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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周曼以为自己在修真一事上天赋异禀。
      ——她穿到修真世界仅仅数年,便已修至筑基大圆满,甚而闭关击破了瓶颈期,冲击结丹。

      这般天赋传出去,是能令无数修士嫉妒得眼珠子发红的。

      但她没想到,在结丹的最后关头,她竟败给了心魔幻出的幻境。

      她看到前世的丈夫在新婚夜应酬完宾客后,还忍着疲累替她端来热气腾腾的洗脚水,一边替她洗脚,一边郑重许诺:“阿曼,我会对你好一辈子的。”

      但她也看到多年后,他对她的全盘否定:“你累?你为什么会累?洗衣机和高压锅是早就给你买了的,孩子也是学校老师在管,你累在哪儿了?”

      她还看到她的公婆刘三妹。

      那个在建国前饱尝重男轻女大环境的苦,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法拥有,直到建国后上户口,才有幸取了大名的女人,却是整个曾家最看重香火的人。

      她看到她满眼嫌弃地对她说:“你那肚子是故意的吧?你家成分是资本家,这是故意不生儿子,生怕壮大了咱们无产阶级的队伍吧?”
      “啧啧啧,你老子剥削工人阶级,你呢,就用肚子剥削咱们贫下中农。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的娃儿会打洞……”

      这些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这些周曼以为自己早就忘掉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全跳了出来,让她心口堵闷,气脉一下子走岔了路!

      但这犹不足令她走火入魔。
      因为……

      她看到自己在寒冬腊月时,因被刘三妹克扣柴火,而不得不用冷水洗衣,弄得两手冻疮累累。

      她那乖乖的女儿苗苗,两眼噙泪,心疼地捧起她的双手,问:“妈妈,你的手怎么肿成胡萝卜了?”
      又是往她手上呵热气,又是解开自己小小的衣领,把她的手往自己暖和的颈窝里放。被冻得倒嘶一口凉气,还不忘眨着大眼睛,得意地问她:“妈妈你还冷不冷?不冷了吧?”

      幻境一转,她又看到刘三妹半夜三更装头痛,三番两次地唤她过去她那屋侍汤弄药、按摩头皮。
      这边气候严寒,大雪封山,每年冬天都会冻死几个人。就这么来回折腾几次,第二天她就发起烧来。

      她挣扎着想起身给全家做早饭,是她的小苗苗哭着拉住她:“妈妈你休息,你不要起来。我去给奶奶蒸馍馍,我……我还会倒痰盂!妈妈,你别起来……”
      去干了阵活儿,又悄摸给她端来碗红糖姜水:“我从奶奶那里顺了点儿糖,妈妈你快喝,别被她看到。”

      这红糖明明是苗苗她爸买的,可刘三妹从来只肯拿出来给红兵、红国两个孙子吃,苗苗想拿来给她驱寒,还只能用“顺”的。

      那时,她看着她的好苗苗满腹心酸,又感亏欠,又心怀怨气,以为自己对这重男轻女的旧观念深恶痛绝。
      可懦弱如她,却不知什么时候被它给偷偷侵蚀了内心……

      在苗苗七岁那年,她带着她,还有侄子曾红兵去割猪草。
      那天山路格外泥泞,她一个不留神就跌往山下。苗苗当时尖叫着扑过来拉她,她却手下借力,扑过去护住受了惊吓也往山下跌的侄子。

      那可是老曾家的男娃!

      这阴差阳错间,她的小苗苗扑了个空,成了唯一摔下山,跌坏腿的那个人。
      后来她忍着泪给她上药时,苗苗用看陌生人的眼神问她:“妈妈这么喜欢男娃,当初怎么不把我生成个小子?”

      她泪眼婆娑,失去意识前,也一直在质问自己:你怎么就成这样了?你怎么就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眼睛一闭一睁,她又回到了结下心魔的前世。

      屋外蝉叫不息。
      她躺在曾家乡下老屋里那张硬得硌人的炕上,身上搭着条印了红双喜的毛巾被,面前是女儿放大了的小脸儿。
      苗苗正满脸担忧地托起她的后脑勺,喂她喝水。

      见她醒来,苗苗眼中掠过惊喜,但很快就冷下脸,把碗往炕上重重一放,扭头走了。

      上回女儿这样替她担忧,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周曼心里又暖又苦,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还在幻境里,还是莫名奇妙真又回到了过去?

      她撑起身子,在炕上坐了一会儿。
      目光扫到那碗水,即使她这会儿并不口渴,她也不愿浪费女儿的心思。就端起来喝了几口。

      是温的。

      农家的柴火都是省着用的,攒下来多余的,那是要留到冬天烧炕用的。
      也不知道苗苗给她烧热水喝,有没有挨刘三妹的骂?

      她正神思间,木门被人吱嘎推开,一个熟悉的腔调阴阳怪气地响了起来:“这资本家的小姐啊,就是不一样。太阳都晒腚了,还赖在床上不起来。怎么,你还在等着我伺候啊?”

      她循声望过去,她那公婆刘三妹正抄手倚在门框上。
      那半点看不上她的嫌弃表情,总是散漫地望向她的眼神,甚至连带着不屑的微微抬起的下巴的角度,都与记忆里不差分毫。

      周曼登时有了实感。
      千般情绪,酸苦涩辣,一起涌上了心头。

      ——我是真的回来了?

      早就习惯于修真世界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的她,这会儿下意识紧盯住刘三妹,像是优秀的猎手在捕猎前总会检查自己的狩猎工具般,试探起了自己的丹田修为。

      然后她皱起眉头。
      只有炼气初期了——这个阶段,修行者的经脉骨骼虽说得到了极大强化,但只能施展与自己灵根对应的最基本术法。
      几乎与凡夫无异。

      应该是因为这个世界灵气不足,导致她修为被压制在了低境界。

      不过,她很快又舒展地笑了起来。老天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那就是让她来解决自己的心魔的。
      炼气初期,够用了。

      她这才深深凝视着刘三妹,用饱含感情的语调说了一句:“妈,我回来了。”

      那语气柔得能掐得水,表情饱满得……仿佛刘三妹看过的戏曲《二十四孝》里,为母卧冰求鲤的孝子王祥走到了现实中!
      反常得她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惊疑不定地骂道:“犯什么疯病了这是?!”

      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刘三妹语气又弱回去一些,带着点后怕又逞强的表情,支吾着:“……不就是昨儿带你出去长了回见识?瞧你那熊样儿……”

      周曼来了兴趣,好奇地问:“妈昨天带我长什么见识了?”

      “你脑子睡懵了?”刘三妹像有心事,不耐烦地把围裙兜手给她扔过去:“做饭去,话这么多干嘛?”

      周曼抬手轻巧地接住了围裙,入手是极为粗糙的老土布质料。她忍不住低头望一眼自己身上的着装,依旧是那件打了多处补丁,洗得发白的老蓝布衣裳。

      再打量一眼正往外走的刘三妹的背影,这人穿的却是件玉兰花的苏绣衬衫。

      ——当年她嫁进曾家时,为了向公婆表达加入曾家这个无产阶级家庭的决心,把自己所有的“资本家衣服”都改了尺寸、款式,送给了刘三妹。
      这件苏绣衬衫就是她的一件旗袍改的。

      她眉头微皱,忽又笑眯眯地冲刘三妹的背影大声嚷嚷:“妈,你穿这么漂亮,简直比我这个当媳妇的还像资本家的娇花。你瞧瞧我,一件老蓝布衣裳一穿就是七年,是不是比你还像贫下中农啊?”

      吓得刘三妹连跑带跳,回来捂她的嘴,低声咆哮:“你是比人民政府还能呢?随随便便就把我一个贫下中农的成分,改成资本家!你是不是成心气我?!”

      当然是。

      可她嘴上还在安慰她:“妈,你这叫翻身农奴把歌唱。你穿这样是应该的,绝对不是在穿资本主义的毒草。”

      说得极为有道理。
      可“毒草”两个字还是让刘三妹满心不踏实,干脆回房去换粗布衣裳去了。

      周曼呢?她也打算换衣服。
      只有弱者才需要向强者表决心,这表决心的老蓝布衣服,她是绝对不会再穿的。

      她从自己那口陪嫁的樟木箱子里翻找了半天,才从一堆破衣服里,找出件碎花布拉吉。
      这裙子布料普通,款式也不出挑,她当初也就没把它送出去。
      但它胜在素雅。

      她换上之后,对镜一照,立时有了几分大学刚毕业时的洋气劲儿。

      当年,她也曾是穿着最漂亮的布拉吉,踩着圆头小羊皮的红鞋子,抱着书本走过时,能引来不少人驻足张望的新新女性。
      就算是嫉妒她的人,也只能冷哼一句“漂亮有什么用?资本家的出身,够她喝一壶的”。

      她像拿什么脏东西一样,用两根手指勉强地拈着换下的那件老蓝布衣裳,就往灶房而去。
      刚出门,就撞上了换回一身棕色土布衣服的刘三妹。

      刘三妹把她从脚往头打量了一番,突然惊觉自己被耍了:“好啊,你让我回去换丑衣服见人,你自己倒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来张扬,你什么意思你?!”

      周曼颇有几分无辜:“我什么时候让你换衣服了?我不是还表扬你穿得好看了吗?”
      “至于布拉吉,”她十分坦荡,“国家不是正在开展与苏国的友好邦交吗?这种衣服是苏国卫国战争女英雄卓娅穿过的,我这是在响应政府号召,以向英雄致敬的方式,为两国邦交献上自己的微薄力量。”

      说着,她还唱起来了,是豫剧的词儿:“有许多女英雄,也把功劳建。为国杀敌是代代出英贤。这女子们哪一点不如儿男?”

      听得刘三妹目瞪口呆,这才想起来她这能说会唱的媳妇还是个文化人儿。
      一下子就觉得自己矮了半截儿。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她这媳妇是在干嘛了,气得叉腰就骂:“好啊,我平时跟你讲‘出嫁从夫’,讲‘男人就是女人的天’,你就专门跟我唱反调,不是讲女英雄,就是讲女子都比儿男强,你这是要造我的反呐?”

      周曼也不跟她纠缠,笑了笑,直接去了灶间,把手里那件象征“过去的自我”的老蓝布衣裳,利索地扔进了灶火里。

      这下可把跟在她屁股后头,不依不饶地讨要说法的刘三妹,给心疼坏了!
      她冲过去差点用手从火里抢衣服,却被过高的温度给燎了回来。
      转头急骂:“你这是作死,好好的衣服拿去烧?!多打几个补丁,以后苗苗都能穿的!”

      呵,红兵和红国,年年都有新衣服穿。就这么件破衣服,她居然还要她留给苗苗当传家宝?
      周曼捡起放在灶台脚边的磨刀石,狠狠地砸向……锁着腊肉香肠这些好吃食的橱柜!

      尖锐的金石相击之声后,锁头和磨刀石齐齐烂成了两截。

      这份儿狠厉,把刘三妹吓得一股凉意,直从尾椎骨往脑门蹿!
      这还是她那个天天摆着一张苦瓜脸,遇事只会懦弱地捂脸哭的儿媳妇吗?

      她下意识地就边往外跑,边开始往周曼身上泼脏水:“救……救命啊,曾家的小媳妇儿要杀她公婆了……”

      可人还没跑出屋门口,周曼又无辜地开口说话了:“妈,我这是在孝顺你。”

      刘三妹:?!

      周曼理直气壮:“我这个人呀,就喜欢重女轻男。可您不是重男轻女吗?我仔细琢磨了下,您是女性,又是我公婆,我得尊重你的意愿和观念啊。”
      “以后,咱们家里就实行一家两制,两种观念并行,和平共处(1)。好吃食呢,就归我和苗苗了,您呢,就照着‘女人不能上饭桌’的老传统,在灶边吃点儿野菜馍馍好了。”

      她顺手把橱柜里冷硬得,能给牙齿刻全口牙膜的野菜馍馍,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刘三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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