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曾经》古月江南

14、第十四章

　　每被袭击一次，姑获鸟就要动用一次力量，浅川的生命力也就会少上一分。
　　因此，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将那只妖怪彻底解决。
　　考虑到对浅川身体的伤害，玲子和姑获鸟最终打算将那只妖怪封印起来。

　　一个隐蔽的山洞里，在姑获鸟的指挥下，玲子拿着一根木棍在地上用力画下玄奥的阵法。
　　　 阵法的中心是一个刚堆好不久的雪人，两个圆形的雪球组成了它胖乎乎的身子，两块石头便是它的眼睛。没有嘴巴，没有手，雪人以最简陋的方式静静的立在那里，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是的，这次封印用的器具，将会使用雪人。

　　根据姑获鸟给出的信息，那只追杀浅川的妖怪是一只雪妖，所以在受到重创的情况下，还可以在下雪天爆发出强大的攻击力。
　　用相性极高的雪作为封印的器具，可以极大的减少失败的可能性和对浅川身体的影响。于是，浅川和玲子有关“堆雪人”的约定，就这样阴差阳错的实现了。
　　不过，没有快乐，只有山雨欲来的沉重。

　　玲子用树枝画下了最后一笔后，便将树枝随意的扔到地上，同时捡起一块锋利的石头：“信，这次麻烦你做一次诱饵。”

　　浅川接过石头，滑过自己的手掌，将鲜红的血液滴在阵法的凹陷处。
　　神奇的是，那些低落的血液一接触到阵法，就如同有了生命，如同蛇一样歪歪扭扭的在阵法中爬行，将用树枝画出的线条填满。
　　阵法发出了微弱的红光。

　　浅川并不惊讶，类似的事情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爷爷去世前，把他带到了交好的箱崎家，那时引诱雪妖用的阵法也是这个。

　　浅川曾经认为，那一次的除妖，已经让他彻底摆脱了不祥的阴影。从此，他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活下去——尽管身体虚弱一点，寿命短上一些，那也无伤大雅。
　　但……事情比想象的更遭，妖怪不仅伤害了他，更是把玲子和其他同学卷了进来。

　　“玲子，如果你从未遇见我，是不是会好一点？”浅川情绪很低落，得而复失，比从未得到更加的痛苦，而给玲子施加这种痛苦的，恰恰是浅川自己。
　　况且，玲子为了救自己，还付出了未知的代价。玲子不说，浅川也能大概猜到这份代价是什么。
　　命，只能用命来救。

　　“你在说什么啊，硬要闯进我的世界的，不是你吗？硬要让我和那些人类做朋友的，不也是你吗？现在，你却在问我会不会后悔？不觉得好笑吗？”玲子背对着浅川，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浅川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千言万语却只化为了一句：“对不起，玲子。”
　　可是，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补偿给玲子了。

　　“知道道歉就好。”玲子转过头，双手捧住了浅川的脸，“信，你的命是我给的，所以……请将余生都用来陪我，好不好？”

　　浅川看着玲子那双琥珀般的眼睛，里面倒映着自己略显狼狈的脸。
　　玲子依旧是笑着的，可是，那双眼睛却在哭。

　　是了，玲子除了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而他，除了玲子，同样一无所有。

　　浅川低下头，看着到玲子眼中的自己露出温柔的笑容，然后轻轻的，亲上了玲子的额头。
　　嘴唇滑过皮肤，慢慢的凑到了玲子的耳边：“好，生也好，死也罢，我都会陪着你。”

　　玲子慢慢的靠在了浅川怀里，展现出自己短暂的脆弱。
　　但很快，她就收拾好了情绪，重新站在了阵法的旁边。

　　“要开始了，信。”
　　玲子看向浅川，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她双手合十，念出来姑获鸟教的话。

　　“订下契约之物，请遵守约定，如约前来。出来吧，[雪栀子]。”
　　“雪栀子”是雪妖的名字，浅川家单方面的违背契约，当时订下的约定雪栀子却依旧要遵守，这就是妖怪将除妖师家族赶尽杀绝的原因。
　　只要除妖师一族有一人活着，契约就不会结束，妖怪将永远被契约折磨。

　　一团被怨气笼罩的黑雾以极快的速度冲进了山洞，它伸出爪子，抓向浅川：“杀了你，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玲子和姑获鸟挡在了什么也看不见的浅川前面，玲子拿出提前画好的符咒，扔向了雪栀子。
　　在符咒的攻击下，雪栀子身边的怨气被打散，露出了一张十分恐怖的脸。

　　身为雪妖，雪栀子原本有着一头十分美丽的雪色长发，可现在那头长发全部被烧得枯黄，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头皮。
　　那张应该肤若凝脂的脸上，是大块大块烧伤的痕迹，发红、发黑、发炎、化脓，雪栀子狰狞的表情下，还在一块一块的蠕动，令人作呕。

　　玲子看向雪栀子露出来的脖子和手，果然也是大片大片的烧伤。
　　这位名字中都带有香气的妖怪，到底经历了什么，此时已经不言而喻了。

　　怨恨化作的黑气进入玲子体内，玲子的眼前如水波荡漾，出现了两幅截然相反的画面。

　　一张画面是洁净的白，一个穿着白色和服、披散着雪色长发的女孩羞涩低头，将自己小小的手放入了一个男人手里。
　　一张画面是惨烈的红，雪色长发的女人在烈火中绝望挣扎，怨毒的看着外面神情冷漠的男人。
　　画面破碎，再次出现的依旧是雪栀子那张丑陋恶心到极致的脸。

　　贪婪，自私，冷漠，无情……这就是人类。
　　温柔，善良，无私，奉献……这也是人类。
　　人类，为什么这样的复杂？

　　“玲子！”姑获鸟在一边催促着。

　　玲子收回了脑中的复杂情绪，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眼前的妖怪上。

　　对不起，雪栀子，你有着自己的理由，但她也有着必须守护的人。

　　玲子将自己的力量全部注入到阵法之中，红色的光芒冲破了黑色的怨气，笼罩着整个山洞。

　　“好好睡一觉吧，雪栀子，愿你醒来的时候，怨恨可以平息，往事随烟而逝。”
　　雪栀子的脸在红光中扭曲，简陋的雪人身上传来了极大的吸力，将雪栀子牢牢的禁锢在里面。

　　圆滚滚的雪人身形慢慢的拉长，作为眼睛的两颗石头掉到了地上，慢慢的，雪人变成了女人的轮廓，还出现了参差不齐的雪做的头发。
　　只是，雪人依旧没有脸。或许，就连雪栀子自己都不到，应该以怎样的面孔来面对这个世界吧。

　　红光散去，山洞重新恢复平静。
　　在雪栀子被封印的那一刹那，浅川觉得什么东西被扯出了自己的身体，一瞬间的虚弱填满了身子，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玲子也同样感到了虚弱，力量的消耗加上寿命的减少，让玲子一阵眩晕，她踉跄着靠在山洞内的岩壁上，才支撑着没有摔倒。

　　“玲子，你没事吧？”缓过来的浅川连忙扶住玲子的胳膊，十分担忧。

　　玲子抽出了自己的胳膊，站直身体，伸了一个懒腰：“消耗过度罢了，好了，事情结束了，我们回去吧。先说好了，那些麻烦的事情我可不管，你去处理。”

　　浅川想起了学校里的烂摊子，同样感到头疼无比，这根本就不是可以随随便便解释清楚的事情。

　　玲子成功转移了话题，率先爬出山洞。
　　山洞十分低矮，甚至不到半个人的高度，坏处是出入困难，好处是十分隐蔽。

　　在浅川爬出来以后，玲子将原本遮盖山洞藤条重新恢复。冬季的藤条如同枯枝，但一到春季，重新发芽的藤条将会让山洞彻底的隐藏起来。

　　玲子做完这一切后，发现浅川还在看着山洞发呆：“你在想什么？”

　　“雪栀子——那只妖怪是叫这个吧？一个人呆在洞里，不会寂寞吗？”

　　“对于妖怪而言，人类就像是毒药一样，好奇的想要尝一尝是什么味道，结果受伤的还是自己。尽管这样，还是有着许许多多的笨蛋想将这杯毒药喝下去，只为了那一丝一毫的温暖。”
　　妖怪如此，她又何尝不是？
　　“因此，永远睡下去，这也是不错的选择。”

　　“啪”！
　　一团雪打在了玲子的脸上。
　　“堆雪人的约定完成的不伦不类，我们来打雪仗如何？”

　　玲子看着正在搓雪球的浅川，挑了挑眉。
　　她将生命力给了浅川之后，浅川的身体有了明显的好转，所以飘了？

　　“你别后悔。”玲子也抓起了一大把雪，比起动作笨拙的浅川，她三两下就将雪揉成了一团，然后不断地向浅川身上砸去。

　　“等，等一下！”浅川试探性的小步跑了起来，躲避着雪球，可玲子毫不留情的将雪球一个一个砸了过来。
　　“好啦好啦，我认输，玲子。”浅川赶快求饶。

　　玲子这才罢手：“比赛的话，我可是从未输过。”

　　浅川扶着膝盖，有些气喘吁吁，但更多的是运动后的爽快。
　　今天一天中发生的事情，比过去一年还要多。浅川眯着眼睛看着已经西斜的太阳，慢慢的将胸中的郁气吐了出来。

　　他的时间不多了，玲子的时间……大概也不多了吧。
　　与其活在悔恨中，不如把每一分钟，都当做生命中的最后一分钟尽情的享受。
　　哪怕注定要和雪栀子一样陷入沉睡，那么浅川希望，在睡着以后做的梦，可以是美梦。

　　浅川用自己冰冷的手握住玲子同样冰冷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
　　“玲子，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我陪你。”

　　“以前想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现在嘛……随便怎样都无所谓。”
　　只要，你还在身边。

　　“不后悔？”
　　因为他，再度被人类的世界排斥；因为他，失去了可能拥有的未来。
　　“不后悔。”
　　因为他，才能感受到人类的温暖；因为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被爱着的。

　　“是吗？那么……”
　　以后的人生，将一起走过。

　　浅川和玲子紧握着双手，走向了回家的路。
　　身后的影子，彼此交叠，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