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abo到虫族》巫说

3、第二章 葬礼

　　西境的葬礼是沉默而冰冷的。
　　四位抬棺者身穿深色长袍，抬着棺木寂静无声地穿过层层幽暗林道，一路蜿蜒向下，直至走进那冰冷的地穴。
　　地穴通道的两旁座立着一位接一位爱西特者的石质雕像，送葬者们沉默的跟随着抬棺者的步伐，在每一位爱西特逝去者雕像的注视下一步步缓慢前行，就像一步步路过死亡，或是走向死亡，于深不见底的黑暗地下，与逝者同归，永不再见日光。

　　霍布斯感觉自己正在浑身发抖。
　　冰冷攥紧了他的心脏，正透过洞穴中利刃般锋利的风，将它一小块一小块割下，再扔进冰雪覆盖的林域深处，每一条温热的血管都被冰冷的雪慢慢地浸透，慢慢地冻结。
　　别害怕，霍布斯对自己说。别害怕，他再一次对自己重复道。
　　这里是爱西特的归宿之地，爱西特先祖的灵魂们也许正在观望，即使先祖的灵魂不在观望，那些送葬者们也会在观望。
　　“不要流泪，不要流泪……”霍布斯不断在心底对自己轻声说，他试图回想起那些曾经欢乐的时光，却发现那些时光都离不开雄父与雌父的身影。
　　而他的雄父姆德·爱西特和雌父托马斯·爱西特就躺在前面的棺木之中。
　　想到这一点，巨大的痛苦突然向他袭来，霍布斯更加哀恸，他的心已被彻底割裂，彻底冻结。

　　昏暗而漫长的通道终于走到了尽头，抬棺者在两座新制的石墓前停下。送葬者们向两边分立，霍布斯从他们中间穿过，在送葬者们的低语中走近石墓，而每一个送葬者都在望向这一位最后的爱西特。
　　这位最后的爱西特拥有着风林城唯一的继承权。
　　身为雌虫他没有资格带上黑铁王冠，这是王国的律法，诸神的旨意，布德罗大陆亘古不变的规则。而这一位刚刚成年，尚未婚配生育的年轻雌虫，他的陪嫁是整个西境之地，任何一位雄虫，只要能迎娶他，就可共享他的财富、权利与地位，一步登上风林之主的王座。从今往后，整片大陆的热切目光都将汇聚于他，与诸神一起，时刻注视着他的举动，等待着他的抉择。

　　当霍布斯在石墓前站定，抬棺者们开始沉默地撬起两座石墓沉重的墓板，准备将棺木移入其中。霍布斯阻止了他们。
　　“请把他们葬在一起。”
　　头发花白的老年雄虫从霍布斯身后的送葬者中走出，上前一步，他劝阻道：“容我提醒，殿下，这不合适。”
　　“作为西境之王的继承者，我有权做出决定。罗杰斯卿，这不是请求。”
　　一片沉默。
　　两具棺木并排靠在一起，抬棺者移动石板，棺木被渐渐遮盖，最终完全封存。
　　霍布斯双肩颤抖，伪装的坚强瞬间碎裂。他在哭。

　　“殿下，葬礼结束，我们该离开了。”仪式结束，身后有送葬者提醒他。
　　“请让我独自哀悼。”霍布斯回答。
　　这一次没有反对，他们给他留了一支火把。

　　杂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在通道的那一端消失，整个世界安静下来。霍布斯在石墓前慢慢坐下，姆德·爱西特和托马斯·爱西特的半身雕像栩栩如生，在他面前紧紧挨在一起，就像他们生前一样。
　　霍布斯颤抖着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住他们。他终于可以尽情流泪，泪水沿着他的脸颊不断落下，仿佛余生的泪水都要在此刻流尽。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黑暗环绕着他，痛苦撕咬着他的心，空旷的地穴中他的疑问独自回荡。
　　他的雄父姆德·爱西特巡视林域途中在血森林被伏击身亡，重伤的雌父托马斯·爱西特在无法救护雄主的痛苦和绝望中流干血泪，与他的弟弟一起追随着雄父踏上了死亡的国度。
　　是的，他的弟弟，他雌父腹中尚未成型的弟弟，他刚刚知晓便已失去的弟弟，他连坟墓都无法拥有的弟弟。
　　霍布斯闭眼亲吻雕像的额头，颤动的双唇重复着姆德·爱西特常挂在嘴边的家族誓言。
　　“爱西特永不辜负，也永不遗忘。”他对着雕像，也对着自己：“永不遗忘。”

　　霍布斯从地下墓穴出来时已近黄昏，天与地的交界，只剩最后一抹余晖，细小的雪花正在飘落。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正式宣告了西境雪季的来临。
　　一群渡鸦沿着高塔盘旋了几周，发出凄厉的啼鸣，然后在天空中四散，飞往不同的方向。这群渡鸦会携着风林城的风雪日夜兼程，飞向帝城，飞向“灯塔”，飞向落叶谷、海之港、铁甲堡、绿晶城，以及所有其他地方，将风林城的消息传递到布德罗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仆从们一见到霍布斯，便拿了披风急急迎上来。
　　霍布斯抬手拒绝，他只是问：“科林学士现在在哪？”
　　仆从毕恭毕敬回答道：“在钟塔的藏书室。”

　　霍布斯挥退仆从，一人走往钟塔。
　　洁白的雪花纷纷飘落在他的头顶，他的肩头，夹杂着北风彻骨的寒意。霍布斯没有将它们拂去，任由寒冷包裹自己，此时他最需要的就是冷静。
　　等他拾阶而上，独自慢慢走完钟塔那盘旋向上的长长阶梯，站在藏书室的门口，霍布斯已彻底冷静下来。

　　推开藏书室的大门时，科林学士正踩在扶梯上，半躬着身埋首在书架上翻找书籍。
　　见到霍布斯的到来，他急忙提起一边的袍角从扶梯上爬下，低头行礼：“殿下。”
　　霍布斯颔了颔首，说：“我看见信鸦都已飞出。”
　　“是的，‘鸦巢’已空，所有的信鸦都出发了。”科林学士微微皱着眉头，墨汁仍沾染在他的指尖，显然他并没有时间和心情同往常一样擦拭干净。“剩下的只有等待诸君的回信。”
　　他心中满怀担忧，打量着霍布斯。
　　霍布斯头顶与肩头积落的雪花尚未融化，他的神色疲惫而冷淡，身上透着寒气，像一块冰，又像一堆燃烧殆尽的余灰。

　　在科林打量霍布斯时，霍布斯也在看着科林。
　　“我可以信任你吗，科林学士？”他这样问。
　　科林伸手握住了胸口的挂坠。那是“灯塔”赐予的证明，上面坠着黑铁、青铜、白银以及黄金制作的提灯形状徽章，每一个都代表着一重知识，他目光坚定而诚恳地望向霍布斯。
　　“我踏入‘灯塔’，放弃姓氏、家族与亚雌的身份时，就曾于灯塔前立下服务的誓言：我将终身服务于我的主君，宣誓忠诚，竭尽所能为主君奉献出一切。所以您完全可以信任我，殿下。”科林语气郑重道。

　　霍布斯提起了嘴角，露出一点感激的笑，那点笑又很快消失。他沉吟了一会，向科林问：“你对雄父雌父这次……怎么看？”
　　他不想去回想，可他必须去回想。
　　科林学士面色凝重，他踌躇着，谨慎地选择他的措辞：“我向阿尔斯爵士和他的部下，以及姆德殿下的近卫军都询问过经过，当日姆德殿下与托马斯殿下巡视雪岭堡，空中突然出现火光，划破长空，向血森林方向落下，姆德殿下与托马斯殿下基于自身职责，临时决定去血森林探查一下。”
　　“然后在血森林中遭遇了野虫的攻击，此行不在原定行程计划中，所以为了保证近卫军有足够的修整时间保持战力，姆德殿下他们只带了十骑游骑兵。”
　　科林学士补充说：“这是他们一致的说法。”

　　“您是有什么怀疑吗，殿下？”科林学士询问霍布斯。
　　其实科林对此也有点疑虑。野虫们在雪季之前，为了安然过冬，会加强对林域边境的攻击，以抢夺足够的物资，这的确是惯例。
　　所以野虫针对的目标多是远离主城的村镇，一般只有不愿攻击村镇的野虫才会游荡在血森林之中。
　　而阿尔斯子爵是雪岭堡的主人，与风林城一向关系友好，十几年的忠诚毋庸置疑，科林无法去怀疑他。
　　至于火光，那就是科林仍在藏书室中查找相关记录的原因。

　　“是的，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霍布斯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继续问：“你还记得乔佛吗？”
　　“乔佛？那个经常跟在托马斯殿下身边，个子高高不爱说话的雌虫？”科林认真回想了一下。
　　“被带回来的尸体之中没有他。”
　　“您是怀疑乔佛背叛？”科林心中一沉，如果真是这样，那也确实有可能。至于背叛的原因，还能是什么？金钱、地位、权利，甚至一位雄虫许诺的雌君位置。
　　没想到霍布斯却摇了摇头：“你不了解，科林学士。”
　　“乔佛八岁就跟在雌父身边，从北境到西境，他的忠诚我从不怀疑。我相信他若是死，只会死在雌父的身前，作为护盾，作为利剑。”
　　“可这只是您的猜测，也有可能是他不小心躺在了无人知晓的地方，没有被发现，血森林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科林指出。
　　霍布斯沉默了一会，叹息道：“是啊，这只是我的猜测。”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最终还是霍布斯先一步开口，打破了凝固的气氛。
　　他侧头望向窗外，最后一丝光线正消失于苍翠的山脊之间，白昼与夜晚擦肩而过，西境寂静无声，即将步入黑暗。
　　“你能给我谏言吗？”
　　科林朝霍布斯躬身行了一礼，他为眼前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感到痛心。他低声道：“您需要尽快缔结婚约，殿下。”
　　霍布斯仍看着窗外，轻声道：“你知道，我并不希望如此。”
　　“西境之王的宝座多空悬一日，您的处境便会多艰难一分。”科林劝解道，“帝城王廷不会坐视太久。”
　　窗外黑暗已彻底笼罩大地，雪纷纷扬扬，愈下愈疾。霍布斯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回答说：“我知道了，等回信到来时我会作出决定。今天你我的交谈，希望你能保守秘密，不告诉任何人，尤其是约翰。”
　　“我向您保证，殿下。”

　　霍布斯透过木窗凝视着远方，窗外的风雪扑面而来。
　　他喃喃自语：“长夜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