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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部分 ...

  •   过了一会儿,我用同样的声音回答:“好啊。”语气很随意。事实上,只要不再皮肤接触,我就随时可以变回原来的模样——只要能忍住疼痛。不过一般情况下我至少会间隔一到两天,等身体积攒一定的精力,也等大脑忘记之前“转换”的痛苦。

      但我还是回答“好啊”。因为我知道一个人看到对面有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家伙时会有什么感觉。不,我没经历过这种事,但我看到过别人经历这种事,很多次。他们有的吓疯了(好在这个时代喜欢照镜子的人不多,不是所有人都能一眼认出自己的脸),还有的会使出浑身解数杀死那个和自己一样的家伙——也就是倒霉的我。而我知道不管什么样的反应之下,掩藏着的其实都是深切的恐惧。

      所以带刀美人没有立刻拔刀送我上西天,我是有那么一点感动的,不过也只有一点儿。而其他人则一起瞪着我,就好像明明知道电影的恐怖镜头就要到了,却偏偏不肯捂上眼睛。于是我像一条死鱼一样翻了个身背对所有人,把脸埋进臂弯里,因为我不想看到他们的表情。这也情有可原不是吗?就好像你已经打算换衣服了,但还是有人不长眼地使劲儿盯着你看。接下来,我先放松身体又绷紧身体,让自己的思绪渐渐涣散开去,然后开始“还原本色”。这过程其实比被迫“转变”还要痛苦,打个比方就好像后者是别人使劲扭断了你的手臂,而前者则是你自己用力把手臂扭断,只是疼痛程度要成百倍增加。

      其实以前我也曾思考过自己这档子毛病:是基因突变吗?我成了新型变种人?当我的身体发生变化时我的大脑也跟着变化了吗?这从生物学角度而言可行吗?但这些想法大多没什么意义,因为我学过的生物学是基于现实生物的,其中肯定不包括超现实的妖类。

      但其中仍旧有我钟爱的一些部分,不是因为它们能够解释我身上发生的倒霉事,而是把自己想象成漫画中的超级英雄能够帮助我缓解“转换”时的痛苦。但这一次,哪怕我把自己当成超人也不管用啦,那种痛苦真不是人能忍受的。就好像周围的世界和我一起扭曲,声音光线触感统统错位。我得把拳头拼命塞进嘴里,才能让自己不像个疯子似的尖叫出来,才能让自己坚定意志继续“转换”下去。

      虽然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已经记不大清那种痛苦了(人的大脑会自动遗忘此类生命难以承受之重),但我的确在此事结束之后足足有三年都不愿意再做任何“转换”。如果你觉得这么说太过轻描淡写的话,那我可以坦白承认,那三年里只要有人靠近我就会过度反应——尖叫、歇斯底里,最后我不得不重新逃入山林,远远离开世俗红尘。

      不过当下,这种类似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还没开始困扰我。当我重新变回自己的样子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人在大堂升起了一堆火,而大家伙儿都沉默地坐在火堆旁。我一面从地上坐起来,一面咬着牙哆哆嗦嗦给自己戴手套,刚刚定型的皮肤稍一触碰就会像针扎一样,哪怕手套又轻又薄也仍旧叫我疼得浑身直发抖。

      这会儿外面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不知道是谁找了几张桌子把门给钉了起来,但大堂里仍旧很冷。

      而在戴好手套之后,我刚抬起头就对上了带刀美人的犀利目光。他看上去并不怎么友好,事实上那股子阴冷劲简直像我刚才不是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他,而是害了他全家似的。我理解人们在突然发现自己和异类同处一室时的感受,但这并不能完全让我心平气和地接受他对我的敌意。不过人类自己都难免互相争斗,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把这种心思表现得淋漓尽致。更何况我还是妖,和他们根本不是同种生物,也许连同属同科都算不上,也就难怪他们这样看我。

      所以这就是事实吧,人根本没法和其他智慧生物和平共处,除非那种生物地位低于人类自己,比如猫猫狗狗能当宠物养的那种。我毫不怀疑如果地球上哪天出现了能和人类平起平坐的高级智慧生物,地球绝对会战火重燃。

      那么我还要继续和他们呆在一起吗?我还能和他们呆在一起吗?他们会不会群起而上直接杀了我?以佩剑的和带刀美人的战斗力,像我这样的小妖根本不是对手。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真的想杀我,我就只能认命等死了。

      除非……除非我主动出手,抢占先机。

      “你……”男孩的声音忽然在近旁响起,我倏然转头朝他看去,两个人都不由被吓了一跳。最后他怯生生地举了举手上的干粮和水囊,小声说:“你吃一点吧,这是我们自己带的。”

      我知道他们四个的大部分行李都跟着那两匹马和一头驴一起被拖入地狱了,包括赶路时带着的铺盖、衣物和吃喝的东西。也许有人会机灵地贴身带一个小包裹,里面藏些应急必需品之类的东西,但那种包裹里能装的东西绝不会多。

      男孩举着胳膊等了半天没见我伸手,最后小心翼翼把东西搁在我脚边,连忙回了青年身边。我的眼神一直追着他,然后对上了青年温和的目光。有那么一瞬我几乎觉得喘不过气来,因为自从暴露妖的身份之后,就再也没人拿这种看人的眼神看我了。

      我缓缓拿起了身前的那一小块干粮,应该是饭团之类的,又干又硬。其他人也在默默地吃着仅存的一些干粮,带刀美人已经收回了目光,和佩剑的低声商量离开的对策。

      那个小饭团在我手里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我将它藏进袖子里,低头抿了口水囊里的冷水。他们的低语声断断续续钻进我的耳朵里,主要是因为我没刻意去听,不然妖的耳力是很敏锐的。

      “他的血如果真能对付这里的脏东西,想来活着离开此地也并非痴人说梦。”

      “也许天亮之后再走更稳妥些,而且现在大家伙儿都累了。”

      “你不用顾忌我,我没事。”

      “你想多了……”

      “……这地方邪门得厉害,天黑得竟比平日早大半天。若是天亮得也比平日晚呢?若是天一直不亮呢?难道我们还傻等着不成。”

      “那么无论如何,休息一晚之后我们就准备动身。只是在此之前总要商议出个对策,不然到时恐怕慌了手脚。”

      “只是那主仆二人身上一点功夫都没有,那个……”不着痕迹地看了我一眼,“到时候还不知是敌是友呢。要我说,咱们的情况还真不怎么乐观。”

      “他至少救了你,依我看也未必是敌。”

      “救了我又如何?别告诉我你信任他。谁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万一到时候背后给你一刀,你受得了?”

      “如果想离开这里,我们这样相互猜忌可是百害而无一利。”

      “你以为那东西不忌惮我们?你也看见刚才他的眼神了。”

      “至少他表现出来了,和你一样缺心眼。”

      这句话不知为何让我听得忍不住想笑,结果才露了个笑模样就被带刀美人狠狠拿眼神刮了一刀,他不悦地看着我,明显已经猜出来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我耸了耸肩,故意冲他扮了个鬼脸。那个男孩跟着噗嗤一笑,大概也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佩剑的这时朝我看来,他比带刀美人客气,问我说:“你还好吗,身子怎样了?”

      “死不了。”我这么回答的时候颇有些故意地看了带刀美人一眼,“这位呢,没给吸干了吧?”

      带刀美人冷笑了一声,回了一句,“比你强。”

      佩剑的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奈地看了带刀美人一眼,然后才对我说道:“方才搭救我的朋友,真是多谢你了。”

      “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用太客气。”我本来想说些更尖酸刻薄的话(以前我很擅长这么做),但对方和气的态度让我摆不出那副姿态。

      佩剑的将我的冷言冷语全数接下,并且毫无怨言,“方才我和朋友商议了一下,此地不宜久留,可能的话明早我们就动身离开这里。”

      “我们怎么离开?”男孩忍不住插话,“外面、外面的泥巴可是会吃人的。”

      佩剑的将目光转向青年,青年微微颔首,“若是能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希仁绝无二话。只是不知我的血究竟靠不靠得住,若是害了大家,岂不是我的罪过。”

      “那家伙不是见到你的血就跟见鬼了一样吗?”带刀美人凉凉地说道,“如果这地方的东西也一样怕你的血,不愁我们出不去。”

      我心里却没这么乐观,无论此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我想它都绝对不会像我这么弱。何况经过刚才的事情,它一定已经有所准备,只怕……

      外面忽然隐隐传来一阵大呼小叫,听着似乎是个男人,一路呼喊着朝这边跑来。带刀美人当即站起身来悄无声息地滑到门边,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侧过耳朵凝神静听。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方才渐渐轻松下来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别过来!滚开!”外面的男人吼叫着,听着更清晰了,“有人吗?这里他妈的有活人吗?”声音越来越近。下一刻,“嘭嘭嘭”的砸门声惊天动地的响起,男人咆哮道:“开门,快他妈开门!”他听上去其实并不是愤怒,而是恐慌,恐慌到极点了。

      带刀美人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对佩剑的无声做了个口型:褚镖头。

      门外那个人竟然是昨天那个威风凛凛的大镖头吗?

      敲门声响得更狠了,事实上那也算不上敲门声,而是踹门声。褚镖头不知在冲着谁狂呼乱吼:“后退!不想死就滚回去!”紧接着是尖锐的破空声,他可能把刀子之类的玩意儿掷出去了。

      “我们得让他进来。”佩剑的压低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

      外面褚镖头竟然听到了,立刻大声道:“展大侠,展大侠是你吗?我是褚天行,快,快开门!我他妈顶不住了!”

      带刀美人冲佩剑的打了个手势,后者手按剑柄站在了我们前面,带刀美人这才两手攀住最上方的桌子用力一拉,提声道:“快跳进来!”

      一团黑影几乎在话音未落的时候就从那一张桌子空出的缝隙里跃了进来,带刀美人行云流水地将木桌钉了回去,我只来得及看到外面的一丝夜色,根本连什么怪物都没瞧见。

      黑影站定之后剧烈地喘息着,并不受控制地高声骂着脏话。我只一眼便能确定他就是昨晚那个镖头,不过看上去狼狈得多:脸上又是泥又是土,身上乱七八糟沾着深褐色的污渍,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佩剑的在褚镖头终于停嘴之后温声问道:“褚镖头,你还好吧?”

      “还没死。”褚镖头用力咳了一声,接着骂道,“他妈的这个鬼地方,老子差点就交代在这里了。”

      带刀美人站得离他近,虽然面上带笑但却全身戒备,“不知褚镖头遭遇了什么?搞得自己这么狼狈?”

      “别提了。”褚镖头说着扫了我们一样,目光在角落的那堆尸体上打转的时候哆嗦了一下,“这村子有鬼打墙,我和弟兄们怎么也走不出去。”他看着佩剑的,“几位也是遇到了一样的情况吗?”

      佩剑的点头,神情凝重,“不错,我们也走不出去。后来听到村子里有惨叫声,于是便赶回来,结果发现了这里的尸体。”说着指了指大堂角落。

      带刀美人这时问道:“镖局的其他弟兄呢?只剩褚兄一个了?”

      “唉。”褚镖头抹了把脸,“今年走背字,他妈的。我们一直出不去,可也不想回这个鬼地方来,就一直在附近打转。结果,”他脸上闪过一丝恐惧,“中午歇息的时候镖箱里忽然就有动静,咚咚咚撞得厉害,好像里头有他妈的什么东西想出来似的。”

      我一直盯着他的脸,听到这种话时不禁觉得毛骨悚然。他脸上的表情空洞极了,和我们之前一样。

      “小武这个不怕死的,往掌心吐了口吐沫就去开箱子。”他接着讲,嗓音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我们都不敢掉以轻心,可谁知道里面居然窜出来那么一个怪物!”

      男孩在一旁听得面色惨白,就在这当口,原本被带刀美人钉好的桌子“咚”的一声响,好像有什么重重撞了上来。

      褚镖头简直是条件反射拔出刀来冲着外头狂喊:“滚!滚开!不然老子剁了你!”

      回应他的是一连串更加密集的“咚咚”声,简直像敲鼓一样。大堂里顿时一片死寂。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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