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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献给生者的花 ...

  •   苏兰特再次见到狄蒂丝是在伊拉克利翁港的码头。

      三月初的地中海畔还没来得及感受到春回大地的温暖,似乎是属于夏日的天干物燥已经先行一步。那又是个晴天,万里无云,海天一色。苏兰特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抽身,站到路边的阴影底下抹起衣角的褶皱。他背后是一家卖海洋用品的小店,橱窗里摆着五颜六色的冲浪板和潜水服;至于身旁,一个席地摆摊的小贩与他为邻。
      梭罗家老爷生前的生意伙伴今天到港,苏兰特正是来这里接人的。他提前了整整两个小时到码头等着,为了不在这位重要人物的接待问题上出任何一丁点差错。他们花了整整一个月才走完从预约到会面的流程,还仅仅是争取到对方公差途中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苏兰特不想因任何意外而让这次会面功亏一篑。出于这样的理由,朱利安少爷本来也该亲自到场,可惜他前天半夜下船的时候被寒气侵了一身,现下正高烧不退,萎靡不振地躺在酒店房间里,于半梦半醒中满嘴胡话。
      苏兰特一边注意着进港船只的动向,一边还得分神担心病倒的小少爷。小贩在身边无精打采地吆喝,带着极重的异国口音,苍蝇一样嗡嗡作响,也不甘示弱地往他本就混乱烦躁的思绪里掺上一脚——如果世界是一段乐章,那么必定处处充斥着不和谐音,任何一名音乐家都无法忍受。
      偶遇恰恰在这个时候突如其来,本质上不过是随着咸腥海风飘进瞳孔里的一片金黄。
      苏兰特一个恍惚,凝神再去仔细寻找的时候,却只看见一朵浪花拍打上礁石,乳白的水沫汇聚又消散,像是天上的云倒映在了海里。他摇摇头,只当是自己劳心多天出现了幻觉。然而很快,混合着风声海声吆喝声的世界里冒出来另一个声音,轻易打碎这一自我认知,让他不自觉循声望去。

      先生,先生,您想买一枝花吗?
      西装革履的绅士站在码头上眺望海面,渡轮靠港,他开始整理着装,从金边夹鼻眼镜到领带、衣领和袖扣。他正低头检查锃亮的皮鞋,挎着花篮的年轻女孩就瞅准时机凑上前去。
      玫瑰、雏菊、紫罗兰,任您挑选。买一枝吧,先生,献给您正在等待的、美丽的——
      卖花女仰起头,咖啡色软呢帽帽檐底下是一张甜美可爱的脸庞,笑容与眼眸里充满无限美好的快乐,没有任何人能抵抗它们的感染力。她的嗓音也同她的步伐一样轻盈活泼,像是浪花与水波般无忧无虑又自由自在。若让苏兰特来形容,那么它就是一曲维瓦尔第的《春》。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说到一半,忽地戛然而止,因为另一位高大潇洒的绅士迎上前来,与等候多时的友人交换拥抱,沾着尘土的手套拍在对方的肩膀上,立刻让先前一番仔细的整理化为乌有。
      小姑娘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要用“美丽”一词来形容这位男士实在不妥。但她丝毫不慌,滴溜溜转一圈眼珠,从容咽下险些脱口而出的“女士”,换成了更加合适的名词。
      ——情谊!她从竹篮里左挑右选,终于摸出一枝湛蓝的勿忘我,珍重地举高。
      献给美丽的情谊。先生们,不买一枝吗?

      当年驶入墨西拿的水手拒绝不了塞壬的曼妙歌喉,那么今天也没人能拒绝这样一位年轻姑娘的诚挚请求。苏兰特站在远处,看见两名绅士分别买走一枝花,在笑盈盈的姑娘手心里放下硬币,也许数额比起定价还要高上不少。
      感谢惠顾,先生们。愿大海赐福你们,护佑你们。她轻启唇瓣道出两句祷词,念得漫不经心,听者没放在心上,苏兰特却清楚她所言非虚。女孩自降生起便在珊瑚和红藻间穿行,在凹凸不平的岩床上停驻,经验丰富的船长也不会比她更熟悉季风与洋流。
      这就是狄蒂丝,是海洋的女儿,是承自远古的血脉,一如始终地吟唱着似祝祷又似蛊惑的调子,清脆悦耳,正如维瓦尔第的第一乐章。
      美人鱼自小练就的敏锐感官并未辜负她的信任,尽管相距不近,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遥遥望向这边的少年。苏兰特紫红的眼眸与转头过来的女孩相对,没有错过对方脸上闪过的一缕诧异。紧接着,诧异又变成了惊喜。狄蒂丝的笑意立刻扩大,嘴角几乎扬起夸张的弧度。她急急忙忙地扶正软呢帽,拢着裙摆朝这边走来,仿皮革圆头短靴的粗跟又哒哒哒响起。为了躲避一位同样行色匆匆的女士,挎在她肘上的竹篮倾斜摇晃,一枝紫罗兰软趴趴地跌落在那身波点连衣裙上,又滑落在地沦为他人的踏脚石。她没工夫在意,只顾前进——穿越汹涌的人潮,正如曾经穿越凶险的海流。

      苏兰特大人——!果真是苏兰特大人!他们没有骗我!我听说你们到了克里特,就马上赶过来了。狄蒂丝终于来到他面前,过分热情的招呼声引来旁边小贩好奇的侧目。小姑娘也顺势回望,瞥见被摆放在地上的手工艺品,坦率地称赞起来。多么精致可爱!我喜欢这条编织手链,它卖多少钱,先生?问完,她又转回头征求苏兰特的意见——苏兰特大人觉得怎么样?您要不要也挑几样小东西,这个挂件很适合您,还有海……
      ——狄蒂丝。
      在女孩口无遮拦地说出某个名讳之前,苏兰特及时地制止了。他声音不大,声调平缓,声线也本就温和,但讲出来的话却是带着命令性的。果不其然,狄蒂丝乖乖地闭了嘴,不住眨着一双明亮的绿眼睛,等待苏兰特的下一句话。
      少年为此沉默了片刻。与故人的相遇令人措手不及,他还没来得及决定好如何开启话题。更何况,狄蒂丝显然是带着目的而来,这与苏兰特想象中的偶遇还不太一样。他思忖一下,开门见山地问了:你为什么在这里?
      当然是为了继续追随苏兰特大人您和海皇陛下啊。那个名讳终究还是被她说出口,美人鱼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讲出理所应当的答案。这么一说,海皇陛下应该也和您同行吧,那位大人正在什么地方呢?
      苏兰特轻轻皱起眉,美人鱼兴致勃勃的自说自话似乎没能让他对重逢的喜悦感同身受。他默默打量起面前的金发女孩,扫过她手中提着的竹篮,混合了不同花朵味道的香气从它之中弥漫而出,堪堪掩盖住狄蒂丝身上天然的海潮腥味。但这并不是好事——至少在苏兰特眼里,他习惯了后者,从未醉心于前者。
      狄蒂丝……少年又叫了她的名字,这回更似是喟叹般的喃喃。
      狄蒂丝——他缓缓开口——海皇陛下已经重新沉睡,即便你现在找来,也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任何意义。
      几个单词,短短一句。语法并不复杂,发音也很清晰,但它让狄蒂丝当场怔住,翻来覆去在嘴边咀嚼了半天,也没能读明白苏兰特想表达的意思。
      ……您在说什么呢?
      没有什么——现在你没有什么必须履行的职责,就该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随心所欲、无所拘束地做任何事。苏兰特避开美人鱼漂亮的绿眸,将目光投向更远的海面,就此得出结论。这里远离你的家乡,陌生的环境里净是陌生人——你不该来这里。
      话音重重落下,几乎砸在狄蒂丝的心脏上,刹那间使血液回流,四肢冰冷。美人鱼张了张嘴,脱口一个急切的“可是”。她没有来得及补充上后面的内容,就见人群朝着码头的方向涌去。又一艘渡轮驶入伊拉克利翁港。苏兰特看一眼时间,知道这就是自己在等的那艘船。
      我该走了,狄蒂丝。他迎向金发女孩茫然的神色,深深看了她一眼。
      ——保重。

      *

      苏兰特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他以要回来照顾病患为由婉拒了对方的晚餐邀请。朱利安的情况似乎有所好转,比起几个小时前要精神多了,想来是退烧药发挥了作用。他听见开门的声音转过了头,目光从手里捏着的报纸移到现身门口的少年身上,见他一脸疲惫,不难猜出商谈的进展不太顺利。
      抱歉。梭罗少爷为自己的缺席感到内疚,将自己一手制造的重担尽数推到助手身上,实在不是合格之举。他从沙发上起身,以手势制止了苏兰特的欲言又止。对方无奈,便摇头叹了口气。说起今天下午的那次会面,少年的口气还显得有点忿忿。他们前前后后忙了一个多月,对方的态度却漫不经心,根本不认真对待。
      他们总习惯轻视年轻人,很正常。朱利安笑了笑,安抚下同伴的情绪。随后,趁着苏兰特致电前台呼叫送餐服务的时候,他估量一下时间,给那位生意伙伴先生送了封电子邮件,为自己的爽约道歉,约他明天再行会面一次,并承诺这一次必定亲自到场。看在父亲的面子上,相信我,他不会拒绝。末了,朱利安边胸有成竹地解释,边抢在苏兰特之前过去给送餐的服务生开门。

      而事实也果真如梭罗少爷所料。这次会面定在第二天下午,对方约他们在海边的咖啡馆里共进一杯下午茶。这随意不够正式的安排又让苏兰特感到不满,可不说他们有求于人,单论对方肯应下这计划之外的邀约,于情于理就已经足够仁至义尽。少年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他们照旧早早到了咖啡馆,一人点一杯饮品,坐下来讨论起应对策略,你一言我一言地说着,却始终没个确切结果。朱利安离席去洗手间的时候,独自留在座位上的苏兰特以双肘撑在桌上,不由地又重重叹了一声。
      这一下叹息的尾音还没收束起来,身旁突然传来了它的回音。苏兰特在这熟悉的清脆嗓音中诧异转头,果然又一次看见金发女孩笑眯眯地站在那里。
      狄蒂丝?!你怎么还没……
      您要的菲达奶酪沙拉,多加一块奶酪。橄榄油和黑胡椒粉就在桌边,请慢用。女孩中气十足地提声打断,弯腰送上一盘沙拉。苏兰特这才注意到她与昨日截然不同的装扮:黑白波点连衣裙已经换成了咖啡厅工作制服,胳膊上挎着的花篮也被一张洁白的花边围裙替代。
      狄蒂丝见他在打量自己的穿着,刻意伸展了一下手臂。怎么样——挺合适的吧!反正我自己是觉得超级棒!小姑娘瞟了一眼苏兰特的表情,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显然不打算再听一遍和昨天同样的劝说。
      ——我不会走的。
      美人鱼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收敛起笑容。没了这总是过于明亮耀眼的存在,冷色调的虹膜所自带的冷静、自持与骄傲终于彻底暴露在人前。她在同伴面前从来热衷上挑的尾音如今沉沉落下。维瓦尔第的大作中迎来转调,让苏兰特想起一度被自己遗忘的线索:狄蒂丝是海洋的女儿,是水的造物,是千挑万选的神祇的战士。
      我不相信您的话,不相信一切没有意义。海皇陛下救过我的命,苏兰特大人也于我有恩,追随、陪伴、帮助你们到最后一刻就是我如今的职责,我的使命,我存在的全部价值。我决不走。

      苏兰特一时难以接话。
      倔强起来的小美人鱼活像头牛,一旦下定决心哪怕天崩地裂也改变不了。狄蒂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的确令人无从反驳:若是不遂了她的心愿,简直就像是在玷污她身为海斗士的信仰与尊严。狄蒂丝不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苏兰特一样不容许。
      他的神情有所松动,小姑娘便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她灿灿一笑,不再以那副梗着脖子郑重其事的模样示人。倘若苏兰特真要强硬赶人,那便是五个狄蒂丝加起来也反抗不了。她是打不过南大西洋的海将军,可论起看人眼色,论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论起思维活泛口才敏捷,波塞冬的特使也不输于人。
      不过,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看来这也是缘分,是命运的安排啊。狄蒂丝没有紧咬不放,换了个轻松的口气,再接再厉。
      真是的,你倒是挺会说话,但是我可还没有答应哦?
      美人鱼噘着嘴发出一声拖长音的“哎——”,应声的恰巧是在这时回到座位上的朱利安。梭罗少爷招呼了声苏兰特,坐下的时候又将注意力分给一旁的服务生女孩。兴许是小姑娘的长相太过出众惊艳,又兴许是她一眨不眨望过来的碧绿眼眸里满是他不懂的情绪:朱利安被那之中共存一处的大喜大悲同时击中,几次翕动嘴唇,才终于从震撼的怔愣里找回言语的能力。
      请问……
      终于、我终于——又见到您了!女孩吸了吸鼻子,眼窝里泪光闪烁。苏兰特不停地向她使眼色,担心重逢主君的美人鱼一个不稳就吓到别人。唯独朱利安在中间一头雾水,不明状况地问他们是不是互相认识。
      当然认识!苏兰特大人和海……和朱利安大人您都是我的恩人!来自旁边的咳嗽声让狄蒂丝断然改口转换称呼。曾经的波塞冬人间体少年有些局促地“啊”一下,微蹙起眉,显然正努力回想有关这位金发女孩的记忆。
      就算您不记得了也没关系。久远的记忆本来就很难留存,我身上也没有值得您记住的东西……但是、但是!我是不会忘记的!对着您的领地、生我养我的故乡——对着广阔无垠的海洋发誓,我狄蒂丝一生都不会忘记您的恩情!狄蒂丝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请允许我留在你们身边报答这份恩情!必定有我可以帮上忙的地方,绝不会添麻烦——拜托了!
      等等、等等!苏兰特几乎要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你在说什么呢?!!
      也没什么关系吧?苏兰特你太凶了。朱利安不解于同伴的过激反应,甚至微微显出责备之色。金发女孩弯着腰来了个九十度鞠躬大礼,听见这话当即抬头,脸上浮现出难以抑制的喜悦。
      我倒是觉得她没有说谎——你叫做“狄蒂丝”吗?真是美丽的名字,听起来像是海中的人鱼一样。
      梭罗少爷单手撑着下颌,真诚友好又不失礼仪地同狄蒂丝寒暄。他刚一说完,对面两个人蓦地同时睁大眼睛,甚至面面相觑对视一眼。苏兰特抿了抿唇,而被无意中一语道破身份的美人鱼当即溃不成军,捂着半张小巧的脸蛋流下泪来。
      是、是!不胜感激!荣幸之至!!她抹一把眼泪,断断续续地抽泣。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能让狄蒂丝确信自己的选择是再正确不过的,她的坚持绝非毫无意义。对不起,我实在是太高兴了……就在此时此刻,坐在对面的这个少年,不论是谁,不论是哪一重身份,那都是狄蒂丝曾立志守护到底的珍贵之物。
      繁荣的海底之城与金碧辉煌的神殿随一场大战烟消云散,而旧日的信念与誓言必将长存不朽。

      *

      他们如期在下午与生意伙伴再行会面。朱利安前一天晚上的胸有成竹可不是虚张声势。船王家小少爷自小耳濡目染,只要他头脑清醒、没有高烧不退,应付起这些就游刃有余。慈眉善目的老商人很快收起敷衍小孩的轻慢态度,乐呵呵地连连点头,没怎么多想就一口应下朱利安的请求,承诺会帮忙照看打点梭罗家捐出财产的后续事宜。
      苏兰特正为其顺利程度吃惊不已,忽地又听小短靴“哒哒哒”敲着地靠近。
      您的新鲜橙汁饮料,不加冰也不加糖,请慢用。一杯散发出清新水果香气的饮料被端上桌,容貌精致的金发女服务生抬头朝几人甜甜一笑,叫阅人无数的老商人也险些看直了眼睛。

      又过了一天,再见面的时候,狄蒂丝重新换回了那身黑白波点连衣裙,戴上她的咖啡色软呢帽。女孩站在马路另一头向走出酒店的两名少年挥手,垂落下来的金发旭日般璀璨夺目,她脚下踩着的轻快步子又像是精灵在溪水之上翩翩起舞。
      苏兰特看见她背着的布艺拼贴斜挎包,张了张嘴,最后没再说什么。他想,让小姑娘跟着他们,总归比让她一个人固执地四处乱跑要强。狄蒂丝没注意他的反应,兀自把手伸进裙子口袋,摸出两枚手工挂件,一左一右分别递给苏兰特和朱利安,待他们接到手心,又自信满满地展示起自己手腕上戴着的那条编织手链。是刚在码头遇见苏兰特大人时看中的小玩意,果然很合适!嗯、朱利安大人拿着的那个也是!
      好可爱——梭罗少爷对得到的礼物赞叹不已。不过,狄蒂丝,他又抬头,真的要和我们一起吗?会很辛苦的,尤其是一开始的时候。
      是!万死不辞!——不不不、倒是没有那么夸张……
      苏兰特自觉揽上了一个大麻烦,手指捏着船票送到那两个人眼前。纸张沙沙作响,一半是被风吹的,另一半是被他的动作晃的。再磨蹭下去就赶不上回程的船了哦?你们想露宿街头吗?
      朱利安耸耸肩追上去,狄蒂丝心里想着如果赶不上船就游回去,她带上朱利安大人,把苏兰特一个人留在克里特露宿街头。她冲苏兰特的背影吐舌头,结果收获对方心有灵犀的回瞪。

      三个人同行的未来自伊拉克利翁的晨曦开始,途径大半个欧洲,也许将在更加遥远的地方落脚。
      狄蒂丝正倚靠在墙上哼歌,维瓦尔第的《春》,第一乐章,苏兰特刚刚演奏完的那首曲子。少年揣着笛子走过来,神情微妙地指出她的轻哼在严重跑调。尽管口气委婉,狄蒂丝却清楚看见对方紫红的眼睛里明晃晃写着一行“简直给美人鱼丢人”。小姑娘被搅了兴致,鼓着腮扔过去一声冷哼,一跺脚跑开了。
      朱利安回来的时候,看见苏兰特站在墙边,而金发女孩早已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子拥簇在大厅中央。
      小小姐们、小先生们,要来一枝花吗?美人鱼举着装满鲜花的竹篮原地转了个圈。她用似是吟咏的音调说着,轻盈如清澈的水花在海浪间跳跃。
      这些花就献给你们美丽的……唔,美丽的……生命!狄蒂丝抓起花束抛向天空,玫瑰、雏菊和紫罗兰在刹那间组成五彩缤纷的落雨。花瓣沾上狄蒂丝的金发,美人鱼又哼起歌。孩子们听不出究竟有没有跑调,全都奔跑去追逐落花。
      苏兰特听着闹哄哄的嬉笑声也不禁莞尔。他正要转身,衣角被一只小手扯住。扎羊角辫的女孩仰着脑袋,大而圆的绿眼睛盯住少年手里的乐器,立刻让人领会了她小小的请求。
      看来你的休息时间也结束了。朱利安将他往外一推,中途听苏兰特转过头,随口问了句想听什么。我吗?梭罗少爷略一思索,那么就吹一曲《卡农》吧——苏兰特?怎么了吗?怎么这个表情?
      ……不,没什么。苏兰特愣了一下,却很快又笑着摇摇头——算了算了。
      他忽地回忆起以海为天的时日,回忆起南大西洋神殿的高墙和海魔女鳞衣的光泽。而今他踩在大地上,站在海底之城流逝而去的废土与尘埃上,但手上仍是抓住了些遗留之物的。
      ——有它们便足够了。少年以指肚轻抚心爱的长笛,抬起手臂移向唇边。

      献给波塞冬。献给亚特兰蒂斯和它的守护者们。献给海洋的神圣光辉之下,亘古不变的荣耀。
      献给美丽而灿烂的生命|之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献给生者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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