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庸之恶（短篇惊悚）》成于乐cyber

1、第一章

　　说明：这篇文原本是另一个短篇《红名症候群》的一部分，出于一些考虑，我把这部分内容挖出来单独写成一篇，全文约4~5万字。本文与《红名症候群》会有许多相通之处，探讨的也是同一个问题，不过侧重点有所不同，可以互为参照~

　　【本文背景架空，主线情节纯属虚构。关于本文以及本系列的更多说明，请看最后一章的“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幽灵凶手

　　第1节、案件

　　外头的雨下得正大。徐春红瞥一眼厨房的挂表，在围裙上擦擦手，拿起手机拨号。听了一会儿，又皱着眉头放下。

　　丈夫徐峰在快七点的时候回到家。徐春红一边端晚饭上桌一边说：“心洁的电话打不通，你要不然去学校找找？”

　　“她还没回来？”徐峰看看表，冷哼一声拿起筷子，“不管她。就考那么点分，还有脸回来。要找，你自己去找。”

　　一提起女儿的考试成绩，徐春红也恼怒起来，端起碗扒饭，“不找不找。蠢得那个样，让她死外面去。”

　　又过了几个小时，徐春红坐不住了，拿上伞出了门。

　　学校里早就没了人。徐春红把周围都走了一遍，什么也没发现。

　　她给所有可能知道女儿去向的人都打了电话，据老师和同学说，徐心洁今天放学之后就像往常一样离开了学校，谁也没再见到过她。

　　时间越来越晚，徐春红的不安也越来越强烈。她被种种不祥的设想攫住了。

　　徐春红站在雨里想了想，往学校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走去。她曾听别的家长说，偶尔有早恋的孩子在晚上到那片小树林里偷偷约会。现在这么晚，又下着雨，那里应该不会有人，但她还是想去查看一下。

　　雨中的小树林同样一片漆黑，一个人影也没有。徐春红的头皮有点发麻，匆匆走了一圈。

　　这片被称为“情侣林”的小树林让她产生了另一种设想：女儿说不定偷偷交了个男朋友。

　　虽说她和丈夫对女儿管得严，可到底不能一天到晚都把眼睛黏在女儿身上。昨天他们两口子为了考试的事骂了女儿，女儿生他们的气，所以今天故意跟男朋友跑出去玩，还关了手机让父母担心。

　　换做平时，徐春红会被这种设想给气到头顶冒烟。

　　但她眼下却从这个想法当中获得了莫大的安慰，隐隐松了口气，准备离开。

　　随着她转身，手电筒的光在漆黑的树林间一晃而过。徐春红忽然看见，树林深处似乎有一片地方铺了一块白布。

　　徐春红站了一会儿，脚步迟缓地走了过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过去，好像有一种奇怪的力量在牵引着她。

　　那是一块防尘布，冬天的时候，镇上的人常用这种布来盖白菜。借着手电筒的光，徐春红慢慢掀开了那块布。

　　盖在下面的“东西”显现了出来。徐春红盯着那个“东西”，一动也不动。她告诉自己：心洁去同学家了，要不然就是跟哪个男生出去野了，待会儿就会回家。不，心洁今天根本就没出门，这会儿就在家里写作业呢。

　　一种越来越响“格格”声从徐春红的头颅里发出来，是她的牙齿在打颤。沉闷的呜咽在她的喉咙里来回滚动，最后，那呜咽撕开了她的喉咙，成为一声凄厉的哭号，刺入这个小镇的夜空。

　　芜溟镇治安管理所的赵所长没有想到，自己在这个巴掌大的地方当了快三十年治安官，竟然在快退休的时候遇到了恶性案件。

　　芜溟镇是一个宁静的小镇，几十年都没有发生过大案子，更不要说是手段如此残忍的命案。受害者的遗体惨不忍睹，就连经常出现场的治安官都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反应。

　　赵所长自己也有一个女儿，将心比心，他完全体会得到徐峰和徐春红夫妇的痛苦绝望。

　　然而，迄今为止所有的线索却都令人困惑。

　　尸检表明，徐心洁没有遭遇过x侵犯。除了一部手机之外，所有的随身物品都在。手机是多年前的旧款，值不了几个钱，小偷都不一定会偷。

　　最令人费解的是，凶手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杀死受害者。

　　从犯罪心理的角度来说，凶手过度损毁受害者的尸体，通常是为了发泄仇恨。因此，这个案子应当属于仇杀。

　　可是经过调查，死者徐心洁的人际关系简单得一目了然，各方面的个人情况都极为平常：出身于普通家庭，成绩中等，在学校里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听说跟谁发生过矛盾。

　　校外的社会关系就更加简单了，可以说，她每天出了学校之后所能接触到的人，除了父母，就只有大街上的路人。

　　一个如此普通的初中生，到底会有谁对她怀有这么强烈的仇恨？

　　侦查组又排查了受害者双亲的人际关系网，也同样毫无收获。

　　徐春红和丈夫徐峰的脾气都不好，但都算得上朴实。不敢说从来没得罪过人，可无非就是些同事邻里之间的琐碎纠纷，当时口角几句，过去了也就算了，怎么也不可能仇大到要杀他们的孩子来泄愤的地步。

　　某种意义上，这似乎是一起“不可能犯罪”——几乎所有的可能性都被排除了，依然推断不出凶手的作案动机。

　　只能往异常人格者这个方向考虑了。凶手是为了满足某种特殊的心理需求，而对一个无辜的孩子痛下杀手。

　　想到这里，赵所长也不禁心中一寒。

　　交通管理所提供的记录显示，由于大雨冲坏了镇外的一段公路，从昨天早晨开始，就没有人员出镇。除非凶手拥有什么特殊的交通渠道，否则就一定还在镇上。

　　——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凶手给挖出来。

　　赵所长下定了决心。有这么一个人藏在芜溟镇上，全镇都会人心惶惶。

　　大雨封路，周边的城镇无法提供支援。芜溟镇就只有他们这一个治安管理所，赵所长亲自带着全部下属，在全镇范围内展开拉网式排查。

　　因为这起案件，宁静的芜溟镇整个被牵动了。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起案件，仅仅是一系列离奇事件的开端。

　　第2节、凶手

　　铁门打开一条缝，防盗链上方露出一张老大娘的脸，“找谁？”

　　林深赶紧出示证件，“您好，我是治安管理所的，想跟您了解一下情况。请问您昨天有没有在这附近见到过这个小姑娘？”他举起徐心洁的照片。

　　老大娘看了一眼，“没见过。你去问别人吧。”

　　林深一看对方要关门，连忙追问：“那昨天晚上五点到十一点之间，您有没有听到过什么异常的动静，比如叫喊声？”

　　“没听见没听见。”老大娘把门缝收窄了，像是没耐心，又像是害怕惹上麻烦，“说了你去问别人，我还得赶紧给我孙子做饭呢，孩子马上放学了。”

　　“大娘，您看今天的新闻了吗？”林深把手上的照片凑近门缝，“这个小姑娘就是新闻里说的受害人，她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遇害的。如果抓不到作案的人，您想想，以后您还能放心让您孙子上下学吗？”

　　大娘迟疑了一下，又仔细看了看照片，“这孩子……怎么遇害的？”
　　“细节我不能透露。不过，她昨天有可能来过这附近。”林深说，“能不能麻烦您再回忆一下，昨天到底有没有见过她？我们需要知道，她昨天到底遇到了什么人，这对破案很重要。”

　　大娘的表情松动了一些，“真没见过。不过我想起来，昨天晚上，大概七点来钟吧，我在卧室看电视，听见窗户外边远远的好像有人吵架的声音。吵的什么听不清，就有个挺尖挺细的声音嚷嚷了几句，听着应该是个小姑娘。”

　　七点，跟法医给出的受害者死亡时间很接近。这栋居民楼的格局，卧室一侧的窗户正是朝向发现死者的那片树林。

　　林深把这些记录下来，一边问：“那您听到跟她吵架的那个人的声音了吗？”

　　“那个人的声音低，可能是个男的。我听到的就这么多，没别的了。行啦，我真得做饭去了。”大娘说。

　　林深谢过了大娘，又去敲下一家住户的门。

　　走访完这个片区的最后一家住户，天都快黑了。林深和搭档拖着几乎没了知觉的腿，回到车上。林深在车里守着，搭档去路边的小餐馆买吃的。他俩早晨五点赶到所里，忙了一天，连水都没喝过一口。

　　早上开紧急工作会议的时候，赵所长给所有下属都下了死命令，要把每一条街、每一栋楼都走访一遍，不留任何死角。

　　全体治安官倾巢出动，就连林深这个长年坐办公室的资料管理员也出来跑外勤了。

　　车上的无线电响个不停。治安官在各处街道上都设置了巡查点，盘问过往的行人。林深靠在座椅背上捶腿，眼巴巴望着搭档刚刚进去的那家小餐馆。

　　因为一直盯着那个方向，路边的一个中年人进入了他的视线。

　　那是个乍看起来很普通的中年人，普通到过目就忘。但林深多看了一会儿就发现，那个人的举止很有些奇怪。他刻意回避着其他人的目光，同时又小心观察着周围的每一个人。

　　林深和搭档开的不是巡逻车，而是从后勤部借调的一辆普通面包车，没有引起中年人的注意。

　　这人不对劲。

　　等对方走得更近了一些，林深开门下车，准备上去盘问。

　　对方的反应却比他预想的强烈得多。一看见穿着制服的林深，中年人立刻身形一转，撒腿狂奔，眨眼就蹿进了一条窄巷。从他毫不迟疑的的动作来看，他应该是早就策划好了逃跑的方向。

　　林深一把抓过车上的对讲机：“治安官7509呼叫总部！平安巷与河川街交叉口发现一名嫌疑人，正在沿平安巷往北逃窜！请求支援！”

　　呼叫完毕，林深锁了车门，追进了那条窄巷。

　　中年人已经跑出了很长一段距离。“站住！”林深喊了一声，一边加快步子，“再不站住就开枪了！”

　　其实这是在虚张声势，他今天并没有申请配枪。库里的配枪数量有限，基本都发给了侦缉行动组，他们协调组只是负责走访居民的，身上只带了伸缩防暴棍。

　　那个人不知是料定了他不会带着枪，还是顾不上听他喊了什么，脚步丝毫没有放慢。

　　林深无奈，只得拿出体能考核时的劲头，咬着牙加速。他平时是坐办公室整理材料的，每次体能考核都仅仅是勉强通过，追捕嫌疑人实在不是他的强项。

　　又跑了一段，那个人似乎开始累了，脚步不时在积水中打滑。林深提着一口气紧追不舍，两人间的距离渐渐拉近。

　　巷子两侧都是三四层高的旧居民楼，听到下面的动静，不少人都探头出来看。

　　先前治安官走访的时候，居民们配合的积极性不高，那是怕给自己招来麻烦事。现在站在窗户后面看个热闹，对自己没什么危险，大家就积极起来了。那些不知多少年没打开过的木窗纷纷被推开了一条缝，灰尘木屑伴着墙泥扑簌簌往下掉。

　　林深正往前跑着，忽然听到头顶上嘎吱一声响，接着哎呀一声叫，便有个什么东西带着风声咣当砸在了他脚前的路面上，居然是半扇木头窗框子。林深抬起头，看见一个脑袋着急忙慌缩回一扇破窗户里。

　　“都关上窗户！”林深气得想骂，“不要妨碍公务！”

　　巷子出口处，一辆巡逻车呼啸着停下，几个治安官下车冲进巷子。

　　林深还没来得及感到庆幸，只见中年人一转头，钻进了两栋老房子中间一条逼仄的青石板小路。

　　林深一惊。他小时候住在这附近，他记得，那条小路是通往河道的。那个人一定摸过这一带的地形，才会知道这么隐蔽的小路。

　　等他们追过去时，中年人已经站在了河道边的防护岸上。

　　“你、你别冲动，”林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腰直喘，“我们……”

　　“别过来！”中年人低吼，向后退了半步，“是我……是我！”

　　“什么？”林深问。

　　“是我杀的！”中年人拔高了声音，“那个叫徐心洁的，是我杀的！”

　　林深怔住了。他完全没预料到，对方竟然会这么快、这么直接地认罪。一个在他脑中盘桓了一整天的问题，在这一刻冲口而出：“为什么？”

　　“因为她该死！”中年人的表情陡然变得狰狞，“她该死！”说完这句话，他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一头扎进了河里。

　　连日大雨，河道里水位高，水势急。中年人冒了几下头，就消失在激流中。

　　林深几乎想也没想，紧跟着对方跳了下去。这举动或许并非出于英勇，而是因为，那个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像是河底的水草，死死缠绕住了他——为什么？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学生而已，你到底为什么会对她怀有这么大的仇恨？

　　这个问题，他无论如何也想要听对方亲口回答。

　　林深小时候经常下河游泳，水性还算不错。很快，他就在水里抓住了那个人的手。

　　那只手扭动着想要挣脱，林深用五指锁住对方的腕子，奋力往水面上游。还没游两下，手背上突然一痛，像被什么东西钳住了。林深下意识地一缩手，那只腕子立即从他指间挣脱了出去。

　　林深急忙回头，见那个人已经被水流冲远了一些。林深心里一发狠，发力蹬了一下水，手臂一划，整个人顺着水势向前猛地一蹿，又一次抓住了对方的腕子。这一次他没犹豫，用另一只手摸出手.铐，把对方跟自己铐在了一起。

　　这一瞬间，他看到了那个人的眼神。

　　绝望，痛苦，又似乎在倾诉什么的眼神。

　　然后，那个人的胸口忽地一起，身体一阵抽搐。林深意识到，那个人正在把水吸进肺里。

　　再不上岸就来不及了。林深拼命用单手划水，想要浮出水面。然而他的力气也快要用尽了，发软的双腿和手臂无法带动两个人的重量。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拖拽着下沉，下沉，坠往深不可测的河底。

　　扑通一声，一根坠着重物的救生绳被投进了水里，垂到了林深手边。

　　林深用最后一点力气，抓住了那根救生绳。

　　几分钟后，全身湿透的林深坐在巡逻车里，裹着安慰毯发呆。

　　他望着自己的手，手背上是被那个人的指甲掐出来的淤痕。这是刚才那一场水中搏斗留在他身上的唯一痕迹。

　　而更多的痕迹留在了他的脑中。

　　林深眼前晃动着那个人在水中最后的眼神。

　　那个时候，他看到那个人的眼神在说：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

　　那个人之所以跑，不是因为想逃，而是因为想死。

　　——为什么？

　　这个没得到答案的问题，依旧在林深的心里盘桓。

　　为什么你要仇恨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学生？

　　又过了半个小时，林深从跟随救护车的同事那里得到了消息：嫌疑人肺部呛水严重，送医后不治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