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风吹雨》叩殳白

1、01

　　2012年的夏天，瓦城下了场特别大的雨。

　　屋里南禾站在窗边，隔着片朦胧看楼下街道上闪烁的一路红色尾灯：“这可怎么好，我还跟你千阿姨约好了明天一块出门逛街。”
　　顾冰河盘腿坐在沙发上磕瓜子，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模样直笑：“没事儿，妈，电视刚不都说了吗，这雨明天就小了。”
　　可巧说这话时千亭就来敲门了。南禾跑过去开门，很惊喜地“咦”了一声：“念舟怎么来啦？”然后扭过头喊顾冰河。
　　顾冰河把手心里的瓜子壳丢了，趿上拖鞋跑过去。

　　门口千亭笑吟吟地站着，夏念舟的小脑袋从她背后偷偷摸摸地探出来。南禾笑她都多大了还不好意思见人，那小脑袋听了这话又赶忙缩回去了。
　　千亭手里拎着个饭盒，里面满满当当装着红烧排骨，说她下午从冰箱拿肉的时候一大块冻得结结实实，怎么也敲不开，就只好全都做了。又说念舟嘴馋了，吵着要吃南禾做的奶油泡芙。
　　南禾望了望窗外：“这外面下大雨，也没法去店里拿呀。”转而又说：“瞧我这脑子，顾宇不是还在路上吗，我打电话让他去店里捎点回来。”
　　千亭连连摆手：“外面这么堵，又刮风下雨的，可别麻烦他了。明天再说。”
　　南禾又说要不然明天让念舟跟着顾冰河看店，说正好今天做了新口味的小饼干，让念舟去尝尝。话音还没落，千亭身后的小脑袋就冒出来了：“真的么？”
　　两个女人说说笑笑就无情地剥夺了顾冰河第二天的时间。
　　顾冰河撇嘴听着一脸怨恨：“怎么又是我看店？顾铁马干什么吃的啊。”
　　南禾嗔笑着轻轻打她一下。

　　楼道里风很大，门“嘭”地关上的时候，顾冰河听见门外的小姑娘吓得惊叫了一声。
　　顾宇进家门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多，南禾热了热千亭送来的排骨，熬了点粥就当晚饭。雨渐渐停了，空气的凉度很明显地褪去，马路还没疏通，高高低低的汽笛声不绝于耳。
　　吃完饭顾铁马就钻屋里打游戏去了。顾冰河也关上门，打开mp4听音乐。顾宇给她买的耳机是入耳式的，南禾不准她常戴，说她年纪还小，戴耳机多了对耳朵不好。
　　屋顶上的雨水汇聚又滴落，掉在楼下的铁皮遮雨板上，噼啪直响。
　　客厅里南禾柔声细语地陪顾宇说着话，隔着屋门更加朦胧了几分。雨天电压不太稳，台灯的暖光有点颤巍巍地亮着，岸部真明的吉他从mp4里淌出来，顾冰河一闭眼就好像看见了暮光里的富士山。

　　第二天清早顾冰河起来，一开门就看见顾铁马在沙发上捏着手机左右乱晃。
　　“这好好的孩子怎么玩个游戏还玩成癫痫了呢？”南禾边盛粥边笑。
　　顾冰河含着牙刷冷笑：“这一看就是神庙逃亡。”走过去一指头把他手机挑飞。
　　“卧槽！顾冰河！”顾铁马跳起来就要敲她。头发乱糟糟的，估计是刚起床就抓过手机开始玩。
　　顾冰河弯腰捡起手机，看见屏幕上偷了宝藏的主人公被黑色怪兽抓在手里吱哇乱叫。“怎么才这么点分啊，菜狗。”她翻了个白眼把手机扔回去。
　　“有你这么说你哥的？”顾铁马接住手机翻来覆去看了看，没碎。然后忿忿地揣进裤兜里：“妈我今天出去一趟，昨天跟杜洋说好了踢球。”
　　“昨天才下了雨，今天能踢吗？”南禾愣了愣。她隐约记得杜洋小区里的足球场是天然的草皮，下了雨一脚踩进去拔都拔不出来。
　　顾铁马还没来得及说话，一边顾冰河先开口：“妈你看他穿个牛仔裤像是去踢球的么？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去网吧。撒谎也不动动脑子。”
　　眼见着顾铁马笑容凝固。

　　窗外天色还有些阴沉，雾蒙蒙地飘着细雨。
　　刚吃完饭千亭就领着念舟来了，小姑娘穿了条崭新的碎花裙子，扎了两个光溜溜的马尾。看见顾铁马，还甜甜地喊了声“铁马哥哥好”。
　　四人打了一辆出租车。本来南禾还要把顾铁马也拉上载一程，顾铁马看了看眼前的四个女人，慌忙拒绝。
　　路况不是很好，路面上歪歪斜斜全是昨晚暴雨冲断的围栏。车里音乐电台播着周杰伦的《夜曲》，信号断断续续，发出有些刺耳的杂音。顾冰河透过车窗看看窗外凋零的行道树，忽然想起这首歌的MV里好像也有那么一个画面，周杰伦坐在汽车的后座，偏着头看窗子外面的落叶。

　　“你怎么还带着书包？”她打量一下夏念舟，见她身上背着个黄色的海绵宝宝，薄薄的绒布被书的硬角撑得变形，海绵宝宝方到不能再方。
　　“他们小学暑假留了不少作业。”千亭靠着座椅伸个懒腰，“自己不会做，还不乐意别人讲，非留着给冰河姐看。是不是啊，念舟？”然后从副驾驶回过头，看着夏念舟直笑。
　　夏念舟脸红到耳根，又羞又愧，说着说着还眼泪汪汪的了，脑袋埋在顾冰河怀里，赌气不再理妈妈。
　　“我们家这两个放了假都快玩疯了。”南禾见状，笑着摸摸小姑娘后脑勺，“还是你家念舟乖，这么小就爱学习。”
　　“好不容易中考完了，干吗不玩？”千亭从后视镜跟顾冰河交换一下眼神，“你就让两个孩子好好享受享受暑假。”
　　“你不知道。这都玩了快两个月了，过几天还要分班考试——冰河，你们什么时候考来着？”
　　“啊……？”顾冰河懒懒张了张嘴，“12号。”
　　“你看，这不是快了么。”南禾一脸严肃，“可不能再玩了，等你哥俩一块考个倒数，你说丢不丢人？你们九中可是市重点学校，里面的孩子个个出类拔萃……”

　　雨忽然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司机嘟囔一句“这鬼天气”，顾冰河一直盯着发愣的雨刷就开始左右摇摆，像个双手举着荧光棒的追星少女。
　　车子转个弯到了镜月路，商业街热闹的气氛一下子把雨天的沉寂和阴霾冲刷干净。路上来来往往全是各色的雨伞。司机不由得放慢了速度，嘴里又开始抱怨。
　　顾冰河把车窗摇了下来，细如牛毛的雨丝斜斜地飘进窗子，落在脸上冰凉。身旁的小姑娘也喜欢雨，伸直了胳膊就去接。

　　到了西点店，顾冰河撑开伞牵着夏念舟下了车。车里两个女人隔着玻璃冲她挥手，后座的那个还摇下窗叮嘱她中午带小姑娘吃点好的。
　　“知道了知道了，您就放心逛街去吧。”她无奈。
　　打开卷帘门，顾冰河套上南禾的工作服开始干活。夏念舟也懂事，自己找个角落的桌子摊开课本，安安静静地写作业。等都忙完了已经是九点多，上午来店里的人少，顾冰河就搬个椅子坐在她旁边教她算术。
　　店里光线有些暗，空气里带着些许潮湿的意味。偶尔一阵小风，吹得门把手上铜风铃摇头晃脑。
　　隔壁新开张的琴行为了招徕顾客，木吉他和麦克通上了电，像是打算要弹个什么曲子。只是还没商量好弹什么，门外边音箱先接通了，屋里嘈杂的人声，指甲轻扣吉他面板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乱了不知多久，终于杂音一收，一首很温柔的曲子毫无征兆地演奏起来，像是这个安静的雨天里忽然响起的风铃一般，带着满堂潮湿的风，不由分说地闯进来。
　　身旁小姑娘也没心思再算什么五乘以九减四，托着腮竖起耳朵听着。一曲终了，尾音在琴腔里荡荡悠悠。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大了。
　　“冰河姐，刚才那是什么歌？”
　　“《镜中的安娜》。”她缓缓地吸了口气。
　　夏念舟说好听，起身拉着她的手，说什么也要去隔壁瞧瞧。她拗不过，只好撑开伞牵着她走到门外两家店面的交界处。小姑娘依偎在她身边，探头探脑地朝里面望去。

　　琴行店面不大，新装修剩下的废纸板和泡沫箱乱糟糟堆了一地。墙上整整齐齐钉好了几排壁挂钩，还没来得及挂琴上去，有些空荡荡的。屋里店员匆匆忙忙来来往往，因此在这片忙乱的情形里，她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坐在那儿的他。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
　　那时候他斜斜地坐在一把高脚椅上，弯曲着一条腿，垂着头摆弄手里一把纯黑色的吉他。
　　身边的人不停变换，他就那样坐在那儿，不急不躁地拨着琴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扫了两下弦收尾，然后舒展开右手，胳膊搭在琴箱上。抬起头来开个玩笑：“你们老板走路有点慢啊，我这一首曲子早都弹完了，还没回来。”
　　“来了来了！”琴行老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一手撑着伞，一手扛着一个大纸箱，“不好意思啊同学，我们店租的库房有点儿远。”说着就把纸箱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蹲下来一层层拆开。
　　他单手拎着黑吉他的琴颈，从椅子上跳下来。纸箱打开，里面躺着一把原木的古典吉他，很柔和的黄褐色。
　　老板拿起来递给他：“试试。”

　　新琴的音不准。他拎着琴，也不再坐了，背靠着墙，把琴搁在屈起的右腿上就开始调弦。琴行里的伙计陆陆续续忙完了，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他调弦很快，右手拨一根，左手就去拧琴码，动作利落准确。
　　顾冰河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调完了六根琴弦，然后斜睨了一眼琴颈。仍然是毫无征兆地，他的手指又开始拨弄起来。

　　“姐，这又是什么歌？”夏念舟仰起头拽拽她的衣袖。
　　“这是《月光》。”她握着伞说。曲子弹了一小半，他停了下来。
　　“这把怎么样啊同学？”老板问。
　　他直起腰，抱歉又礼貌地笑：“有点打品。”
　　老板无语，接过琴又重新装回盒子里：“这次进的货基本都是民谣，古典琴就这么一两把，没办法了。”
　　顾冰河还想继续看下去，小姑娘却扯扯她，说肚子饿了，想吃泡芙。

　　到了晚上夏念舟还缠着她，非要跑到南禾家一块儿吃饭。顾宇炖了鱼汤，给她盛了一碗，她抱着哧溜哧溜地喝。千亭探进头来看见她就笑了：“这孩子。”
　　顾铁马刚拿起遥控器就被南禾抢下来，说让念舟挑看什么。夏念舟头也不抬地说要看西游记。
　　于是南禾又把遥控器丢进顾铁马怀里：“你给妹妹找西游记。”
　　暑假里随便调一个台，十有八九就是西游记。顾铁马闭着眼摁了个数。
　　夏念舟丢了饭碗看得出神，顾冰河也坐过去凑热闹。电视上正演到孙悟空找东海龙王借兵器，满脸的不高兴，摆手喊着“这兵器不中用，不中用”。
　　说也奇怪，上午那个弹古典吉他的男生一下子就出现在她脑海里。

　　看了一会，竟忍不住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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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考研前夕开的坑，断断续续填了两个多月，现在开始一点点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