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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番外三【我娶你】 ...

  •   宋清伶没想到随口一句“我想娶你”季知怀就真的应下了,然后很坦然的跑到南疆驻地等着嫁人。

      宋清伶被迫学了半个月的礼节,头大如斗的钻进院子里不肯出来。

      “不娶了不娶了,谁爱娶谁娶吧。”她瘫在摇椅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揪着草叶,将拍门声自动忽略。

      门被拍得一层一层掉灰,命不久矣。门外是玲珑和几个从敦王府来的嬷嬷,金玉就坐在门槛上嗑瓜子。

      “别敲了,再敲下去她肯定想悔婚,定西王还在南疆驻地等着呢。”

      嬷嬷叹了口气,把金玉抱起来,让她站成个正经人样。“这没多少日子了,马上就要迎亲去了,不学怎么成呢。”

      金玉拍干净手上的碎屑,“你们只拿她当新郎官教她肯定不发愁。”

      嬷嬷无言以对,默默将目光投向坚持不懈拍门的玲珑。

      女子娶亲,闻所未闻,当朝公主都没这么大面子。偏定西王自个乐意,不管天下人怎么笑话。

      她们领了敦王妃的命,来帮着操办,一应物件从王府账上支,两个王府——敦王府和定西王府。

      定西王府的下人遣散后又重新招了回来,季致带着一帮人把半个王府都搬空了,跑过来操持婚事,和敦王府的管家两人天天坐在大门口发愁。

      她们只管教礼节,每天在宋清伶旁边叨叨,恨不得把每个步骤都细致排演一遍。宋清伶刚开始还挺来劲,时间久了就烦的不行,躲着她们走。

      其实单一人要学的东西不至于这么多,可她既要娶亲,新郎官要做的事必然要学,可她终究是女子,新娘子该知道也得和她说清楚了,导致她一人学了两人的份。

      宋清伶将手里抓着的草叶子放嘴里嚼了,恨不得立刻出现在南疆驻地,把那丧良心的玩意揍一顿。

      她在这累死累活的学礼节挑物件,他乐得清闲的在南疆闲逛,难怪当初答应的那么痛快,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敲门声终于停了,她揉揉耳朵准备睡一觉,然后听见轻柔的熟悉的声音,“伶儿,把门打开。”

      宋清伶噌一下从摇椅上蹦起来,跑过去把门打开,一瞬间换上了惊喜万分的表情,“娘亲,你怎么来了!”

      袁犹搂住怀里的人,拍了拍她的后背,“女儿出嫁,哪有母亲不在的道理。”

      宋清伶蹭了两下,然后抬起头,“我不是出嫁,是娶亲。”

      她声音有些小,怕袁犹觉得她在胡闹。袁犹的表情未变,“知道,路上便听说了,都说定西王色令智昏做了糊涂事,我倒觉得挺好。”

      宋清伶嘿嘿笑了两声,“我也觉得,而且那王八蛋巴不得什么都不用管呢,我现在后悔死了。”

      袁犹无奈的轻打了一下她,“后悔也没用,时日不多,你可不能偷懒,一辈子一次的大事。”

      宋清伶瘪着嘴抱住她右边手臂,头在她肩上乱蹭,“可是好麻烦啊,我前面学了后面就忘,不能自由发挥吗?”

      袁犹把她脑袋摁住,带着她往外走,“不行,踏实学着,我教你。”

      宋清伶委屈的用余光向玲珑和金玉求救,玲珑早就站入敌方阵营,金玉则从兜里又掏出一把瓜子,走进了院子里。

      “众叛亲离”的宋清伶只好有气无力的说:“哥哥呢?”

      “将我们送到蓝州就转道去了南疆驻地,过几天应该就回来了。”

      “们?还有谁?”

      “你小姨,原本是要留在楚州照顾你外公的,被你外公赶了出来,非要她来一趟,说娘家人不能少了。”

      宋清伶沉默了一瞬,“外公身体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好在冬天都熬过去了,比之前预料的要好。”

      这个冬天对袁老先生和东乌百姓来说都很难熬,袁老先生原本已然显现油尽灯枯之相,京中来了一封信,袁犹见了落款便没打算给他看,但他却挣了一股劲坐起身,硬是看完了。

      那封信太长了,袁犹只看见结尾几句,都是希望父亲保重身体的话,字里行间藏着的不是那个阴鸷的中年人,而是那个一身书卷气的温柔少年。

      袁老先生看完信后什么都没说,躺在床上,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释然还是痛惜,但确实是自那以后身体逐渐好转。

      宋清伶嗯了一声,“等把人娶进门了,带回楚州给外公瞧瞧,我老师也留了些东西,托我交给他。”

      袁犹没多问,也许是察觉到她的悲伤,安慰性的摸了摸她的头发。

      “老师还是偏心我的,把院子和孩子都留给我了,我白得个妹妹。”宋清伶话说得热闹,脸上却没有笑意。

      袁犹只拿过她的手,将一个物件推上她的手腕。宋清伶低头一看,是玉镯,抵在腕间瞬间便温热了。

      和季知怀不同,他有点不方便带的东西就丢给暗卫,宋清伶则时不时跟着家信一起送去楚州。特别是“定情信物”玉镯,都不敢多戴,生怕磕碎了。

      袁犹摸了摸她的手,“都在呢,没事。”

      接下来,袁犹便全面接管了迎娶事宜,坐在门口的两位管家终于能进来喝口水,金玉也磕着瓜子去找小哭包了。

      宋清伶被折磨的日渐消瘦,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派头也抵不住天天从早到晚的唠叨,做好的婚服都有些不合适了,几位绣娘拿回去重新改过。

      宋钧回来后没事干开始给她添聘礼,恨不得把自己的家底都贴进去。宋清伶也没拦着,坐在一旁边数边笑。

      四月十九,满城带红,酒旗茶幌都换成了喜庆的红布条,有心的在上面写词落诗以表祝贺,这是蓝州特有的最高档的同贺规格。

      鞭炮放了一路,红纸铺满石板地,宋清伶穿着一身利落红衣,黑发高束挽进玉冠中,骑着雪白骏马,敲锣打鼓的出了城。

      出城后队伍便少了不少人,都是骑马驾车的,连玲珑都坐在蒙着红绸的礼车上。

      南疆驻地离蓝州并不算远,一行人马不停蹄的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到了。

      红霞落在身后,宋清伶远远就看见“红蛋”似的驻地,离近了才发现能包红的地方都遭了毒手。

      宋钧在一旁憋着笑,“我走的时候他们就在商量了,大概这附近的红布红纸红染料都给买来了。”

      宋清伶深吸一口气,“还挺好看的。”

      人刚下马就被拥过来的将士们围住了,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

      “宋小姐威武,居然能娶了定西王。”

      “老大,我们王爷准备好了!”

      “淮兄厉害啊,女扮男装改名换姓就为了抱得美人归。”

      ……

      宋清伶笑着伸手往下压了压,“谬赞谬赞,我也就普通厉害。还有我就改了名没换姓,你这成语水平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暗卫们和她更熟一点,迫不及待的推着她往里走。

      “快点快点,天都要黑了。”

      宋清伶被一路推了进去,艰难回头,“别忘了我的聘礼!!!”

      宋钧冲她摆了摆,让她好走。

      路上遇见的将士胸前甲胄中都插了一朵红布花,各干各的事也不耽误伸长脖子看热闹,头恨不得扭到背后去。

      宋清伶一身大红衣袍价值千金,金银丝线明绣暗纹,纱袍轻扬,那叫一个潇洒风流。可惜,快被他们揉成烂咸菜干了。

      堂堂定西王,她的“新娘”,不好好在新房等着她,反而在校场练兵。

      宋清伶走进来时,就看到季知怀剑一动挑开一人的刀,一脚给他踹下了台。

      他穿着红色的单衣,头发高高束起,腕间一点银光,笑着说:“还闹洞房吗?”

      那人爬起来,憨笑着摇了摇头,“愿赌服输,不仅不闹,我还要替王爷守房门。”

      季知怀笑骂道:“用得着你,滚一边去,还有谁要闹的,一起来。”

      台下几十个人都是刚刚被踹下台的,面面相觑,然后往后退了一步。

      自从知道定西王要在南疆驻地“嫁人”之后,大小将领都疯了似的帮着筹划,一切准备就绪后就等着闹洞房。

      他们天天嘴上挂着心里念着,季知怀都只笑而不语。

      今天天一亮就有将领忍不住来起哄,季知怀慢条斯理的梳好头发穿好衣服,然后带着人来到了校场。

      他们一时愣住了,等人应该在门口才对。他们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季知怀,季知怀就温和一笑,“来,我们打个赌。”

      赌约很简单,季知怀输了,随便他们怎么闹;季知怀赢了,谁都不可以闹洞房。

      这要是在西北大营,肯定没人答应,只要不傻都知道季知怀这是欺负人。也就南疆驻地这群没挨过揍的,觉得车轮战也能拿下定西王。

      结果很明显,几十个人都被踢下台了,季知怀连根头发都没乱。

      李同靠在桩子上揉身上的伤,“王爷,大气点,一辈子一回的事,让兄弟们快活快活。”

      季知怀冷哼一声,把剑插回剑鞘里,然后狠狠砸在他身上。

      “你也知道一辈子就这一回,你们快活了我还快活个屁!”

      李同笑着抱住剑,“你一个‘新娘子’管的还挺宽,这事得‘新郎官’决定。”

      “‘新郎官’觉得不行。”

      宋清伶缓步走过来,话是对李同说的,眼睛却看向季知怀。

      明明才一个多月没见,中间还时不时写信,却觉得想念的不行,真是好生体会了一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季知怀跳下台子,眼角眉梢都是明晃晃的笑意,“三小姐。”

      宋清伶避开他的手,摇了摇头,“称呼错了,再来。”

      季知怀看出了她的企图,旁边的将领们也在起哄,李同恨不得站到他面前看他的表情。

      也罢,总会还回来的。

      季知怀闭了一下眼,“夫君。”

      宋清伶喜笑颜开的扑上来,一把抱住他,“好嘞,娘子。”

      军中办喜宴和宅院中自然不同,桌子摆出几里地去,人人都能上桌吃点菜捞杯喜酒,站岗的接个杯底倒两滴进嘴里尝个味,然后又回归岗位。

      宋清伶带着她的“新娘子”走了几十桌,最后在主桌落座。

      季知怀比试的时候把外袍脱了,现在又重新套上,一身杀气散了个干净,端是一个芝兰玉树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

      宋清伶看的心痒痒,时不时伸手摸一把,季知怀按住她的手,她就一瞪眼,“怎么着,都是我的人了,还不给摸了?”

      季知怀就无奈的松手,宋清伶满意的摸了两把,然后又摸摸小手。

      坐在对面的李扇捂住自己的眼睛,“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要脸?”

      宋清伶拿起筷子给“娘子”夹了点菜,“不要脸也分人的,对我家娘子,你看到的已经是我极力忍耐后的结果了。”

      季知怀浅浅一笑,把碗里的菜吃了,然后眼巴巴看着宋清伶。宋清伶心就软了,今天的季知怀格外好看,也格外温顺,穿着一身大红喜袍,像是个涉世未深的小精怪。

      宋清伶眼中的小妖实际上是千年的老妖怪,端起酒杯最后敬了众人一杯,舔了舔唇后说:“各位慢用,恕不奉陪。”

      说完他就一把抱起愣着的宋清伶,走出几步后宋清伶捶着他的胸口,“放我下来,是我娶你,你这样不合规矩。”

      季知怀刚刚的温柔像是层面具,在他脸上裂开,露出一抹危险的笑。“让你娶我更不合规矩我都应了,你就该知道我不在乎这个。”

      宋清伶作妖作到祖宗头上,咽了口唾沫,“我们去哪?”

      “当然是洞房花烛夜啊,夫君。”他最后两个字是含在唇舌中说出口的,轻轻缓缓的,呼吸还落在她的脸上。

      宋清伶十分识时务的搂住他的脖子,埋首在他脖颈处蹭了蹭,“我错了,王爷,饶了我吧。”

      季知怀轻笑一声,“没关系,我原谅你。”

      宋清伶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下去一半,十分没骨气的趴在季知怀身上。

      身后一群闹不了洞房的将领们目送他们离开,李扇担忧的说:“明天还能顺利启程回去吗?”

      李同想了想,“还有马车。”

      真正的大喜日子是在四月二十日,季知怀挑的,想在宋清伶生辰当日成亲。

      但南疆驻地毕竟不算近,又不好赶夜路,住一晚上是必然的。

      季知怀原本没想怎么样的,他愿意守规矩,也不介意多等一天。洞房花烛夜留个名头就行,拦那群人也是嫌他们碍事。

      可宋清伶偏偏招他,说话、动手还得寸进尺,他便直接改了计划。

      定西王在南疆驻地有专门的院落,红绸高挂,红烛落泪,而红衣委落一地。

      宋清伶眼泪挂在眼睫上,眼角到脸侧红透了,声音软又颤,“…疼。”

      季知怀手从她的肩膀一路抚到她的眼,替她擦去眼泪,“乖,马上就可以了,不让你疼。”

      红烛短了半截,化成水的蜡顺着烛体流下,逐渐冷却凝固。

      宋清伶意识已经模糊了,感觉身体上方覆过来一个人,肌肤相贴,耳垂被轻啄了几下。

      “三小姐,生辰快乐。”

      宋清伶发不出声音,只胡乱点了点头,吻落在眼角,然后是鼻尖,最后到嘴唇。

      季知怀轻轻笑了一下,“三小姐二十岁了,我也如愿以偿娶了三小姐。”

      他是贴着宋清伶嘴唇说话的,几乎每说一个字都像一个吻。

      宋清伶偏过头,声音哑的不行,“滚蛋,是我娶你。”

      季知怀笑了一下,起身拿了什么东西过来,宋清伶迷迷糊糊的想睁眼看看,眼前便彻底黑了下去。

      季知怀将红布条绑好,手在上面轻轻抚过。

      “‘将军安好,静候归期’,我若平安归来,你要和我说什么?”

      季知怀鼻尖点在她脸颊上,下一刻宋清伶便被他的动作弄的全身一颤。

      “没…没什么,嗯。”

      又是一颤,耳垂红得滴血。

      “亏我还心心念念盼着,鬼门关进出几回也不肯……”他并不忌讳这些,说到一半却被一只汗湿的手抵住了唇。

      他看不见宋清伶的眼睛,但看得见她上扬的唇,“不记得了,我现编一个吧,我可能会一把抱住你,说你要是不娶我我就不撒手,慢点……”

      季知怀低声说:“好,说点好听的。”

      “……夫君。”宋清伶还在笑,黑发散在身下,显出白,与红。

      这话大概是好听过了头,宋清伶晕过去之前心想。

      第二天宋清伶果然用上了马车,季知怀原本跟在里面伺候着,不知道说了什么惹了她,被踹了出去。

      原本准备的东西和步骤都没派上用场,宋清伶走路都费劲,直接进了婚房。

      宾客盈门,只见到传说中“嫁入相府”的定西王,季知怀红光满面的敬酒交谈,也没人敢多问。

      只是可怜了专门打扮好了的一对玉童,金玉和洛正阳都穿着大红的新衣,可怜巴巴的坐在小桌上吃饭,怎么也想不明白排演好的迎亲场面怎么变成了这样。

      袁犹坐在上位,接了季知怀的一杯茶,没有过多叮嘱,只说:“以后伶儿就麻烦王爷你多多看护。”

      季知怀满口答应,然后给不要脸占了另一个位置的宋钧也端了杯茶。

      宋钧笑呵呵的接了,说的话十分欠揍,“你既入了我家的门,就得守规矩,以后要事事以夫君为先,守好自己的本分,妇道人家以后就别抛头露面了。”

      看在袁犹的面子上,季知怀没直接动手,而是咬牙切齿的笑着说:“我给你脸了?”

      宋钧赶紧从椅子上挪开,窜到小桌上蹭吃的去了。

      袁犹:“王爷去后面吃点东西吧,过会让宋钧送客就好。”

      让他吃点东西是假,放他去找宋清伶是真。季知怀笑着应了,瞬间就没了人影。

      宋清伶整天都昏昏沉沉的,浑身都酸软无力。玲珑不敢让她撑着等人,直接伺候她睡了。

      她半梦半醒间感觉身边坐了个人,眼睛睁开一条缝,撞上了一双温柔如水的眸子。

      “回来的时候我看见满城红妆,每个人都笑着恭喜我,我身上的金豆碎银撒完了,就从暗卫那拿出点银票,谁说的好听给谁。”

      宋清伶好笑的摇了摇头,头发散在枕上。“怎么这么败家啊,你现在是个无业游民,没有俸禄的。”

      季知怀执起她的一只手,两手包着轻轻的揉,“难得这么高兴,他们说‘祝王爷王妃白头偕老早生贵子’,我一想就更高兴了,钱便给出去了。”

      “哼,我娶你的。”

      这种事季知怀不在床下和她争,顺从的点了点头。“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宋清伶看着他,把手抽了回来,“你是不是要留在南疆驻地?”

      这个想法也是最近才有的,季知怀谁都没说过,闻言吃惊的看着她。

      宋清伶冷哼一声,“你巴巴在南疆驻地待这么久,成个亲都废老大劲,总不能是为了让沿路的人来说好话的吧。”

      季知怀心虚的笑了笑,“也不是没有这个原因,其实没打算久待,南疆驻地是受分区令影响最深的地方,我得帮着捋一捋,而且奉谕那边朝廷虽然派了人过去,总归得靠着南疆驻地派兵镇守,李同一个人顾不过来。”

      宋清伶冷淡的应了一声,“随便你。”

      季知怀看出她有些不高兴,坐近点,装起了可怜。“他们根本不心疼我一把老骨头,非得压榨我最后一点利用价值,我也很不情愿的。”

      宋清伶脸没绷住,还是笑了出来。“是你自己闲不住,还怪别人。”

      “闲的住闲的住,”季知怀凑近,“等南疆事了,咱俩就游山玩水去,没钱了就抢军饷。等老了就回来养老,天天坐院子里斗嘴,谁输了谁一天不准说话。”

      宋清伶表情也渐渐温柔起来,像是看到了他描绘的场景。

      “陪我睡觉,我好困啊。”

      她懒懒的一招手,季知怀迅速把衣服脱了钻进被子。

      宋清伶在他怀中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声音很小的说:“还记得我之前说等我回来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吗?”

      枢州边境,他为了护她周全将她骗去正京,她临走前说回来要告诉他一个秘密。结果一去情势骤变,一别数月,恍若数年。

      季知怀下巴抵在她头顶,“嗯。”

      “王爷,我要是说我是外世之人,阴差阳错来到这的你信吗?”

      “我信。”季知怀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

      这让宋清伶有些不适应,她抬起头看他,“为什么?”

      季知怀亲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要早早就来了,我至于打这么多年的光棍吗。我和你会是天下最相配的,最好你还没出生我就撺掇老王爷先定个娃娃亲,我长你几岁可以护着你长大,一及笄就赶紧娶过门。你从小到大都和我在一起,我多出来的几年攒点你喜欢的东西等你……这么一讲有点亏啊,白白错过那么多年。”

      宋清伶又是想笑又是想哭的,头埋在他胸口,“我说真的。”

      “我也说真的,我们都知道。”

      宋清伶没再说话,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睡着了。

      季知怀听着她呼吸渐渐平稳,轻轻的将她脑袋挪出被子。

      半个月后,季知怀难得出了趟门。宋清伶实在是不敢把他留在身边,支使他去城西买吃食。

      她坐在院子里晒着久违的太阳,旁边是金玉在念诗,她听了一会便昏昏欲睡,随口说道:“带点感情,你在这助眠呢?”

      金玉挪近点,声音很大的继续读,把她的瞌睡虫都吓走了。

      宋清伶看了她一眼,“你今天怎么不去敦王府,先生给你放假了?”

      金玉平时住在院子里,白天去敦王府学习,敦王请了先生给他们上课,待她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只是多次提出由敦王妃带在身边抚养被她拒绝了。

      金玉将书翻过一页,“爱哭鬼学得慢,样样都要教好几遍,我便隔天再去,并不落下课业。”

      宋清伶手搭在她肩上,“让着他点,不能欺负傻子知道吗?”

      金玉笑了一下,然后说:“王妃娘娘昨天又说喜欢我,想让我去王府陪她。”

      宋清伶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她,“那你答应没有?”

      “没有,”金玉低着头,“爷爷让我跟着你,我就一直跟着你。”

      当初进京的那群人几乎全死在皇宫,只有宫外的联系人还留下几个,他们带回来金家父子的遗言,和那个半大孩子说完自己先哭了。

      同行者,皆以命换太平,剩下的人在太平中苟活。

      宋清伶去敦王府上领回小孩,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带着她在老头曾经住过的院落磕了三个头,她说跟着我吧,我对你好。

      金玉这才哭了,抱着宋清伶。

      宋清伶闻言叹出一口气,“我风华正茂,却总带着你,桃花都开不了了。”

      金玉嫌弃的看了她一眼,“你都成亲了,能不能收敛点。”

      宋清伶嘿嘿一笑,“说着玩的,天涯海角都带着你。你最近认真学点,以后四海漂泊居无定所的,很难找人再慢慢教你。”

      说着说着她眼神就温柔了,“不过连辞文武双全,教你个小屁孩应该是够了。”

      金玉摸了摸手臂上突起的小疙瘩,打了个寒战。“我现在年岁小,只能跟着你。等我再大些,我就可以一个人行走江湖了。”

      宋清伶笑了一下,“想好了做些什么吗?”

      “不知道,教书、从医或者习一身武功,”金玉将书合上,微微抬起头,“可能还得继续学蛊术,是叫这个名字对吧。”

      宋清伶脸上的笑收了,眼神很轻又极其深切的落在她身上,小姑娘眼睫在抖。她叹了口气,把人拉进怀里。

      她躺在摇椅上,金玉的头刚好搭在她柔软的肚子上。她手一下又一下的摸着她头发,“我知道你一直在打听蛊术以及奉谕的事,那有没有人告诉你,奉谕已经移交所有部落的管辖权,所有蛊师以及蛊术都在记录留档呢?”

      金玉的声音很小,“没有,我只知道那些人是从奉谕来的。”

      “现在还不是公之于众的时候,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奉谕已经控制住了,有很多的奉谕人并不知晓发生在东乌的事情,但他们加入我们并帮助我们。朝廷派了官员暂时管理,南疆驻地的将军在海上拉起长线,他们一边防备着这个神秘的国家,一边了解它。知道为什么吗?”

      金玉想了一会,然后说:“防止他们再次作乱?”

      “嗯,一部分原因吧。”宋清伶手指揉了揉她的耳垂,“奉谕现在虽然属于东乌,但毕竟隔绝百年,都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适应彼此。”

      “他们会来东乌,谁能保证他们不用蛊术伤人?”

      金玉的小小敌意让宋清伶有些心疼,她安抚性的摸了摸金玉的后颈。“这便是留驻奉谕的人所需要做的事啊。”

      “他们不一定要离开小岛来到陆地,但他们会属于东乌,作为一支特殊的族群。”宋清伶轻声说:“你不需要再背着担子,你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喜欢看书便看,喜欢练武便练,你还有很长的一生,由你自己支配的一生。”

      宋清伶先认识的是那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所以很明显的感觉出她的变化,她还是会闹会笑,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为了应景。之前不喜欢做的事现在没人管也会做,这并不是好事,她怕小孩把自己逼迫狠了。

      过了很久,门被轻轻敲响的时候。宋清伶转头刚想出声,金玉便坐了起来,很认真的说:“等我长大了,我要去奉谕。”

      宋清伶没有问为什么,她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往外走。

      她以为的负担,却是金玉心中的责任,再劝便不合适了。

      玲珑站在门外,说有人找她。她有些好奇的走到前院,一个黑影站在树下,听见声音后转了过来。

      说黑影也不为过,那人身上穿着黑色的斗篷,宽大的帽子将上半张脸都遮住了,只露出苍白的下巴和淡色的唇。

      宋清伶站在原地,“是十七吗?”

      半张脸并不足以让她猜出来人身份,但她就是感觉来人是十七。

      那人将帽子摘下,露出银色的发和蓝色的眼眸,“小姐。”

      宋清伶笑着走近,将人抱住。“没收到请柬吗?怎么现在才来?”

      十七也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背上,“送请柬的将军来得很早,是我自己遇到了一些事,没有及时赶过来。”

      十七如今跟在驻守将军身边,清理一些顽固的奉谕民众。前阵子被一个不据实上报人数及登记蛊师情况的部落抓住,差点死于天祭,还好将军带人及时赶到。只是时间还是晚了,她只好将部落的事处理好,再拿着特殊的进出令出发。

      所有奉谕人,无论是何身份,都需要关口发放的进出令,不然别说是出海了,哪怕真到了海上,也会被巡防的将士抓起来。

      这些十七都没说,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带过。

      宋清伶也没问,但她知道进出令的事,这还是季知怀带着李扇弄出来的法令,不仅对进出缘由和人数有限制,连时间都有严格要求。短则数天长则数月,逾期未归按私逃罪论处。

      宋清伶拉着她的手要往里走,“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一起吃顿饭吧。”

      十七反拉住她的手,“小姐,来时因为不认路,时间浪费了大半,现在回去还需日夜兼程,便不多留了。”

      宋清伶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倒是十七很开心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

      “小姐,这是贺礼,等我走了你再打开看好吗?”她将盒子放在宋清伶手上,很郑重的姿态。

      宋清伶看了看手中的盒子,“不说些祝词?”

      十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想了一路,没想出什么有新意的,便不说了吧。”

      宋清伶笑了一声,将手中的盒子拿高些,“看在贺礼的份上,便原谅你吧。”

      十七点了点头,不知道怎么道别,有些无措的站在那。宋清伶就牵了她的手往外走,“这次特殊情况饶你一回,下次再来可就没那么容易走了。”

      十七垂下眼不知道再想些什么,只是讨了个拥抱,然后离去。

      她的脚步很急,确实着急赶路的样子,宋清伶目送她离去,等人影拐入街巷才关上门往回走。

      十七在一处无人小巷戴上兜帽,然后继续赶路。

      这个造型在人多的时候是很扎眼的,但她没有办法,除了脸和半截脖子以外,她身上的皮肉都没一处能看的。她刚刚递出礼物时手蒙在黑布之下,若宋清伶察觉不对掀开一看便会发现,那双手皮贴着骨,黑黄的皮上全是皱纹和斑。

      所以哪怕时间充裕,她也不敢跟进去,她不想让宋清伶看到她这副样子。

      美丽的皮囊会老去,强求来的美丽皮囊则会坏死。也许在下一刻,也许还有数年,她时刻能听见皮肤皱缩崩裂的声音,感觉到身上骨肉慢慢变质发臭。她眼睛已经快看不清东西了,也许很快就会失明。

      在八死在她面前的那刻,她便知道人造的尤物等来了毁灭之日。八和她说过很多次,她说虫子在吃她的内脏,后来她就不说了,这不代表没事,因为虫子大概已经找到了她的大脑。

      八死的时候紧紧握住她的手,她说不出话来,但眼睛死死盯着她。她的身体里不断钻出蛊虫,旁边一群将士严阵以待。十七拔出一把刀切断了她的喉管,她还是盯着她,手甚至握得更紧。

      十七像疯了一样,一刀一刀的往下捅,直到浑身沾满肉末,八身上血少得可怜,大概早被挑食的蛊虫享用完了。

      有将士上前将她拉开,她坐在空地上看他们将一地的残肢碎骨和虫子装进特制的袋子中。他们大概要将袋子扔进火里,然后撒上一把药粉。

      十七面无表情的想着,然后感觉刚刚被紧抓过的手一阵剧痛。她皱着眉一低头,看见了凹下去的一个坑,像是被咬了一口,还是穿过皮的咬法。

      那块的皮肤逐渐变得焦黑,她看了很久,心想轮到我了。

      她第一次进留月台,哪怕奉谕被控制住了,宿青所有的手下都乖乖听从东乌官员的调配,留月台仍是禁地。

      没人看守,没进出走,也没人阻拦。

      她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也许是一条活路?

      她爬了很长的楼梯,她明明还很正常,却觉得喘不过气来了,是累了吧。

      她在落了灰的桌子上看见一个盒子,盒盖上放着一枚珠子。她看着半透明珠子里的小虫,很久之后笑了。

      这里没有活路,只有托付。

      她在出发前打开了盒子,不是为了看里面的东西,而是将自己的贺礼一并放进去。那里面只有薄薄两张纸,反扣着看不见内容。

      齐录瘦得脱了相,赶在她离开关口前拦住了她。他像是知道留月台里有什么,也知道十七拿走了它。他将一张泛黄的纸张递给她,让她放进盒子里。

      十七没有多问,将盒子再次盖好时觉得很可笑。一个早早预备好的礼盒,放着三份不受期待的贺礼,又挤又可怜。

      宋清伶打开盒子时也觉得有些奇怪,金玉收了书往外走,说要去王府请教功课,不必留她的饭了。

      宋清伶先拿出来的是最特殊的那个,一个轻薄的丝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戒指,银丝成线,缠住数颗细小的冰蓝色珠子,光透过时似乎能看见里面荡漾的水波。

      丝袋底部还有一张纸条,字迹娟秀,写着“保平安,护心脉。”

      宋清伶笑着将戒指套到了指上,虽未明说,但她知道这戒指肯定不是寻常物件,作用也不止这些。

      剩下的几张纸她以为会是十七写的信,伸手一捞全拿了出来,放在桌上摆开,一眼便瞧出不对来。

      最显眼的是一张图纹,像是从书上撕下来的,纸页间还有一股积灰腐烂的味道。图纹是暗红色的,已经很浅了,左侧纹线交叠处有一个“杀”字,下面的三个小字是“季知怀”。

      宋清伶皱眉,看向另一侧,那边有一个对称的“劫”字,下面也有三个小字,是她的名字。不过很淡,比图纹还要淡。换一个不认识她的人来看,没准认不出那三个模糊的几乎连在一起的字。

      这是什么意思?连辞落在“杀”,而她落在“劫”。她心中隐隐有不好的猜想,看向另两张纸。

      宿青的字她太熟悉了,几乎是看到的瞬间她便呼吸一窒。

      那是封信,很短又很长,短在它的篇幅,长在它横跨的时间。

      “遗脉录的预言,我的敌人我已经寻见了,劫数忽明忽暗,此人究竟是谁?——五月初九”

      “我知道了,那个名字。——正月十八”

      “我应了一个注定会违背的诺言,因为她穿着嫁衣。——三月十七”

      “季知怀——七月初三”

      “真可惜,她并不在。——四月二十一”

      “再等等,很快了。——九月十三”

      一行一行紧密罗列的“心里话”到这就没了,下面的更像一封信。

      “现在的你在外面,我换好衣服,然后翻到了这张纸。没人可说便随手记下,原来也攒了这么多话,好像都是关于你的。

      若你看到了这封信,那大概是在婚宴上,我所行最后一件恶事便是在你大喜日子闹一下,程度不重,你大概也不会生气。

      我见你第一面便觉得不妙,第二面我就知道遗脉录的预言成真了。但命虫既已交出去,我便认了。不过劫数躲不过,另一个拦我路的人我不会放过的。

      你刚刚进了门,正在爬楼梯,我还有时间说点什么……”

      那后面是笔尖停顿晕开的一大片墨色,于是另起一行。

      “别无所求,愿卿安好。”

      他也许想了很久,最后一行字写得很慢,横竖撇捺间尽是郑重。

      因为别无所求,所以斟酌良久只写下这句,所以长宿青山前三拜请愿。

      宋清伶将信放下,很自然的拿起另一张纸。上面也是宿青的字迹,她以为也会是信件之类的东西,结果不是。

      那应该是一叠手记中抽出来的一张,纸页泛黄,上面的字迹虽然熟悉,却稍显稚嫩,那大概是很久之前的一份记录。

      宋清伶看得很仔细,却也只是大致明白这应该是一种蛊术的注解,因为少了前面的部分,她只是知道这种蛊术依附于其他蛊术之后,操纵范围大到可怕,母虫只有一只,子虫却可“无穷尽也”。

      此蛊术并不存在夺人心神随意操控等作用,只有“钻入心脉,共毁之。”最后一段是小宿青的总结,他似乎很看重这种蛊术,设想将它与其他大型控蛊共用,可做“最后一搏”。

      宋清伶看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全身一寒,如果当初所有中蛊者身上都有这种蛊术的话,那是不是代表无论他们有没有被治好,只要宿青动一动手指,几十万人就会无声无息的死去?

      这种事没有发生是因为蛊术没来得及应用还是宿青放弃了这个念头?这张纸真的是宿青自己放进来的吗?如果是别人,他又想表达什么呢?

      宋清伶皱着眉盯着一桌的信纸,愁绪纷飞兼带着忧心忡忡。

      看来,还是得找时间去一趟奉谕,刚好和连辞一起,他应该也是要去的。这件事不解决不查明,心里总是结个疙瘩。

      她叹了口气将东西都收进盒子里,刚想起身时被一阵香味引得回头。

      季知怀左手拎着一袋她点名要的小吃,右手拎着食盒,他一边走一边说:“人太多了,我足足等了半个时辰。”

      宋清伶笑着接过小吃,眼睛盯着食盒,“这个是什么?老远就闻见香味了。”

      季知怀弯腰把头搭在她肩膀上,声音里带着委屈,“都不先关心我,我这才嫁过门没几天,你就这般待我,以后还得了?”

      宋清伶偏头轻轻触了下他的耳朵,“等了这么长时间呀,可心疼死我了。”

      季知怀耳朵红了,不知道这人哪来这么厚的脸皮,直起身看她,“没个正形,顺便去了趟聚福楼,买了些荤菜,给你补补肉。”

      宋清伶疑惑的一抬脸,“我瘦了?没感觉啊,你怎么知道的?”

      “摸出来的。”季知怀面不改色的说完,然后被她红着脸一顿捶。

      “老王八蛋,你今晚睡大街去!”

      “和你一起,睡棺材都行。”

      “睡个屁的棺材,你可真会说吉祥话,赶紧呸两口。”

      “呸呸呸。”

      “你别对我,你幼不幼稚,一大把年纪了装什么可爱!”

      “……不吃就凉了。”

      “……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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