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隐》东尼

7、第 7 章

　　不过片刻，攻守之势异也。

　　林秋石一手紧握着邹千羽，心里却安定了许多，左右发牌的都是邹千羽，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大家能不能及时赶到锅炉房，及时拿到薪牌。

　　黄昏之时大雾四起，海浪的怒涛声仿佛就拍在脚下，此起彼伏的兽鸣远远传来，一时竟有了些百鬼夜行的回响。

　　两个人在沉重的天地间奔跑，再长的距离终有尽头。

　　进入锅炉房的瞬间，原本焦虑等在门口的宋勋和小姑娘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小哥也冷冷地瞥过来，他抱着腿骨欲言又止，却终究没有在这个紧张的时候说话。

　　小姑娘可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兴许劳动使人快乐，她又恢复了一点精气神，敢战战兢兢地向邹千与提出要换薪牌了，不过不只小姑娘，宋勋也是一副凝重的样子，毕竟鬼怪身份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威慑，尤其是当它还混入过人类中时，这份能力尤为让人心惊。

　　邹千与倒也不在意，只是一眼扫过，清点了树木数量，便码出了三块乌黑发亮的薪牌塞到了柜台里，暴烈的火光一闪而逝，点亮了油腻的黑枝火炬。

　　他的眉目舒展，显得从容又自在，说出口的话语也充满一种平和的气息，"天色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去吧。”

　　小哥终究按耐不住，大跨步走上前，冷静地盯着邹千羽问道：“你见过我弟弟吗？他脚腕上带着这个脚链。”

　　苍白的腿骨与晶莹的碎钻闪烁着，互相碰撞发出了细碎的低鸣声，仿佛在呼唤着什么。

　　邹千羽眷恋地注视着那腿骨上的碎钻和几不可见的裂缝，轻声问：“你在哪里找到他的？阿楠找了那么久，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见到了。”

　　他只是沉浸了一瞬间，下一刻便从那种略带柔软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微笑问道：“你说他是你弟弟？那为什么会让他进到这种地方来？”

　　此时的他像极了一个非人的恶魔，眼神中带着冷意，残酷，隐忍，仿佛任何一个被戳到了痛楚的哀兽，执拗地想要守护自己的宝藏。
　　他笑着，却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小姑娘不由地后退两步，小腿都紧张地发抖，她毫不怀疑，单凡小哥的回答有一句不合适，那尖锐的獠牙便会将他撕个粉碎。

　　真的，是他找了这么多年的弟弟。

　　气氛突然紧张起来，小哥却无暇再做出任何反应了，他苦苦找寻了这么多年，报过警，流过浪，挨过饿，受过冻，被偷，被抢，被骗，甚至卖命给□□出生入死，找寻了这么多年的弟弟，还是没有等到他的到来。

　　手中的骨殖有千斤重，压得小哥的手都在战栗，他整个人都在战栗，只能贴近那节腿骨，将它紧紧抱在怀中，仿佛可以补上这跨越十多年的温柔爱意。

　　“他是我弟弟，他出生的时候我已经十岁了，他小的时候，就爱跟着我跑，”他或许是第一次和别人叙说这些往事，带着一些语无伦次的味道，但是又说的轻缓，贪恋着那短暂而轻柔的情谊。

　　他近乎迷离地回忆着：“那时候家里人都觉得我不争气，成绩不好，还不上进，整体和一些不务正业的人呆在一起，以后就是个废人了，倒是小儿子聪明又听话，就是他们一辈子的指望了，我就愈发不喜欢和他呆一起，但是他不在意，一直跟着我哥哥长哥哥短的。”

　　“我那个时候叛逆，总觉得他的存在就是对我最大的否定，后来和家里大吵了一架，搬出去和朋友住一起，只是。。。”有些回忆不论触及多少次，依然痛彻心扉，小哥闭了下眼睛才继续道，“我没想到他也跟了出来，那些人——家里那些人说他是为了劝我回家才偷跑出来的。”

　　之后的事情如烟雾般飘渺不定，五六岁的孩子，独自一个人走在生僻的街头巷尾，有太多的恶意和贪婪了，他从此就这样杳无音信。

　　最让人讽刺的是，那个家不久后又增添了新的生命，质问、谴责、谩骂从来都指向他们最大的孩子，而他们的小儿子，曾经短暂地照亮了一小块天空，又那样悄无声息地被遗忘了。

　　“请告诉我。”小哥的眼睛里泛出丝丝缕缕的红，却难以再问出什么别的话。

　　在门里，这份晚到多年的关怀飘在空中，终究难以落地。

　　日色渐沉，声声浪花拍岸，拍醒了沉凝的人，邹千羽回过神来，看了一眼略带伤感的林秋石，不由得轻嘲一声：“现在说这些……”

　　他眼光扫到隐忍而沉痛的小哥时，滚到嘴边的话语还是变得温和了一点，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破土而出。

　　“温哥儿和你们一样，是被汤婆带过来的，他来的时候是一个冬天，人又瘦又小，说是七八岁，看起来也就六岁的样子吧，他来了第一件事也是去伐木。”

　　说到这里他轻笑一声，带着些许怅惘，“他力气不够，没砍够柴，拿不到薪牌，他还天真地以为自己只是睡得地方不够暖了。”

　　众人心里微微捏了把汗，虽然未曾见过拿不到薪牌的后果，但是单是听着门外粗重的呼吸声就知道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他在那天晚上被你们同化了？是汤婆婆把他送到镇上的？”林秋石突然开口问。

　　虽是问句，语气却很笃定。

　　邹千与怔了怔，脸上露出了一个夸张的笑容，几乎和血腥的兽口别无二致，他坦然道：“你知道了？”

　　林秋石微微摇头，“不过是一些猜测罢了。”这样说着，他却顺畅地接了下去，世上之事十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有些事情淹没在黑暗中腐烂，拿到阳光底下，只会引人憎恶。

　　“我刚下山是去了之前的木屋后门，”林秋是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先从下午搜寻开始说起，“我进去之后发现，里面居然是深夜，而且神怪在夜色下啃噬下午还很彪悍的厨师。”

　　宋勋微楞，不由地看向了邹千与，喃喃道：“那些神怪就是——你们？”

　　小姑娘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小哥也瞪着泛着红血丝的眼睛无声地注视邹千与。

　　林秋石并不卖关子，点头算作认可，他想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总比被邹千与自己亲手撕开伤口要好，“我在山顶见到了你和阿楠，那时候已经是凌晨了，之后你们蜕皮化人才能和我一起从门里出来。”

　　“我那时就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小姑娘和宋勋露出了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小姑娘没忍住小声嘀咕，“上次有猜想的时候我们可是被一群砍刀追了一座山。”看到林秋石看过来的时候，小姑娘“吧唧”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睁着大眼睛表示可以继续猜想了。

　　“这个世界以小木屋的门为界，门里外的时间相反，同时厨师和你们的力量此消彼长，小镇是白天的时候，门里是夜晚，门里外皆为一片荒芜，此时厨师和你们都只能在门里生存，你们化身为神怪，大肆捕食厨师，而厨师只是普通人的身体，甚至他们还有普通人的神智。”

　　“而小镇是夜晚的时候，”林秋石继续道，“神怪褪皮变人，失去强大的力量，厨师陷入狂暴状态，疯狂追杀你们，由于门的影响，门里世界投影到门外，时间的力量圆满，夜晚的小镇就如同电影千寻中的小镇一般重回人间。”

　　宋勋后颈一凉，难以置信地看向邹千与，“那些厨师他们吃人啊！那你们？”

　　“当然是吃他们啊。”邹千与也回以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不然就只能被他们吃吗？”

　　宋勋纳闷，“那你们有那么多人可以吃吗？”

　　好家伙，小镇都吃人，真不会坐吃山空吗？

　　哪里来的这么个犟种？

　　“我要是不吃人，我怎么可能现在还能见到你们？更何况，只许他们将我们当成食物，就不许我们反击，这又是哪里来的道理？”邹千与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不再搭理宋勋了。

　　邹千与能活着，从来都不是依靠谁突如其来的善意，而是实打实的弱肉强食，腥风血雨。

　　在这里，没有反抗的力量，就只能沦为屠夫砧板上的肥肉。

　　林秋石说的都是对的，重回人间的小镇，仿如地狱碎片跨越千年的时光暴露在他们眼前。

　　想到这里，林秋石的喉间微涩，“我姑且称这种力量为时光回溯，如果我所猜无误的话——夜间的小镇其实就是千年之前的小镇，里面的一草一木都和之前别无二致。”

　　“同样的，夜间的小镇会出现的事情，千年之前也同样在发生——这个小镇在千年之前就在贩卖人口，孩子锁在家里干活，不听话的成人被做成菜。”

　　“整个小镇都在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