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做人 ...
-
丁一的师傅暴跳如雷。
可是很早以前，丁一的师傅对丁一就无可奈何了。
何况他已经老了。
而且病了。
无论是丁一还是丁一的师傅都知道他并不能坚持太久。
丁一的师傅并不怕死。
他杀过很多人，也有很多次差点被人杀死。
只不过最后死在自己的毒药上有点讽刺罢了。
只不过最后还是成不了天下第一杀手。
而且也大概不会有一个天下第一杀手的徒弟了。
也许会有，但是如果不是丁一，那么这个愿望也不能算实现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丁一的师傅的愿望从成为天下第一杀手的师傅变成了让丁一成为天下第一杀手。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丁一的愿望不是成为天下第一杀手。
他甚至不想成为杀手。
丁一的师傅教养了丁一十来年，可是到头来，他不能理解丁一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只知道丁一可以眼睛眨都不眨地去杀人，可以眼睛眨都不眨地每天挥剑一千下，可以眼睛眨都不眨地枯坐苦练内功，可以眼睛眨都不眨地忍饥挨饿挨打受罚。
他只知道一个心中没有大毅力大目标或者大仇恨的孩子是做不到这一切的。
但是他并没有发现丁一有什么大志向、大目标或者大仇恨。
不过丁一也不是什么普通孩子。
他是一个不一般的孩子。
即使不是成为天下第一杀手，他也可以成就一番大事业。
虽然丁一不会成为天下第一杀手让丁一的师傅很遗憾，但是如果丁一真的有什么大事业也成就的话，丁一的师傅也不是不欣慰的。
但是就丁一的师傅看来，丁一就只是一个有着野兽直觉的一根筋家伙。
而且不够奸诈不够狡猾不够圆滑不够老练。
倒不是说丁一不聪明。
也是说丁一不会骗人。
怎么说呢，他只是格格不入，在一堆杀手中还是格格不入，就好像生活一群黑羊里的白羊，就好像是生活在人群里的野兽。
丁一就是一只野兽。
事业，野心，女人，财富，名声，权利……
这些东西在丁一的脑袋里占不了一丝位置，就好像这是二次元的东西。
他不理解这东西，也不能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想要争夺这些东西。
对于丁一来说，他只要吃饱喝好穿暖，并且把自己的爪子和牙齿磨得锋利，以保证没有人侵犯他就足够了。
如果丁一真的是一只野兽，那么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但是丁一是一个人，生活在人群中的人。
于是，丁一的师傅平生破天荒地开始担心害怕起来了。
他不知道他死以后，丁一要怎么办？
他一心要把丁一培养成天下第一杀手，以至于忘记了丁一一直就只是个孩子，他甚至不懂得怎么在人群里生活。虽然也许让丁一在深山野林里一个人地老天荒成为不世出的高手，丁一也不会有什么不满，可是作为丁一的师傅，作为一个把丁一视如己出的老人，他势必不能让丁一一辈子就这么懵懂下去。
所以临到末了，丁一的师傅发现人生中最大的难题，不是怎样成为一个天下第一杀手，不是怎样培养一个天下第一杀手，而是怎样把一只野兽一个心若赤子的徒弟培养成一个人，一个活着的人。
一个完整的人。
他不一定要怎么会笑会哭，这些连丁一的师傅都不会，但是起码他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起码有那么点像点人的地方。
这简直是旷古绝今的大难题，丁一的师傅简直无处着手。
毕竟丁一的师傅就只是个杀手，他这一辈子最拿手的事情就是杀人，他并不懂得怎么育人。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担任这样一个角色。
但是他也不想自己撒手不久之后丁一这个一根筋的家伙就横死街头了。
或者被人利用。
或者被人欺骗。
或者被人伤害。
其实以丁一的本事以丁一野兽一般敏锐的直觉，丁一的师傅本不必太过担心这些事情。
但是关心则乱。
在丁一的师傅看来，丁一这家伙不懂得迂回，不懂得圆滑，不懂得妥协，解决事情唯一的手段不过是杀人而已。活脱脱一个人形麻烦制造机，人间凶器。
丁一的师傅并不在乎丁一杀人，也不在乎丁一是个人间凶器，他原本要培养的就是天下第一杀手，但是他在意丁一的小命。
夜路走多了哪能不撞鬼。
同样，树敌过多也不是一件好事情。
而丁一这家伙完全不通人情事故，他不懂得别人的脸色，不知道说话有时候要委婉，也不明白什么叫做不要踩别人的痛脚，不懂得为人处世要留三分情面。
所以他也完全不会明白看到他这种冷静淡然的表情是多么一件让人抓狂的事情。
江湖本来就是个是非多多的地方，无事也要生非，更何况丁一这种不肯鸟人一副高人一等的死德性，不得罪人才怪。
这些丁一一点都不懂。
而最让丁一的师傅抓狂的是，他不能让丁一明白这一点。
丁一不懂得什么是嫉妒，什么是眼红，什么是怨恨，丁一似乎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情绪，所以他自然也不知道原来人因为嫉妒因为无谓的自尊因为莫名的自大可以做出多么无耻的事情来。
丁一不是个好人，不是个高尚的人，也不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丁一不在乎杀人，也不在乎骗人，但是丁一的师傅知道丁一做的所有的欺骗杀戮都不过为了生存。
丁一不理解生存以外的目的，丁一不知道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尽的，丁一也不懂得人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的，丁一更加不会明白人要站到最高处除了自己努力往上爬以外还可以把别人都甩下山的。
丁一不是个好人，却是个非常纯粹非常透明的人，简单直白。
江湖是一滩浑水，它容不下丁一这般纯粹的人。
可是也因为丁一异乎常人的简单直白，才不得不让丁一的师傅这个铁石心肠杀人无数的老人不知不觉就心软下来，不知不觉就为他担心起来。
丁一不知道自己是师傅烦恼的根源。
即使知道丁一也不认为这有什么好担忧的，对丁一来说，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就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丁一不能理解旁人的担心。
因为这不过是浪费力气的举动。
但是这世上的人总是在做浪费力气浪费时间的举动。
丁一只能理解为这个世上无聊的人真的很多罢了。
就连自己的师傅有时候也会很无聊。
比如他并不绞尽脑汁为自己的病情想办法却反而忙着交代后事。
丁一不能理解。
死了的人就是死了。
死人是和活人无关的。
交代后事有什么用处呢？
死都死了。
还不如想办法活下去才是正事。
不过丁一什么也没说。语言对丁一来说是最没有意义的。人说出的话，十之八九都不是真心，丁一不能明白为什么人要反复重复这些没营养没意义的谎言，丁一也不明白为什么人会相信这些谎言。
丁一不多说，丁一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师傅爱交代多久的后事就交代好了，那是师傅的选择，丁一所要做的就是让师傅努力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做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