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夜行》苏苏甜

2、“她”是谁

　　病床上，女孩颤动着眉睫，睁开眼的刹那，她的瞳孔不再涣散，视线往上，聚焦在了雪白的天花板上。

　　天花板层的中央，细长的灯管散着白光，光亮很刺，李楠看了一眼，就皱眉的转移了视线。

　　眼前是一间简陋的房间，旁边摆了张床，床折叠的整齐，上面并没有人。

　　在床与床之间的地方，放着两个挂吊瓶的杆子，桌上摆着一个心电监护仪，李楠抬了抬手，她看见自己的手背插着细长的针管。

　　她想也没想，左手将吊针拔掉，挣扎着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意外刺痛感在她起身时持续不断的在神经中放大，李楠咬着牙靠墙稳住身子，再揭开自己肚子上的衣角。

　　病服下，是厚厚的绷带，绷带下的伤有多重，她很清楚，将衣服拉平整，李楠用手臂颤抖着撑着床，慢慢的往床下去移。

　　冷汗从鼻尖冒出，她喘着粗气，将脚触到了地板。

　　地很凉，李楠并没有看见鞋，她准备要站起来。

　　腰部和腿刚发力，□□的一阵撕裂感就袭上了李楠的脑海。

　　她的腿立马失去知觉了，身体也从床上摔了下来。

　　视线不断颠簸，最后又落到天花板上，背上触到地板的冰凉和无法抗拒的痛感都将她的神经拉扯到极致。

　　李楠冷汗满面，她咬着牙缓和了好久，才转了转头。

　　她看见自己的病服下，渗出一大片的血。

　　惨笑的转回头，她没有力气再动一下了。

　　李楠并不知道，自己在监狱中受的伤会重到这种地步，会让她像一具木偶一般脆弱，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可能就这样散掉。

　　可惜，肯定跑不出去了，她的伤太重了。

　　“李楠！”

　　意识正在涣散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尖叫，李楠微转过头，看见一个女人焦急的朝她跑过来。

　　女人穿着白色体恤，那张脸……有些熟悉。

　　李楠迷迷糊糊中想了起来，出狱的那天，这个女人好像穿着警服准备给自己戴上手铐，可惜自己身体太差了，刚准备站起来就晕倒在了女人的身上。

　　所以，是她送自己来的医院吗。

　　意识逐渐模糊，林晓跑到她身边时，李楠恰好闭上了眼。

　　血不断的从李楠的衣服里流出，林晓慌忙用纤细的手臂将李楠抱出病房。

　　担架很快放在了李楠的身下，几个医生忙而不乱的将她推进了手术室。

　　林晓喘息着坐到门外的椅子上。

　　与她一起坐下来的，还有姗姗来迟的林佳敏。

　　“姐，至于吗？”林佳敏拿出纸巾递到林晓的手中。

　　“你看看这个吧。”林晓将纸巾攥紧，冷着脸从身边的包里取出一张鉴定书放到了林佳敏的面前。

　　林佳敏拿到手心，纸上写着伤残二级鉴定证明的几个大字，伤者那一栏，填的是李楠的名字。

　　“你知道那天李楠在监狱晕倒的时候身上的情景吗，我揭开她的衣服，看到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甚至连……那种地方，都血肉模糊……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她也没有说一个字，她只是用渴求的眼神望着我，让我救救她。那天，我审问了一个牢房的女孩，她说，不过用洗漱的牙刷弄进了她的那个地方，至于身上的伤，也只是每个人比谁掐的颜色更深的玩乐，我无法想象她在那个地方呆的一个半月。四十六的日夜，又是以什么样的精神抗下去的。”林晓低垂着眸，颤声道：“一个十五岁的女孩，背井离乡，目见过多少人世间的阴暗面，没错，她是杀了人，但如果那天晚上，女孩没有砍下那一刀，那么死的，又会是谁。”

　　“可就算……就算……是这样，你做到这一步，已经仁至义尽了，姐，我们不是善人，同情心这种东西，真的要适可而止啊。”林佳敏依旧想要她改变收养李楠的想法。

　　林晓低头看着法院的判决书，平静道：“你走吧。”

　　“姐……”林佳敏叹了口气，她知道此时林晓的想法是铁了心，也对，从小到大，哪次林晓改变过自己拿定的主意。

　　林佳敏起了身，叹声道：“明天我调到港市区，估计要两个月才会回来，至于那个女孩……你自己接到家里去吧，反正这两个月我也看不见。”

　　林佳敏还是做出了自己底线的妥协，看着她的背影在走廊口消失，林晓笑了笑，随之低下了头。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红灯熄灭，一个中年女医生满头大汗的从手术室走出来。

　　医生拿掉蓝色口罩，对着焦急走过来的林晓说道：“没有大碍，幸好发现的及时，这要是晚个几分钟，估计人就不好说了，不过这次事后你们要警觉，看着点紧，就女孩这个伤，可不能再出现撕裂了。”

　　“知道了，谢谢医生。”林晓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她感激的向医生道谢。

　　迟了一会的李楠也从急救室推了出来，李楠扑闪着眼，躺在担架上看过了身旁的每一个人。

　　最后，她的目光停在了林晓身上。
　　她知道，刚刚是她救是自己，但李楠望向林晓的眼神里，还包含着一种困扰。

　　为什么这个人会这么的帮自己？她明明早就没有亲人了。

　　跟着担架的林晓摸了摸李楠的额头，对着她疑惑的目光温和的笑了笑。

　　李楠并不适应林晓的笑容，眼神躲闪的撇向了一边。

　　很快，她被送进了监护室，在病床上被护士固定了手脚，再安上吊针。

　　“别再乱动了，好好睡一觉。”女护士将针扎好，没好气的用食指点了点李楠的额头，才收拾好药品出了监护室。

　　监护室里还有好几个病人，李楠感受到了几道目光的注视，她甚至不敢对上那些目光，忙着把头缩进了被子里。

　　…… ……

　　半个月后，一辆小型的suv停在了一处小区的车库里，一个戴着眼睛，长相文静舒雅的女人从车的主驾驶位走了出来。

　　她走到另一边的车门。

　　车窗内，五官纤细的女孩闭着眼，头悬在空中一点一点的，显然正在浅睡。

　　女人敲了敲车窗，副驾驶位的女孩被吵醒，迷糊着揉起眼。

　　女孩长的很娇弱，相貌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而她的眼睛尤其是清澈，像一滩湖水泛着微波，让人忍不住心起怜惜。

　　谁又会想到，四个月前的女孩还是灰头土脸，眼睛永远在厚厚的刘海下被掩盖的丑态。

　　车门被林晓拉开，走下来的李楠看着陌生的车库，手很自然的往身旁林晓的手去靠。就在将要握到林晓手的时候，李楠又顿了顿，颤颤的将手缩进了自己的衣袖。

　　将李楠动作收之眼底的林晓内心轻叹，领着身后的李楠上了五楼的电梯，然后打开了501住户的大门。

　　帮李楠换好鞋，林晓便打开电视，让李楠坐到沙发上，自己则在冰箱门前搜刮准备午餐的食材。

　　身下是柔软的沙发垫，身上的呢绒裙也是林晓给自己买的，而她留了很久的刘海，也被剪到只有半额头的尺寸。

　　完成变了一个样的李楠很不适应这半个月来发生的种种一切，她不是不相信林晓如同天使一般的笑容。只是内心深处的自卑与懦落使她并不认为自己什么都不做就该获得这些。

　　但比起这些，那个东西，才最她难以置信宛若置身于梦境。

　　被折的方方正正的纸张被她从口袋里拿出，再一点点的揉开。

　　纸张上写着的二审判决，无罪的几个字死死的烙在李楠的眼中，她将上面的话又读了好几层后，心安的将纸方方正正折好，放回到自己的口袋。

　　“很重要吗？”

　　耳畔响起的声音让李楠下意识攥紧口袋里的东西，然后她才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林晓，沉默的点了点头。

　　“重要到无论如何也放不下？”林晓坐了下来，手抓住李楠放在沙发上突然颤抖的左手，轻声道：“其实你不用害怕愧疚，那不是你的错。过去的事终究已经过去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活着。”

　　“为什么这样帮我。”李楠躲着林晓的目光，说道：“我本不是一个干净的人，我躲在黑暗的角落，像一只老鼠一样布满着淤垢和不堪，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一件事……你为什么会打算收养我……我杀过人。”

　　话语间，李楠的瞳孔对视上林晓的眼睛，这是从她遇见林晓开始的第一次主动对视，也是她第一次直言杀人的事实。

　　林晓眯起眼笑了起来，她笑的很开心，仿佛一个小孩得了糖果一样单纯的笑。

　　“其实在少年看守所的大门前，我就看出来了，你和我，是一样的人。”林晓竖起左右手的食指，将两根指头合并在李楠的眼前，继续道：“你应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你的身体里，是不是还有一个，你从未公示于人的存在，甚至连你，也是刚刚发现的。其实我一直想问你，能不能告诉我，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