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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破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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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恶寒阵法成型,眨眼间,便已将鸡宝村活人以外的所有事物都冻结住,刚脱落枝丫的枯叶停在半空中,四周的水蒸气变成冰晶,将落不落,犹如时间静止,而施咒者并不就此罢休,有遥远的鞭声响起。
下一刻,第二道城墙的方向,长排藤蔓猛地从中拔起,冲破鸡宝村百年来所有的屋舍,它们相互缠绕如同密不透风的补天石,霎时便已经长得和城墙一样高大,悍然挡在了人族和入侵的黑沙间。
天空完全黑了,风雨也跟着大作,只有偶然滑过的闪电能照亮此时惊恐的局面,一个清瘦高挑的黑影出现在不远处。
反应最快的是谭泽雯,他一把推开拦在身前的颐渊,从人群里跑出来,大叫:“舅舅!”
小皇帝扯了扯缰绳,安抚好受惊的战马,死死地盯着那身影,他笑着“啊”了一声,给人的感觉依旧掌握着大局:“朕的将军出现了,朕就知道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术士们撤掉方才放出的咒文,大有把所有的担子都交给那一位的打算。
颐渊拧回冲出去的谭泽雯,然后赶在小皇帝有所动作之前,伸手打了个响指,四周的火圈再次改变——收敛了嚣张的气势,既不打乱严寒阵法,也能保证了温暖,不让人被冻死:“臭弟弟,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吗,麻烦搞清楚,谁是你的将军?别人答应了吗?”
颐渊这几年来不比幼时,亲王的身份让他养尊处优没皮没脸成了习惯,但骤然对着天子说出这种话,还是吓得在场的所有人一阵寒战。
谭泽雯却已经不再淡定,又扑腾过去抓住颐渊的衣袖,那原本老成脸上露出孩提般的慌张:“殿,殿下,我舅舅,他就在那边……”
“我知道,给你完好无损地接出来。”颐渊笑得特别张扬,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必须的啊!我俩之前可是偷偷地约好了的,我现在比你还着急呢!”
“你俩什么?”谭泽雯瞪大眼睛,“死小子……那还不赶紧!”
“得嘞!”
不过片刻光景,寒气便已经到达了某种难以意料的状态,术士们也不得不替小皇帝支撑起保护咒文。
村长死后,柳续也不在城墙边上多作停留,他强撑着重新绘制了被毁掉的阵法后便赶来城门处,脸色像是裂开的冰层,近乎透明的侧脸上爬满了刺青,挡住了那双狭长的眼,随着他缓缓抬脚的动作,体内的生气也跟着齐刷刷地往下掉,仿佛能一掐就碎。
颐渊收敛了笑容,离开离火的温暖范围,快步走进那冰天雪地中,严寒却对他不能造成任何的伤害,他一把捞过对方的手臂和腰,将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了自己怀里,皱眉问:“不是说好我去接你吗?怎么弄成这样,出事了?”
柳续一侧头看是他,嘴唇稍微往上勾了勾:“无妨。”
“无妨无妨,你什么都是无妨!”颐渊听了这两个字就头大,“我说你这么大个人了,到底知不知道无妨是什么意思!”
柳续说话很费力,但还是仔细地听他念叨抱怨完,然后用冰凉的手顺了顺他的脊背,温声笑道,“好……是我错了,等这事过去了就听你的,好不好?”
话音刚落,颐渊刚燃起的肝火瞬间被扑灭,狠狠地吸溜鼻涕,感觉全身上下都痒痒的,不远处还有一群人看在眼里。
“……”
等等,这话听着怎么有点暧\昧?
碍于时机不对,颐渊只好按捺住莫名加速的心跳,将手中的嗜虏剑插\进地下,借力支撑着两人站稳。
柳续看向颐渊的时候,总是半带含笑,但一抬起头来,那面孔冰冷得仿佛能掉冰渣。
阵法只能拖延时间,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哪怕是冻住了一切事物,脚底下依旧有密密麻麻的黑色沙子遗漏进来,里面像是藏着万千恶灵,张扬地游走着。
小皇帝饶有兴趣看着他们,突然端着下巴脑袋一歪,回答起来方才的话:“皇兄说得有理,那么朕就问一问银甲主帅,是否愿意再次带军帮助人族呢?”
“陛下。”柳续按下颐渊又准备放火的手,说道,“这么多年了,你们皇族还是改不了这狼子野心的坏毛病啊。”
小皇帝:“柳卿直说是否答应朕的要求吧。”
答应?
一旦答应,那就意味着百年前的努力和牺牲换来的安稳会毁之一旦,九州重新燃起烽火,人族还经得起又一次的生灵涂染吗?就算能,胜算会有多少?
不答应?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的现状,恐怕不能不答应。
柳续有些苦恼地看着小皇帝,叹了口气:“陛下想要臣怎样呢?”
“朕想要……”颐朔像是被这个问题给难到了,沉默一阵后,才重新开口,“朕还是太子的时候,听闻十年前的边塞叛乱死了很多人,他们有的死在了叛军刀下,有的是为了强行回城,死在守城兵的刀下,剩下的是因为胡乱砸开城墙,死得不明不白……这一切都是因为城墙的存在。”
每一句话,都让众人的心狠狠地一沉,不是因为荒谬,而是他的每一个字都真实得可怕。
城墙既是保护伞,也是捂住伤口愈合的纱布。
“城墙确实在一百年前替我们挡了灾,但今朝不同往日,但只要外围人和城内人的区分一日不清除,境外的那些东西一日不收拾干净,大宸迟早会从内心烂出去!”小皇帝的眼睛里突然爬满了血丝,“所以,朕想要清理掉这些肮脏的杂碎!不惜一切代价,把一百年前始皇帝没能处理妥善的事情,哪怕是用朕的这一生,也要去彻底铲除干净!”
说到这里,临时搭建起来的藤蔓终于达到了极限,它们发出撕裂的声音,其中一根再也无法承受重量,猛地在空中脱力,腰一般粗的东西,对准颐渊和柳续的位置,狠狠地砸了下来。
时间到了。
柳续不知从哪来的的力气,一手拔\出那插\进地上的嗜虏剑,然后将颐渊推了出去。
颐渊伸手想要抓住他的时候已经晚了,慌乱间,他只能感觉到有几缕冰凉的发丝缠绕在自己的手臂上,但很快也跟着其主人离开,他气急败坏地试图吼道:“你又要干嘛!?”
可这句话被紧跟袭来的黑沙给堵在了嘴里。
这次是真的到极限了。
黑沙如洪水般翻腾起巨浪,骤然涌入!
那遮蔽天日的黑色掠夺着人们的五感,如同身体被碾碎再塞进泥土里,有狂风在耳边刮,但猜不出自己是被吹去了天上还是依旧站在地上,能感受到四周的恐惧,却听不到惨叫。
颐渊明明没有睁开眼睛,却又似乎看见了柳续对小皇帝在说话。
柳续道:“下令修筑城墙,困住人族的便是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小皇帝笑道:“会的,柳卿,自始自终,你当真逃离过人族吗?”
柳续:“呵……”
“不行!”颐渊慌了,下意识地去阻止,“他就是在吓唬你,这根本就是在……”
柳续没应他,亦或者根本听不见颐渊说话,他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雾,眸子失去了往常的光泽:“好,臣将再次替陛下征战九州。”
小皇帝笑了起来。
黑沙侵蚀着他的皮肉,袖袍和长发都卷得翻飞起来,本就跟个病秧子似的人这下看起来更加萧瑟了,那些游动的刺青仿佛要将他就地凌迟,瓦解榨干掉他最后的一滴血,融入进这贫瘠的泥土中……
他单膝跪下,犹如当年银甲在身的大将军,恭敬地朝小皇帝行了一个君臣大礼。
“他这算是答应颐朔的要求了吗?”颐渊模模糊糊地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什么叫做从未逃脱离人族?”
颐渊这辈子头一回尝到撕心裂肺的滋味,所有的情绪都沉了下去,仿佛变成了一块僵硬的干木头,愣愣的,没有思绪。
突然,那温和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小殿下,臣想拜托你一件事。”
颐渊一个激灵回神:“什么事?”
“小殿下,臣想请出你体内的本命火。”
话音没落,颐渊兀得觉得胸口一疼!
他有些惊愕地往身下看去,只见嗜虏剑被柳续握着,剑身刺穿了自己的身体,因为衣服是红色的,看不清到底带出了多少血,耳畔“轰”地一声炸开,五感随着疼痛终于回到体内,且瞬间空前地清明起来,比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一刹那,黑沙内一切阻碍都消失了,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离火!
颐渊捂着胸口上的血窟窿,本能地跪在地上,咳出一大滩污血,但痛后并不是他熟悉的无力,而是前所未有的燥\热。他感觉自己的后背仿佛长出了一双翅膀,连指甲尖和发梢都在燃烧,整个人变成了一团火球。
下一刻,一道滚雷落下,正好砸在他了的头顶,整个鸡宝村,数千人的性命,蔓延万里的土地,都被劈得着了火。
“你降世人族多年,筋脉却没有完全打开,方才那一剑是帮你打通五感,重明离火是最质朴的存在,它能烧掉所有的罪恶,包括这最污秽不堪的黑沙。”柳续那气若游丝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当下只有这样鸡宝村才能得救。”
但颐渊没再去管什么离火黑沙,此时,他的脑袋里就只剩下一个想法:柳续这家伙真的不好惹。
柳续的指腹按在他的脊背上:“不怕,忍一忍,我是不会害你的。”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喧嚣终于停止。
火灭了,雨也停了。
周围一片死寂,涌入的黑沙没能留下,四周干净得一点尘埃都看不见,厚重的城墙破开了一个大洞,外面是空空荡荡的一片白,只有在最远处才能窥见一些黑点。
颐渊皱着眉抬头,被照进来的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睛——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边塞更加以北的地方。
但没过多久,头晕而至,他又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等他再次悠悠转醒,便听见谭泽雯这糟老头子的声音在耳边喊:“臭小子!快起床,你再睡我舅舅就跟着小皇帝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