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平地惊雷起 ...

  •   天色晦暗,似将有雨,蒲城不紧不慢地走在青墨水石铺就的长街上,任氤氲粘稠的水汽透湿衣衫。未几,路过一老宅子,粉墙黛瓦,玲珑石狮,门环衔着铜绿,老意更是横生。蒲城走上前抓起门环击了两下,也不通报名姓便推开木门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门外车水马龙,门内阶柳庭花,若不曾见,谁会知此处别有洞天?蝉噪山更幽,鸟鸣林愈静,用在此处同样妥帖。这儿的主人此刻正俯身于瓷瓶陶皿之间伺弄一盆御衣黄,蒲城也不吭声,只安静地背倚着阑干,欣赏那错落满院的诗情花意。
      “袁宏道曾在《瓶史》中提及,汉宫三千,赵姊第一,物之尤者,出乎其类,你观老夫这满园丽色,如何?”
      常言道,人活七十古来稀,所以年老者,心性反而更近似孩童,就像这银发苍苍,面容清癯的老人,不仅没在意蒲城不请自入的无礼,反而从花丛中站起身来致勃勃地跟他掉起书袋来。
      “老先生这是在考教我吗?”蒲城直起身子,一步三吟道:“海棠以西府、紫锦为上,牡丹以黄楼子、舞青霓为佳,至于芍药,则以冠群芳、御衣黄、宝壮成为最,我观此地不过花园一隅,却得六休先生心中珍品之□□,我想纵是花中巨匠,也不过如此了吧。”
      这一记马屁拍得老先生果然老怀大慰,他看着蒲城笑呵呵地道:“现在这世道,趋名逐利者多,肚子里愿意装墨水的少,你小子,配得上我家阿囡。对了,阿囡这丫头什么时候回国?这女孩子不在家相夫教子,却出去漂洋过海,像话吗?”
      蒲城恭顺地走上前扶着老人边走边道:“可不是这个理?这读书学术本也不是坏事,可也得有个度不是?阿爷,等她回来啊您可要和她好好说道说道,不然咱这日子和守活寡有什么两样哩?”
      老人为一展长辈威严,便拍拍胸脯打包票道:“我家阿囡从小最听我的话了,孙女婿放心,有老头子我帮你撑腰,阿囡她呀不敢不听你的话。”
      有道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老人此刻对蒲城这个斯文谦逊,相貌堂堂的孙女婿那也是越看越喜欢,老人笑眯眯地拍了拍蒲城的肩又重复道:“孙女婿呀,囡囡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国?你说这丫头,丈夫丢在一旁不管了,爷爷也不来看了,像话吗!”
      说到这,老人忽然叹了口气,无奈地笑道:“快三四年没见着阿囡了,老头子我呀,心里也是怪念想得紧呐!”
      蒲城怔了一怔,神色忽而有些落寞,但瞬间又如川剧中擅长变脸的戏子一样换上一副无可挑剔的笑脸道:“阿爷您又记错了,哪有三四年?阿囡她才走了三四个月而已,她呀,还有半年就回来啦!她还托我跟您说,她很想念您,还给您带了好多洋玩意儿呐!”
      听到孙女儿的音信,老人不禁咧开嘴开怀笑道:“是嘛?才三四个月啊?哎你说这人老了,脑子就是不好使了。”
      蒲城宽慰道:“您这不是脑子不好使,不过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而已。”
      老人爽朗地大笑道:“是这个理,来,孙女婿,阿囡不在,没人管咱,咱爷俩今儿个多喝几杯。”
      蒲城恭敬地笑道:“要不是惦记着您自酿的清酒,我今天还真不一定踏进您这门儿。”
      两人相顾一笑,像是一对忘年之交一般勾着肩搭着背,赏着花品着酒,从日出东山直到日薄西山。
      蒲城陪老爷子吃完晚饭,等回到家时,已然是夜间八点多,从洗手间弄了块热水浸湿的毛巾敷在脸上,蒲城什么都不想做,便躺在一张黄花梨木制的躺椅上合上眼开始神游太虚。无思无想,无念无绪,蒲城朦朦胧胧地便被周公邀入了梦里。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蒲城心底记挂着的那封信笺和秦舍人手中的连环杀人案竟被大脑中一条微不足道的神经元给串联到了一起。
      “死于10月22日的女性死者一共有两个,其中一人名叫李岚,现年二十三岁,职业是自由撰稿人,尸体于孝陵卫城郊某废弃停车场外被发现,死者脖颈处受致命刀伤以致失血过多而死。另一人名叫刘鑫,现年二十五岁,职业是会计,与李岚一道被弃尸在同一个地方。”
      “等等,信笺上的数字和这起连环杀人案难道有关联?死亡日期10月22对应着戊戌年壬戌月丁亥日;死者年龄分别为23,25,对应着花开两朵,并蒂姝丽,细数其花蕊,一曰二十有三,一曰二十有五这一句话;尸体于孝陵卫被发现,现寄存于秦淮分局,孝陵卫位于南京城东,也就是对应着纸上最后两句摘之东篱,葬之西淮,这些数据如此吻合,难道只是个意外?”
      “不对不对,这封信笺在10月22号之前就被寄放在那个房间,如果杀人案和信笺吻合,也就是说在案件发生之前,他就已经预料到这一切了,难道世界上真有能未卜先知的人?还是说这送信给我的人就是凶手?如果他是凶手,那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贸促了劲儿的积雨云在后半夜终于开始发威,夜雨滴滴答答地开始扰人清梦,突然一阵惊雷平地炸响,将蒲城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揉着眯成缝儿的睡眼,打着连天的哈欠,蒲城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若有若无的敲门声,他本以为是脑袋昏昏沉沉以致耳蜗产生幻觉,谁知侧耳细听,却发觉音犹在耳,真真切切!
      深更半夜的,这可不是蒲松龄笔下的聊斋世界,蒲城不相信屋外会有更深笃笃是吾情的狐女在候他,提了几分小心,蒲城缓缓踱步到门口。
      透过猫眼往外张望了一会儿,但见屋外夜雨呜咽,寒意森森,哪有半个人影?可蒲城又很确定方才听到的敲门声绝不是幻觉,那难不成是活见鬼不成?蒲城打了个寒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五脏六腑直捣头顶,将里里外外激了个透心凉。
      可转念一想蒲城又觉得不对劲,往四下瞅了瞅,见墙角有根棒球棍,蒲城便拿起来当做临时武器,然后气势汹汹地拧开门锁踏出了房门。
      屋外凄风夹着煞人苦雨,秋雷挟着电光火影,更有那鬼影似的树头枝影和忽闪忽灭的路灯看得人心里发毛,眼皮直跳,转眼间斜斜细雨变成瓢泼大雨,渐大如豆的雨点打在青石路面上聚成一个个小水洼,年久失修的广告路牌在风中咿咿呀呀的发出令人牙酸的唱段,于是乎蒲城满腔捉贼拿鬼的豪气被灭的一干二净。
      正当他亟亟后退之际,蒲城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一个塑料袋子裹着一个牛皮信封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门前白栅栏围起的矮木从上,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取下后,蒲城头也不回地进到屋子里锁好门窗。
      任屋外群魔乱舞,惊雷不断,蒲城只是充耳不闻,他好整以暇地换了身干衣裳,又冲了杯提神的速溶咖啡,便坐到他的红木桌案前将牛皮纸袋拆了开来。
      纸袋里躺着一张雪白的信笺,上面写着一个陌生的藏族名字:佛子央拉玛依侬——第二个谜题。
      又是一封莫名其妙的无名信笺,又是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文字游戏,这几天接连收到这些没头没脑的零碎信息,蒲城不由一阵气闷,这些信息之间彼此毫无关联,他根本无从揣测写这封信的人的意图,究竟是有人在恶作剧还是以前被自己抓进监狱的人在挟恨捣鬼?想了一会蒲城自觉没有头绪便将信笺放到了案上。
      就在他拿起手机准备百度一下央拉玛依侬这个名字时,墙上挂着的壁钟忽地敲响了午夜十二点的钟声,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怎的,一个陌生的电话也在此时不早不晚地打了进来。
      书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安静的有些诡异,出于某种难以描述的生物直觉,蒲城并没有选择接听,彼端不挂,此端不接,空气里静得只剩下那首手机铃声在耳膜旁反反复复——
      好春才来,春花正开,你怎舍得说,再会……我在深闺,望穿秋水,望穿秋水,你不要忘了我情深……深似海。
      温婉动人的女声在寂寂无声的黑夜浅唱着一曲衷肠。
      沉默了片刻,蒲城终究还是没忍住率先打破了僵局,他轻轻地按下接听键但却没有出声,而极有默契的是,电话那头也是阒然无声,一般无二。
      整整两分钟,这场无声的哑剧,终以对方的放弃而告终,蒲城放下手机,很自然地伸出手去摸笔筒里面的钢笔,因为他思考的时候,习惯转着笔,让思绪随钢笔辗转腾挪飞。
      但凑巧的是,当蒲城从笔筒里面拿出那支他把玩了十余年的老伙伴时,他发觉有人似乎进过他的房间。来人也许在翻箱倒柜寻找某些东西时不慎碰倒了他的笔筒并在他的老伙伴身上踩了一脚留下了一点裂痕。
      职业的本能告诉蒲城此刻不能露出一点异样,因为来人既然入过他的房间,说不定在临走之前会给他留下某些有趣的小玩意。基于基本的反侦察意识,蒲城必须假设自己现在已经被某人盯上并且已经被监视。
      而如何去判断自己是否被人监视,那就需要一点演技,这是螳螂与黄雀之间的博弈,至于谁是螳螂谁是黄雀,就要看谁的手段更高明了。
      蒲城若无其事的将笔放回笔筒,然后从桌案上抽出一叠文案,那是他今年整理出的案件记录,接下来的半小时,蒲城煞有介事地将那叠他早已烂熟于胸的文案再度诵读了好几遍,并装模作样地用钢笔这边圈圈,那边点点,然后珍而重之的将这叠文案装订好放回了抽屉。
      而在这一系列的动作的遮掩下,他成功地在抽屉里摸出一卷透明胶并且塞进了衣袖的口子里。
      接下来关灯睡觉,一如往常,只不过在翌日出门之际,蒲城利用身体遮挡,在系鞋带时偷偷将撕好的一小截透明胶粘到了大门底的门缝上。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