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缝隙里的银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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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湾码头附近】
车外是工业港口冰冷无边的黑暗，只有一束车前的光，照亮了一条夹在两座钢铁打造的集装箱高墙的缝隙。而刚才碰撞的响动似乎只是这个寂静又漆黑的夜晚一个极其突然的插曲，就像是鳄鱼静静趴在水边，眨了眨它反光的眼。
车内，蓝伊一的脑子里仍然是无休止的耳鸣声，心快要从胸口跳出来的砰砰声，还有前排司机颤抖的手砸在空了的塑料矿泉水瓶上的声音。
蓝伊一把手放在车门上，扣下了门锁，但她犹豫了，眉头紧锁愣在原地。
她多年来学医的职业素养告诉她要立即下车去确认受害者的生命体征，但作为一个警察的警觉又不停地在提醒她，这个“人”出现在这里极其反常，外面或许还会有别的危险。
那些未知的别的危险，很可能是致命的。而她，此刻，不光穿着不便跑动的高跟鞋，还手无寸铁。
“有扳手吗？”蓝伊一拍了拍司机的肩膀。
“啊？”司机扭回头，他的手腕还在抖，打在空了的塑料矿泉水瓶上，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
“扳手。”蓝伊一说着，把那个塑料矿泉水瓶拿起来，扔在了副驾驶座位上。
“在……后……”司机一边努力地从嘴里往外蹦字，一边指着蓝伊一身后。
“后备箱？”
司机点了点头。
借着挡风玻璃外的光，蓝伊一能看见司机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连车厢内的空气都顿时变得潮湿起来。蓝伊一理解这种湿淋淋的恐惧，她理解众生万物在死亡面前的恐惧。
对于大多数凡夫俗子而言，死亡就是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最大的，最深邃的，最未知的东西，能容纳这个东西的只有“恐惧”二字。
说来这个司机也是受害者，作为一个老实本分的市民，他本不该受到这种惊吓。可蓝伊一信命，今天这个司机拉了一个法医，一个手无寸铁就随便出警的法医，这是他命里的劫。
但他拉的法医是蓝伊一，是此劫可渡？还是万劫不复呢？
蓝伊一把自己的手机和警官证递到司机面前，加快语速但字字清晰地说：“拿着。打电话报警，告诉警察我们的位置，并说明蓝伊一警官已经在现场。你把双闪打开，别关远光灯。等我出去以后你就把车门反锁上。”
“啊……啊？小姑娘，你……”司机伸手擦了擦汗。
蓝伊一脱掉高跟鞋，摘下包包，把长长的金属包链攥在手里，抖了抖，也算趁手，这是她所有的武器。
“报警，开双闪，锁车，不许逃走。”蓝伊一说着，推开车门下了车。
车门合上。
世界安静得出奇，连风都没有，空气里有咸咸的味道，或许是某种海鱼的尸体正在某处发酵。蓝伊一抬起头，他们被夹在巨大的层层叠叠的集装箱之间，狭长的缝隙里刚好框下夜空中一条璀璨的银河。
这里安静得有些反常，但她已经顾不得太多，迅速跑向那个如同破布一样折叠在地上物体。蓝伊一嗅到了血液的腥味，那是她无比熟悉的，新鲜血液的味道。
甜腻的，鲜艳的，如同落日般绚烂的新鲜血液的味道。
那是一个人，一个典型的高坠，身体有多处骨折，长发女性，衣着是刚刚上市的GUCCI秋冬新款，脚和修长的腿裹在黑色的丝袜里，她的身体因为多处骨折而扭曲折叠在一起。
蓝伊一迈着步子绕到尸体前，虽然早有预期，可她看到尸体的脸时，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张好看的，鼻梁高高的，眼窝深陷的混血人种的脸。在一个小时前，这张脸才刚刚与她面对面交谈过。
蓝伊一的心里划过一万种不着边际的猜测。
来不及细想，蓝伊一半跪在地上，伸手摸了摸她的颈动脉，竟然出乎意外地摸到了一丝微弱的，几乎可以被忽略的心跳。
蓝伊一急忙双膝跪稳在地上，尽可能放平那个已经几近粉碎的身体，交叉双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做起了心肺复苏。
“蓝警官！小心！上面有人！”蓝伊一的身后突然传来了司机的喊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司机竟然下了车，手里还攥着一把扳手。
蓝伊一抬起头，一个黑影站在集装箱的顶上，伸出了握着枪的左手。
刺眼的火光亮起，装了消音器的枪只发出了弹簧张弛的声音。一颗子弹准确无误地砸进了蓝伊一面前那个行将就木的人的头颅里，顿时脑浆四溅，弄脏了蓝伊一好看的裙子和洁白的脸。
司机尖叫着，躲在了车门后面。
黑影放下枪，有些挑衅地站在集装箱的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蓝伊一，没有要再开第二枪的意思。蓝伊一跪在原地，抬头看着那个黑影，她原本洁白的脸颊上溅满了血迹。
蓝伊一知道自己无处可躲，只要这个黑影想开枪，她就必死无疑。她不是不能动，她只是不知道自己能逃去哪里。
远方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警笛声。
那个黑影迅速抬起手，对准那辆破旧的出租车，连开三枪。蓝伊一望着明晃晃的车灯，她什么都看不清，那个司机丧命了吗？她不知道。
接着，那把黑洞洞的枪又一次对准了蓝伊一。一个弹夹里只有五发子弹，这最后一发，想必是留给她的。
火光亮起，她只是觉得自己被狠狠锤了一下，等她再次睁开因为条件反射而紧紧闭上的双眼时，那个黑影已经消失不见了，狭长的天空只剩下一条璀璨的银河。
仔细想来，上次见到这种狭长的银河的景象，还是几年前在埃及游玩的时候。那时她刚刚读完硕士，趁着假期去了埃及，在卢克索神庙的立柱之间，她抬起头，看到了一整条璀璨的银河就在高大的立柱之上。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无比渺小，在浩渺的宇宙里，她只不过是一粒尘埃，每个人都是一粒尘埃。有的人以为自己重于泰山，那也是因为踩在无数尘埃之上。
在这样令人忘我的浩渺苍穹之下，是众生为生活奔忙的身影。在埃及最好挣钱的职业是什么？厕所管理员。厕所收费才能上，不多，但就是得给钱。这个世界总是这样，有的人为了生计奔忙，有的人只管寻找信仰。
而这个叫蓝伊一的尘埃，既然已经不必为生计奔忙，那她势必要尽己所能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她能做什么，她只是一个略懂医术的医学生，没见过多少生死，但见过不少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人。
蓝伊一那时不知道自己这里尘埃会在茫茫宇宙见飘向何方，但她始终记得甘地先生说过的一句话，“Be the change you want to see in the world.”
她希望这个世界是温柔的，于是她下定决心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她希望这个世界是有道理可讲的，于是她学做法医，为有口不能言的人说话。她希望维护这个世界的司法公正，于是她选择站在了最弱势的那些人身边……她知道好坏并无绝对，知道善恶并非如黑白一般不可颠倒，可她有自己的标准，能做对得起自己的判断……
蓝伊一抬头凝视着银河，如同站在悬崖，凝视深渊。
……
汤照眠带着一队人，拿着手电筒包抄了过来。出租车的远光灯照在她眼睛里，她抬手挡着光，只看见不远处跪坐着一个人影。
“伊一。”汤照眠大喊着蓝伊一的名字。
只见那个人影缓缓转过头，灯光照在她的背后，给她镀上了一道金黄色的边。
汤照眠拔腿就往前跑，眼前的景象让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从来没见过蓝伊一如此绝望又狼狈不堪的样子。她满脸是血，好看的裙子也都弄脏了，一具已经血肉模糊的尸体就横在她面前。
“伊一。”汤照眠的声音有些哽咽，她脱下自己的警服，搭在了蓝伊一肩上，半跪在地上，把蓝伊一拦进了怀里。
“那边，去看看那个司机怎么样了。”蓝伊一指了指明晃晃的车灯。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救人，还有，快他妈给老子叫救护车来。”汤照眠没好气地对身边的人喊道。
“我没事儿。”蓝伊一幽幽地说道。
那一枪精准地绕开了她的重要血管，甚至都没有要让她卧床的意思，只是轻轻擦过皮肤，划下了一条不深不浅的口子。
“你怎么都开始说胡话了，满身是血还说自己没事儿。”汤照眠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睛里也闪着泪光。她抬起手，用袖子擦着蓝伊一脸上的血。
“这不是我的血。”蓝伊一说着，从汤照眠的怀里挣脱了出来，“你该洗澡了。”
“你别说胡话了。救护车呢，怎么还没来！”
“我的箱子带了吗？”蓝伊一作势要站起来，可腿上那个不大不小的伤口着实影响了她的行动。
“你别动，我抱你。”汤照眠说。
“我……”
还没等蓝伊一说完，汤照眠就一个公主抱把蓝伊一抱了起来。
“放我下来。”蓝伊一说。
“不行，你的腿在流血。”
“所以啊，你不放我下来我怎么处理伤口。”
“等会儿医生来了给你处理。”
“我自己就是医生。”
“好吧。”
越野警车的后备箱大开，汤照眠把蓝伊一放在了上面。
蓝伊一打开自己的工具箱，摆弄着各种工具。汤照眠就站在旁边，乖乖举着手电筒。
“伊一你吓死我了。虽然你现在也很吓人，但接到指挥中心的电话时候，我是真的害怕死了。”汤照眠悄悄摸了摸眼角的泪。
“我这不是没事儿嘛。”
“幸好你没事儿，这荒郊野岭的，你要真有点儿什么，我怎么跟吴缺交代啊。”汤照眠似乎意识到了自己随口而出的一个几乎是禁忌的名词，抿起了嘴。
蓝伊一只是低头笑着，“你放心，我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警察，虽然没你强壮，但这些我还是能应付得来的。”
“你这就叫应付得来？”汤照眠指了指蓝伊一腿上的伤口。
蓝伊一正在用碘酒给自己的伤口消毒。
“报告汤队，那个司机头部中弹，已经死了。另外，附近三公里都已经搜过了，没有遇到可疑人员。”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刑警跑过来汇报工作。
“行。”汤照眠摆了摆手。
蓝伊一自顾自地坐在后备箱里，拿出针线，用酒精消着毒。
“救护车马上来了，你先去医院。”
“不用。”蓝伊一手上忙活着，头也不抬地说，“我来不及去医院，你知道地上那摊东西是谁吗？”
“是谁？”
“她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后背箱里的人。”
“时……时月白？”汤照眠睁大了惊恐的双眼。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缝隙里的银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