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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极善之花 ...

  •   当蒋韵看到那个男人的背影时,昏暗的小巷似乎就变成了那天的满天红霞。
      如果把一个班级切割来,它是由三样东西组成。
      第一样是草莓,香甜可口的。
      第二样是花果茶,平淡温和的。
      第三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绽开。
      高中的张云是典型的花果茶,成绩中等,朋友稀少,学习认认真真却不够优秀,她留着像小蘑菇一样的学生头,鼻梁有些矮。
      夏日闷热且漫长,四十多个学生挤在小教室里,即使开着窗和门,也没有风愿意飞进来缓解学生们的炎热。
      好在张云的座位靠窗,她没那么辛苦。
      这节课是难得的自习课,老师在班里后面批作业,班级里偶尔能听到翻动书页的声音,同学之间的交谈也小心翼翼的。
      于是,这个人的声音就格外吵闹,有少数几个人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然后又把头低下了。
      张云也是抬头的人之一。
      高三以来,她就没怎么见过这位同学。
      他很奇怪,来的话大部分都在下午,从后门进来,身上脸上总是有伤,校服却很干净,只要来上课就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大部分时间都在趴着睡觉,不过有一次,张云回头看到他正努力忍着困意听课。
      在这时,张云高白是两颗跟遥远的星。
      高三有晚自习,张云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吃饭,朋友带了,张云自己去食堂吃饭。
      班里大部分同学都订饭,所以食堂人很少。
      食堂离教学楼很近,出门转个弯就到,张云刚刚拐过来,就闻到刺鼻的烟味。
      是高白。
      他正藏在树的阴影里吸烟,云雾缭绕中勾勒出少年瘦高的身形,张云看见他那双棕色细长漂亮的眼睛,穿过烟雾,在闪闪发光。
      少年见她站在那不动,把烟拿在手里。
      张云偷偷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涨红的脸慢慢恢复原样,心里却不可控制的失落起来。
      那是他们仅有的几次对视。

      现在的张云,还是在想,要是,三年前的她足够勇敢就好了。
      巷子里,男人利落且毫不留情的出拳,他不像其他人一样大声咒骂嘲笑,黑暗之中他像是杀神,只为施暴而活。
      张云做了很久思想斗争还是颤抖着,按下了拨号键。
      几分钟,警笛声由远及近,巷子里拳打脚踢的声音渐渐小了。
      “妈的,白哥,该走了。”一个灰衣男人看着领头的人。
      领头的男人穿着白色背心,单薄的布料包裹着结实的肌肉,他没说话,拿起甩在一边的黑色外套,说:“你们先走,我有事。”
      他身边的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一副费解的样子,但是警察快到了,只好各自散开了。
      张云抓着电话躲在角落里,悄悄探出头看几个混混从巷子里跑出来,但是没看到那个人,她不放弃,又探了探身子。
      “哎。”
      男人有力沉重的呼吸,结实强壮像墙壁一样的身躯出现在她身后。娇小的张云被完全罩在他的阴影中。他沙哑带着冰冷的声音,在张云耳边响起,她的心脏似乎都颤动着
      张云快速的转身后退:“对,对不起……我……”
      她慌慌张张后退的样子,让高白笑起来。
      张云忽然想起来了。
      啊,就是那个时候,让她记住的也是这样的笑容。
      他这样的人,为什么会露出那么明媚柔和的笑容呢……

      那时他刚刚转学过来没几天,他不爱说话,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因为他的独特和出色外表,班上总是有人议论他。
      她是无意听到的,那时她因为犯困,在下课抄没跟上的笔记,前桌是班上那个消息灵通的男孩子,他正跟他的女同桌聊天。
      张云有让人忽视她的能力,那两个人完全没在意她,聊得火热。
      “你觉得新来那个怎么样?”
      “还,还好啊。”女同桌红了脸,不看那个男孩子的脸。
      男孩子见她害羞,不悦的扁扁嘴嘟囔着:“我听说他在十六中跟人打架才转到我们学校的,这人可不简单啊。”
      女孩问他:“打架?看他样子不像啊。”
      “谁知道他什么样子,我给你牵牵线?”
      女孩诶呀一声,娇嗔的打了男孩子几下,两个人又凑到一起说悄悄话了。
      张云在后面听着,内心没什么波动。
      直到那天,她才彻底记住了这个男孩子。
      那天放学,校门口聚了很多人,格外吵闹,所有人都在大声谈论着什么。
      大门被围的水泄不通,张云挤了好久才出来,她听见有人在大声喊叫着,但听不清楚,她不想凑热闹,想挤出去却被人群推到了前面。
      然后白底黑字的巨大横幅哗啦一声在张云面前打开,看到字的瞬间,她全身的血液像凝固了一样,也听不到人们的吵闹了,张云一动不动,眼睛直直的看着那几个字。
      白底黑字。
      “高白被他叔上过。”
      她也听清了他们在喊什么:
      “高三5班高白,被他叔上过!”
      他们穿的是十六中的校服,蓝色袖口,十多个人。有人举着横幅,有人把手拢在嘴边做喇叭,大声吆喝,他们是刚刚才聚集的。
      正年轻热血的少年们,擅长以最纯粹的方式宣泄恶意。
      张云手脚冰凉,这人群中有多少学生和家长,在听在看呢?她正呆立时,忽然有人冲过来,不管不顾的一头撞进人群中央。
      有几个人被撞的摔倒,他们极其不满抱怨着,也有人担忧的看着他们。
      张云只看到他飞扬的白色校服一角。
      然后人群开始躁动,十六中的人迅速聚集过来,他们怒骂着,白色校服的少年很快被围住,少年们一拥而上,拳拳生风。
      不能,不能这样。
      “老师来了!”女孩尖利刺耳的声音响起,少年们并没有停止,高白难以招架,他完全占了下风。
      “老师!有人打架,老师!”女孩的呼唤终于让人们醒来了,他们有人去劝架,拽着少年们的胳膊,拉拉扯扯好一会,才把他们分开。
      张云看见高白倒在地上,他被人压着头,鼻子和嘴里流出的血滴在地上,他还在挣扎,扭着手臂和肩膀,他们抓住他的头发像扯断野草。
      人们震惊于他的狠厉和拳头,甚至到了让人忘了他悲惨经历的地步。
      蒋韵想不到恰当的形容,现在的她似乎理解了。
      是野狗从樊笼中闯出,在田野狂奔,掠过蔷薇野草。

      看到张云发呆,高白挥挥手:“你是张云吧?”
      张云说:“是。”
      警笛声近了,高白说:“行,那我就先走了。”
      他迅速转身,张云看着他的背影愣愣地想了一秒钟,就飞快的追向他。
      高白感觉到后面有人跟着,他回头笑着说:“你应该不是要警察抓我吧?”
      张云说:“不是。”
      他被月色环绕。
      二十一岁的高白是寸头,那双眼睛笑起来还是带着星光,早年的阴狠少了些,取而代之的是张云远远不及的平静,古井无波,她想到。
      “只是刚刚被吓到了才报警。”她抬头直视高白的眼睛,高白没想到她这么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不让警察抓我就行。”高白笑嘻嘻的,月光下高白麦色的皮肤像蛋壳一样光滑,笑的挺开心,露出来一排大白牙。
      张云走的慢了,她说:“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打黑拳。”高白说,“这种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也干。”
      高白走的慢了一些。
      “是不是很不容易?”张云说。
      高白的眼睛飞快地眨了眨:“是啊,都不容易……你还记得我?”
      张云说:“记得。”
      怎么不记得呢,张云记得他带血的嘴角,悄悄躲在眼眶里的眼泪,他被打得那个下午。
      下起了雪,雪缓慢地下落。
      这时有凉风吹过来,身边的人走得往前了一些,他像一堵墙,把寒冷遮挡上了,给张云一个小小的温暖世界。
      张云抬起头看他。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他的侧脸,一双直视前方的坚毅的眼睛。
      “高白,你为什么不一样?”
      张云声音在寂静的冬夜轻轻破碎。
      高白无比惊讶的发现,这个女孩子满脸泪水。
      她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声音颤抖。
      “你遭遇过的事…对不起。”张云说,“我知道不该说这种事情的,为什么经历了那些,你还是这样坚强,高白,为什么你不悲伤呢?”
      你不悲伤吗。
      高白听到女孩这样问。
      他双手冰凉,高大的身躯僵直,似乎是在颤抖。
      现在他好像又回到了高中的那个夏日傍晚,他拼尽全力,被打的头破血流,却像最后一个战士一样倒下又站起来,只有高白自己知道,自己哪里是什么战士。
      他从泥潭里爬出来,逃出飓风中心。
      自从张云见到高白时就一直维持的成年人的逞强终于断掉了,她抽泣起来,她捂着脸摊坐在地上。
      如果没见过这样猛烈的光芒,她也就不再憧憬许多明媚的风景。
      张云抬起头,吸了吸鼻子,哭的眼睛很干,高白也蹲在地上红着眼睛。
      也许,他是最勇敢的人。
      那时,张云的青春失去了色彩。
      她每天背着书包,认真的上学,却不知不觉的害怕,怕成年男人靠近,怕陌生的气息。
      小叔对她做的事情太奇怪了,要怎么办,要告诉谁,谁能帮帮自己?
      时间从不关心悲喜,只顾流逝。
      然而那天,横幅突然在蒋韵面前哗啦一声展开时,那字眼让张云吓得血液倒流,是自己的名字吗?
      不是她,上面的人是高白,那个新来的男生。
      那个人咬着牙从她面前跑过。
      他不顾一切的冲向人群,他没有任何羞怯,高白的恨意是他带起的一阵阵风,砸在许多人的身上。
      张云听见男人的声音细微的颤抖,却还是在笑,他轻轻说:“我没忘,我全记得,但印象最深的,是他脱裤子的声音。”
      张云,他解皮带扣的声音是我的噩梦。
      “但我不怕,我什么也不怕,不管是哪个老变态,还是那些找死的人。但是,你……”他语气柔和下来,低喃着,“你是多好的女孩。”
      “如果你想,把痛苦的记忆送给我吧。”高白说。
      把痛苦的黑暗的记忆,都送给我,让我来帮你吧。
      张云的眼泪又涌出来,她看着蹲在他不远处的高白,他眼睛里的眼泪闪着光,他们对视着,冬季的雪静静地落着,万物洁白,一尘不染。
      勇气是人类的身上无比耀眼的光芒,它是卷起的风和巨浪,而那样的浩瀚宏大存在于一颗鲜活有力的心脏里。
      当有人把他的痛苦血淋淋的揭开时,他挣扎,用尽全力,他从带着刺的铁网里爬出来,翅膀带着鲜血从肩胛骨处生长,跌跌撞撞之后开始飞翔。
      高白知道,该被惩罚的该感到恐惧的是加害者,他们敢把心口里混浊腐臭的血泼洒在别人身上,高白有着炙热的内心,他反抗,他大声呐喊,那一刻,他是正义。
      他是神。

  • 作者有话要说:  高白是我最爱的孩子,我抽出一部分灵魂送给他,高白他承担着家长的痛苦,勇敢的来到这个世界了。
    谢谢您的阅读,您是我的珍贵灵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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