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庸之恶（短篇惊悚）》成于乐cyber

7、第二章

　　第2节、系列案件

　　几个同事连拉带劝，把老高弄出了食堂。

　　但老高最后说的那句话依然在食堂里回荡着，馀音久久不散。

　　你弟弟丛风是个精神病。

　　林深的耳膜嗡嗡作响，手握成拳，指甲剜进了掌心里。

　　一只手在用力攥着他的胳膊，那是丛思的手。这一刻，这只手在告诉他：不要冲动，不要说话，什么也不要做。

　　林深顺从了这只手的意思，什么也没做。一定是食堂的气温太低，他的大脑好像被冻住了，无法思考也无法感受。他只记得自己僵硬地排队，僵硬地吃完饭，然后僵硬地送丛思回到住处。

　　丛思住的还是丛家过去那套老房子。

　　林深很长时间没有回来过这里了。一踏进那扇熟悉的房门，小时候的记忆就跟着房间里的温暖气息一起扑面而来，让他被冻住的大脑逐渐复苏。

　　丛伯父，丛思，丛风，还有他。一个在外人看来有些特别，但却幸福安宁的四口之家。丛伯父待他就像亲生儿子一样，即使到了最后，也依然如此。

　　屋里的陈设差不多还跟过去一样，只是丛伯父和丛风的房间门关着。

　　“那两个房间我从来都不进去，就当这套房子是一居室。”丛思环顾一周，轻轻笑了笑，“我想过好多次把这套房子给卖了，但想来想去还是舍不得。可能要等到我真的下定决心离开芜溟镇的时候，才会舍得吧。”

　　林深默然。

　　“哎，林子。”丛思望着林深，“假如有一天你离开芜溟镇了，你会做什么？”

　　“不知道。”林深说，“其实我没想过离开。别的地方也不一定比芜溟镇好，不是么。至少，这里我还熟悉。”

　　“不管将来你在哪儿，都要记得，一定保护好自己。”林思握住林深的手，两个人的指尖都是冰凉的，“我只有你们这两个弟弟，已经没了小风，不能再没有你。”

　　“姐，你放心。我会好好的，一直好好的。”林深把丛思的指尖拢在自己的手中，想给丛思一点温暖。

　　过了片刻，丛思忽然问：“林子，你恨我爸爸吗？”

　　“伯父是我的恩人，我永远都不会恨他。”林深的声音轻轻的，仿佛害怕吵醒自己内心沉睡着的某些情绪。

　　“可是我恨他。我真的恨他。”丛思闭上眼睛，“如果不是他，我们现在一定还是四口人生活在一起。那样多好啊。”

　　——是的，那样多好啊。

　　哪怕他一辈子都不能以恋人的身份和丛风在一起，也胜过如今这样阴阳相隔。

　　林深慢慢走向宿舍。路灯下的街道在他眼中渐次幻化，变回了多年以前清晨无人的街道。

　　两个少年的身影出现在街道尽头，个子高挑的是丛风。林深那时的身材还很纤瘦，比丛风矮了半个头。

　　丛风站在街道边斑驳的树荫里，原地蹦了几个高。栗色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在阳光下跳动闪耀，泛出淡金色的光泽。

　　“将来我要当治安官，保护你们大家。”丛风说。

　　“那我也当治安官。”林深说，“当你的搭档，保护你。”

　　丛风笑得眼睛弯弯的，揉了一把林深的头发，“那你可得好好把跑步练起来。要不然将来抓犯人的时候，你跟不上我，就没法保护我了。”

　　两个少年在阳光下跑远。

　　夜风穿过空荡荡的树梢，卷向街道边的林深。受伤的手臂又开始隐隐作痛。林深裹紧身上的治安官制服，突然觉得很冷。

　　“对不起。”林深对着记忆中的那个少年说，“我跑得太慢了。”

　　一点冰凉的东西轻飘飘落在林深脸上。林深抬起头，看到天空中正在撒下细细的雪末。

　　这是芜溟镇今年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伴随着这场雪降临在芜溟镇上的，还有新一轮的人心惶惶。

　　又有一名死者的尸体被发现了。

　　与徐心洁一家遇害的情形相同，这名死者也遭到了钝器反复击打，尤其是头颅下半部分被严重损毁。

　　死者的身份很快被确定，是镇上一名长期独居的无业人员。从衣着来看，遇害时间大约在一两个月前，与徐峰夫妇的遇害时间应当间隔不远。因为他没有家属，跟周围的邻居也几乎从不走动，所以一直没有人发现他失踪。

　　死者单身，独居，无业，与徐心洁一家毫无相同点，也没有任何交集。

　　这意味着，这几起案子很有可能是系列案件，而且凶手选择目标很有可能具有随机性，并非特意针对徐心洁一家。

　　所有治安官的心情因此更加沉重。

　　一个手法残忍的凶手已经足够糟糕，而一个随机选择目标的连环凶手则更让人胆寒。

　　谁，将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样的情形下，成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又有一场降雪将要到来。彤云四合，铅色的天空暗沉沉压着治安管理所的楼顶。

　　赵所长抬头望向天空，忽然一阵晕眩。

　　林深搀住赵所长摇摇晃晃的身子，“赵叔，外面冷，回办公室吧。”

　　“没事儿。”赵所长叹了口气，拍了拍林深的手，“林子啊，你赵叔是真的老了。要是我的身子骨还跟一二十年前一样，我非得亲手把那个王八蛋给揪出来。可惜啊，我现在都不知道，这把老骨头到底还能不能熬到这个案子破了的那一天。”

　　“赵叔，你的身子骨好着呢，就是这段时间太累了。”林深宽慰道。

　　“我自己这一身毛病，自己还不知道么。”赵所长搓了搓因为天冷而疼痛的关节，望着大院门外清冷的街道，重重叹了口气，“往年这时候，街上早就到处挂起灯笼来了。——咱们镇子，难道真的是中了什么诅咒吗？”

　　让治安官烦恼的还不止是案子。

　　这天刚过中午饭时间，治安管理所突然喧闹起来。一群人聚集在大门口，对着里面吵吵嚷嚷。

　　一个领头的男人正在吆喝：“你们这些治安官是吃屎的吗？这么长时间了，连凶手是谁都没确定，这个年到底还让不让大家好好过了？”一面说，一面推搡门口值班的治安官。

　　门口值班的治安官也是个年轻的暴脾气，被对方这么三推两推，推出了一脑门子火气：“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跟我有肢体接触，我就以袭击治安官的罪名逮捕你！”

　　“行啊，逮捕吧。”男人一扭脖子，对着身后人群扯起喉咙：“大家都来看啊——！治安官打人了啊——！没本事破案，有本事打人啊——！”

　　门口的动静闹得太大，把正在午休的赵所长给吵了起来。

　　赵所长出面以后，局面才算被控制住。闹事者们口头发泄了一通情绪，慢慢散去。

　　门口值班的治安官眼眶微微泛红，身上原本笔挺的制服在刚才的推搡中被扯得歪七八扭，领口把脖子都勒红了。

　　赵所长拍了拍他，却找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说：“委屈你了。咱们全镇今年都过得不容易啊。”

　　当前情况下，尽快确定刘魁究竟是不是凶手，变得愈加紧迫。

　　要和刘魁这样精神状态不够稳定的人沟通，最重要的是首先与对方建立信任。

　　为了更好地了解刘魁的情况，找到交流的突破口，丛思几乎走访了刘魁所有的熟人。

　　刘魁原先一直被母亲照顾，去年他的母亲因病去世后，他的生活基本就依靠街道办和好心邻居们的帮助。

　　说起刘魁的情况，邻居家的大婶一脸怜悯，“他家穷，从来没去医院看过这个病。不过看他平时的样子吧，也不是一直都那么疯疯傻傻，有时候看着还挺正常的，也能照顾自己。街道办的人会定期过来帮他，我们这些老邻居也时不时会给他送口吃的，就这么凑合过着。——怎么跟他打交道？他能听懂别人说的一些话，不过只有他妈妈能弄明白他想说什么。我们也不怎么跟他说话，就是没事儿给他送点吃的穿的呗，还用多说啥。”

　　其他认识刘魁的人所说也基本相同，谁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交流。

　　在母亲以外的人面前，刘魁是一个没有语言的人。这并非因为他是个哑巴，而是因为没有人认为有必要去聆听他想表达什么。一个疯子和傻子而已，有什么交流的价值？

　　唯一提到刘魁优点的是他一个远房亲戚。这名亲戚说，其实刘魁也有聪明的一面，年纪很小就认人。“他特别怕生，但只要是见过一次的亲戚朋友，他全都记得。我在他特别小的时候去他家里串过一次门，后来过了好几年再见着他，他还认得我，不怕我，还会对我笑。”

　　一圈走访下来，就在丛思以为不会再有更多收获的时候，她的最后一位走访对象——很多年前住在刘魁家楼下的一位老奶奶，在不经意间透露了一个信息。

　　“我住他们家楼下那会儿，他还是个小孩儿呢。”老奶奶回忆道，“他妈妈对人很凶，这也怨不得，一个单身女人，拉扯一个疯疯傻傻的孩子，日子过得是真难哪。我住在那个楼里那么长时间，就从来没见他妈妈露出过笑模样。

　　“他妈妈对他也凶。我记得有一天，挺晚的了，那孩子想跑到外面去玩。他妈妈一边把他往家里拽，一边又打又踢，还大声吓唬他，说疯子晚上不能出去，别人要是看见了他，会把他活活打死的。我看她打得太凶，怕吓坏孩子，想劝劝，结果也没能劝住。”

　　“活活打死”这四个字如同一道电光，照亮了丛思的脑海。丛思连忙追问道：“他妈妈经常这么吓唬他么？”

　　“我就听到过这么一次，不过这话他妈妈应该经常说，因为他后来不怎么敢在晚上往外面跑了。”老奶奶唏嘘道，“那么小的孩子，也是可怜见的。”

　　告别了老奶奶，丛思立刻给赵所长打了个电话：“赵所，刘魁有可能是一个目击者。那天晚上邻居看到他惊慌失措跑回家，可能并不是他杀了人，而是他目睹了徐峰夫妇遇害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