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蝴蝶绿

2、丁一

　　丁一的师傅死掉的时候丁一十八岁。丁一并不是很确定自己的年龄，他是个孤儿。

　　大约八岁的时候，被丁一的师傅从死人堆里拣出来的。

　　那一年黄河发大水，闹饥荒，瘟疫横行，而丁一就在死人堆里挣扎着讨生活，依靠着死鱼野菜生存。

　　不是他不吃人肉，只是人肉都染了瘟疫，不想死的话就不要动这个念头。
　　丁一的师傅只是说了句：“跟着我有饭吃。”

　　于是丁一就拜师了。

　　丁一是个很现实的家伙。

　　打小就是。

　　丁一的师傅一开始对丁一也没有另眼相看，该打的打，该罚的罚。

　　丁一的身体、头脑、资质都很好。

　　但是那又怎么样？

　　身体头脑资质都好的人又不是没见过。

　　丁一的师傅在那一年捡了十几个孤儿来操练。

　　每一个资质天赋都属上乘。

　　不够格的都已经被剔除了。

　　然后过了一年多，丁一的师傅要他们每人去杀一个人。

　　完不成的，也被剔除了。

　　丁一从来没有问过那些被剔除的孩子哪里去。

　　对丁一来说，杀人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他也不认为这和杀掉一只猪什么的有什么不同。

　　面对生存或者死亡的时候，丁一从来没有犹豫过。

　　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丁一信奉的丛林法则之一，弱肉强食，胜者为王。

　　丁一要杀的是一个男人，一个心慈手软武功中流的青年男人。

　　所以丁一也没有想太多，他只是走到那个男人面前，拔出剑，一剑穿心，然后完成任务。

　　那个男人的武功比丁一好，但是丁一只是个十岁的小男孩，男人看不出任何威胁。

　　而且丁一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杀意。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知道杀意那玩意。

　　所以那个男人死了，很干脆利落。

　　丁一杀人从来就是如此。

　　不带一点个人情绪。

　　不是没有别的孩子的任务比丁一的要困难，或者完成的要完美，但是丁一的师傅只是看了丁一杀人时的眼神，就知道不会有人比他更合适当一个杀手。

　　从此，丁一就成为师傅的心爱弟子。

　　当师傅的心爱弟子也没什么特别的，打得比别人多，罚得比别人重，要求比别人高。

　　唯一的区别就是不会随意被杀掉。

　　这一点，对丁一已经足够。

　　所以丁一才能自己选择要学的东西。

　　虽然代价不菲，丁一第一次要自己选内功时，被打断了三根肋骨。

　　不过没有关系，丁一不怕打，不怕罚，不怕饿，也不怕师傅。

　　丁一也不怕累，不怕苦，更加不会觉得枯燥。

　　要说丁一有什么可怕的，那就是死亡。

　　丁一不想死。

　　丁一想活。

　　为了这个丁一可以做尽一切可以做的事情。

　　所以杀人算什么？

　　当一个杀手算什么？

　　丁一不懂得良心这种东西，也不懂得怜悯这种东西。

　　师傅的话有的可以不听，有的一定要听。

　　丁一不怕惩罚，所以他唯一要听的话就是去杀人。

　　而杀人对丁一来说绝对不是一个问题。

　　而对于丁一的师傅来说，只要丁一能够很好地完成杀人任务，别的不尽如人意的方面都是可以忽略的。

　　或者不忽略不行。

　　丁一的脾气就是个倔驴，他决定的事情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丁一的师傅从暴跳如雷到无可奈何，最后放任自流。

　　幸好丁一不是个不懂眼色的人，所以纵使他有千般不是，至少他杀人永远干脆利落，永远不动声色。

　　这一点足以让丁一的师傅闭嘴。

　　丁一的师傅有很多徒弟，丁一不是武功最好的（因为太极心法实在不是速成的功法），最聪明阴险智计过人的，最油嘴滑舌讨人欢喜的，也不是嗜杀冷酷成性的，但丁一毫无疑问是师傅的第一心腹大弟子，衣钵传人。

　　丁一的资质不是最好，才智不是最好，天分不是最好，就连服从这一点都做不好。

　　但是所有师傅的弟子都知道丁一是毫无疑问的第一徒弟，关门弟子。

　　也没有人有疑问。

　　有疑问的人都死了。

　　有的是丁一杀的，有的不是。

　　但是他们都死了。

　　这一点足以让有疑问的人闭嘴。

　　而且也没有几个人有疑问。

　　因为丁一会杀人。

　　很会杀人。

　　看过丁一杀人的人都会知道，如果丁一要杀人连一秒钟都不会犹豫。

　　丁一的武功也许不是顶好，但是如果丁一要杀人，那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丁一总是可以把要杀的人杀掉。

　　大多数时候，他只是这么平平常常走过去，然后一剑穿心。

　　可是有的时候，丁一杀人也可以很巧妙，很精细，甚至让人察觉不出他动了手。

　　这种时候大多数都是丁一师傅的要求。

　　丁一不排斥杀人，不反感杀人，不害怕杀人，不后悔杀人，但是丁一也不喜欢杀人。

　　丁一不是杀人狂，杀人并不能让他高兴快乐，鲜血也不能让他亢奋激动，大多数时候丁一认为杀人是一种浪费。

　　浪费时间，浪费精力，浪费生命的无意义行为。

　　至于师傅念念不忘成为天下第一杀手的执念更是让丁一不理解。

　　丁一是个现实主义者，看不出这种没有多少实际利益只会带来仇恨和敌视的称号有什么好，不过师傅就是师傅，师傅要把他成为天下第一杀手，丁一没有多少置喙的余地。

　　不是因为尊师重道，而是因为师傅的拳头比他大。

　　拳头大的是老大。

　　既然无力反抗，那就只好服从。

　　如果杀人可以让自己活下去，那么杀再多的人又何妨？

　　丁一活着不过为了自己。

　　人活着不过为了自己。

　　丁一已觉得足够。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丁一十六岁。

　　那时候，丁一已经有了个“魑魅”的称号，天下排名十一的杀手。

　　丁一执行杀手任务从来没有什么不情愿，但是他也从来没有很情愿。

　　丁一十六岁的时候，丁一的师傅病了。

　　或者说是毒性攻心，无论是丁一的师傅还是丁一，都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

　　丁一的师傅没有瞒过丁一，或者说是瞒不过丁一，他这个最得意也最失败的徒弟。丁一从来都有着野兽般直觉，这也是他一直可以在师傅的底线游走的资本。

　　丁一的师傅也没有多么担心。

　　杀手从来都是狠毒的，但是丁一不是。

　　丁一或许可以眼睛眨都不眨地杀人，但是如果不是必要他连蚂蚁都不会踩死，并不是因为慈悲，而是纯粹地没有必要。

　　丁一不喜欢做没有必要的事情。

　　丁一是个简单的人。

　　这一点丁一的师傅花了近十年才明白。

　　丁一把人分为有威胁和没有威胁的人，没有威胁他的人任他胡天胡地，对丁一来说没有丝毫影响，而有威胁的则死了。

　　丛林法则之二，在一片森林只有一个百兽之王。

　　丁一的师傅对于丁一来说从来不是威胁。

　　因为丁一知道，丁一的师傅也知道，虽然一开始是为了培养一个天下第一的杀手，可是到了后来丁一的师傅却已经不能下手去杀这个自己最心爱的徒弟。

　　他渐渐把丁一看做了自己的儿子。

　　纵然丁一不能真正把师傅看做自己的父亲，纵然丁一知道自己寡情得不能再寡情，纵然丁一并不明白为什么偶尔师傅看自己的眼神会让自己很温暖，纵然丁一也不明白为什么师傅把自己罚得再凶打得再狠自己也没有什么不满，然而丁一只要明白师傅不会为了天下间任何一个人一件事杀掉自己那就已经足够。

　　这是很奇怪的感觉，丁一的师傅是天下第二的杀手，心狠手辣，心思诡秘，除了丁一所有的弟子都怕他，就像老鼠见了猫，连大气也不敢出。

　　可是丁一不怕。

　　开始不怕，后来就更不怕了。

　　纵然师傅再冷面冷情，可是对于丁一来说一个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杀掉自己的师傅就已经足够足够。

　　足够太多。

　　丁一从来想过会有这样一个师傅。

　　丁一第一眼看到师傅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戾气。

　　那是丁一的野兽直觉。

　　可是丁一不在乎。

　　丁一也从来没有想过得到什么温情。

　　这是他从来没有期盼过的东西。

　　人可以有多残忍有多残酷，丁一虽然年纪小却已经领教过。

　　丁一从十六岁起就不怎么接杀手任务了。

　　因为师傅病了，因为师傅并不能强迫他，因为师傅并不忍心杀掉他。

　　丁一从来都是善于利用情势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