曾经的敌人,对她有过冒犯之人,一直供奉着她,为她乞求福寿。
“待她入葬后,我再做个牌将它换了,如今,你便对着它磕三个头。日后,不论你是何种身份,都要以她的原则为原则。”徐有为的声音本是清爽中带着一点细细沙音的,被施了刑后,这几年的声线女性化,如今沙音全然没有,清爽中夹着阴柔,却稳。
徐静恭敬地对着自己的长生牌位行礼,“不知,靖阳公主的原则是什么?”
她抬首,好奇地瞧着徐有为。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个有原则的人,实在是随性惯了。实在要说她有什么原则,那便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留过夜。
可这个原则,在顶尖的颜值面前,都可以打打折扣。谁叫她是不折不扣的颜狗呢?
她见徐有为已经掉光胡子的下巴动了动,过了一会儿,才道:“这片江山,是她陪着太~祖皇帝打下来的。她心中最重要的,便是大虞国祚。她可以为了天下安稳而收敛锋芒,在九王乱斗之初隐忍不发,明明有废立帝位之权却护着太宗皇帝不谋皇权。她亦可以为了国祚无虞联姻权臣,将她认为的明君,送上帝位。”
“她不恋权势,恋得是安稳盛世。”
徐静心道:你真看得起我……
她陪着太~祖皇帝南征北战是真,可那是因为她刚穿越过来,与一群孩子被圈在一起安置,前路未知,为了在乱世中活得好,她选择用前一世所学,露出锋芒,得当时还是虞王的姬渊青眼,被收为义女,才有了后来会荣耀与舒坦。她还记得,上辈子穿越过来的时候,那具身子只有四岁,比现在这具身子还少一岁。
至于她收敛锋芒,只是因为知道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她到底不是姬氏血脉。
她守护太宗皇帝,是因为太宗皇帝不仅是个好皇帝,也是个好大哥。她对作乱的九王隐忍不发,是因为多年的兄弟侄子情义,她没法做到说断就断。
而她为了国祚的联姻之说,可谓扎心。她只是为了能将姬昶然扶上帝位罢了。而追其根本,也不过是想让自己活得好些,嫁得那般颜值,她不亏。却没想……
也罢,前尘不提,她重新抬眸,“她到底是公主,有许多我没有的便利,而我,一辈子女扮男装,能达到的最高成就,也不过是富甲一方的商人。”
徐有为目光微闪,因他恰时侧过脸去,没让徐静瞧见,清朗阴柔的声音里染上了几许暗沉,“她本也不是公主出身。”
默了默,他又道:“她的出身,还不如如今的你。”
徐静:“……”这是实情,她无话反驳。
徐家买了不少丧布,装饰得像是自家死了亲人一般,惹得族中不少人暗中嘲笑,但事关虞朝最让人不敢惹的靖阳公主,他们也不敢将嘲笑说到人前来。
不过几日,新帝扶着靖阳公主的灵柩到了浒城,瞧上了徐有为家在狮子岭的那片地,让徐有贵前来带话。
徐静再想得开,此时也被郁气填胸,嗤了一声,“虚伪!”
徐有为眉头一动,若有所思。
徐有贵抓着徐静,语重心长地教导,“我知你家与靖阳公主有些仇怨,但陛下最看重的,便是靖阳公主,新自扶灵柩过来下葬,看中了你家的风水宝地给靖阳公主做坟。你再不高兴,也不能说出来,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徐静没想到自己死了还能有这样重要的价值,被那狗崽子拿来立爱姐三思的德君人设,嘲道:“真要葬到风水宝地,当葬入皇陵才是。哪里需要扶到这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来。还未下葬呢,人先臭了。”
她转着眼珠,忽地一笑,“我说族长,要说风水宝地,还是你家的最好,为何他不选你家的,要我们家的?莫不是你在从中作梗吧?”
徐有为受了宫刑之后,寻不到什么活计,得旧友相扶,每日抄抄书,做些不必见人的活,却不够生计,一家子的流水,都靠着狮子岭上的那片地。若是被占了,往后的日子如何且不说,眼下要赔给佃户的银子便是拿不出来的。
徐有贵目光闪烁,嘴硬道:“娃娃还小,休要乱说。这可是砍头的大罪!”
徐静站在徐有为身边,看了一眼徐有为的神色,见他沉着的眉眼,知他心中已然不快。
徐有贵不想理会这个总让他吃憋的孩子,对徐有为劝道:“老大哥对你如何,你心中清楚,你又是族里曾经那么有头有脸的人。我提醒你一二,你可别当是我使坏。是不是你曾经得罪了靖阳公主,才叫人家临死之前留下要葬到这里来的遗命?”
“胡言乱语!她怎么可能来得及留下遗命?!”徐静这下是真的生气了。
她死于得太过突然,动手的人连反应的时间都不曾留给她,哪里会有什么遗命?!
就算有幸留下什么,也不会让人把她运到她听都不曾听说过的地方来下葬!这狗崽子编谎至少走点心!
她怒气冲冲地走出去,便没听到徐有为闻言双眸亮了,追问徐有贵,“你说的可是真的?哪里得来的消息?”
徐有贵道:“自然是真的,我听陛下身边的近臣说的,公主思念家乡,陛下也是在公主殁了之后,才查到公主的家乡就在咱们这里……陛下对公主是真的好啊。听说用了一钱一斤的药材,保着公主身体不腐。我说你不如把握这次机会,讨好了陛下,弄不好还能叫你回去,给个官给你当当。啊呀……要是早知道靖阳公主是咱们族里的人……”
他被徐有为的目光一扫,顿时觉得心底发凉,到嘴边的话顿了顿,干巴巴地幸灾乐祸道:“那你也不至于把她得罪成那样,还丢了官……”
……*……
徐静不识得去狮子岭的路,但她了解姬昶然的性子。决定了要做的事,定不会拖延。
是以,她直接往人多的地方去,略花一点时间,便寻到正在动工的坟地。
佃户们苦哈哈地远远看着,愁却无措。
穿着铠甲的禁军们将他们与一姬昶然远远隔开成了两个世界。
姬昶然仿佛身边无人,让侍从们在一旁候着,自己则拿着铁锹,一锹一锹地铲着。
徐静离得远,不曾瞧见他面上的神色,光从眼下的气氛便感觉到了难以言说的悲伤。
“装得真像……”徐静在心底嘀咕了一声。若不是他这些年来装得真是要与她同生共死一般,她也不会真地以为他是和旁人不同的。
“你这一锹一锹地挖,等你挖完,棺材里的人该臭出十重天去了。你这到底是想要她安眠还是想让她死了之后臭名昭著?!”
也不知是徐静把臭名昭著故意歪用吸引了他,还是旁的什么话刺激到了他,姬昶然顿了顿,停下手中的动作朝她看过来。
这些年来,徐静一直都是瞧着小狼狗一样跟着自己的姬昶然,几乎忘了,他最初到自己身边来的时候,是多么孤僻,甚至带着让人害怕的暴虐冷肃。她以为,她养好了他,让他顶尖的颜上永远挂着温顺柔和的笑,直到现在,被他的目光注视着,她才意识到,如今的他,比当初更加危险,仿佛她再说一个不妥的字,他便一定会杀了她。
“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说话这么没规矩?”姬昶然身边的内侍卜意,看起来很生气,“靖阳公主怎么可能臭名昭著?! 陛下特意寻了茅香、蒿本等九种药材,又寻了上好的冰棺装在棺椁里,再加上人一钱寸金的药汁浸泡,便是过上千年,也能和刚入土时一样!哎呀,咱家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懂!篱哲,还不快把这孩子赶走?”
徐静听到前面,意外于姬昶然竟把她无意间提到的保尸体千年不腐竹的法子记了下来,用到了她的身上,心间动容,可听到“篱哲”二字,顿时清醒过来,心情变得复杂了。
到底,他是姬家人,他与他的祖父太~祖皇帝一样,既对她好,又不放心她的存在。
她灵活地避开篱哲的抓捕,跳到棺椁上,无赖地抱住,“我才不走呢。你们在这里假惺惺地怀念她,迟迟不让她安眠,也让我们这些老百姓不得安生。你们这么做,也就骗骗人罢了。骗不到靖阳公主。”
篱哲眼中露出杀意,“陛下,此子出言不敬,臣请杀之。”
徐静抓住他话里的信息快速分析着,他显然因为自己刚才的话而动了杀意,可他没有直接动手,而是询问姬昶然,说明眼下姬昶然并不想杀人。
“你是真心不想让靖阳公主安眠?还是说是你杀了靖阳公主,才心虚地要杀人灭口?”徐静尽量伸长了五岁的身子,才堪堪让自己四肢都勾住棺椁边缘,叫他们忌讳着不伤棺椁而不至于伤她,“靖阳公主那么好,她哪里对不住你们?你们要这么对她?!”
最后两句,她几是嘶吼出来。
这个问题,从她上辈子被篱哲割喉的时候,便从心中生了出来,只是没有机会问。
如今,当着姬昶然的面,她倒想知道,他能编纂出什么理由来!他这个有情有义,爱重姐姐的名声,要怎么维持下去!他还要怎么冠冕堂皇地占她家的地!
姬昶然沉眼瞧着她,十五岁的少年面上没有该有的阳光生气。
篱哲眼角微红,拔刀朝徐静砍来。
徐静绷紧了呼吸,瞧着他饱含杀意的眼,看到了一抹挣扎,和前些日子,他杀她时,一般光景。
诡异的,她在生死一刻想到的,竟是提醒他:这次不是陛下让你杀我的,你不必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