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宿心》乃小萌

5、房相爷

　　再次踏入碧落园，房裴弈怎么也没想到，竟是这般的光景。

　　他此前在园中，也居住了五六年，一草一木，虽未由他亲手打理，倒也时而上心，总归是郁郁葱葱，好不繁盛。
　　可如今，虽是末冬春初，却也不至于凋零成这般模样才对。

　　房裴弈看着这一园的残景，忽然有些后悔，将这碧落园，留给梦宿心了。

　　“梦姑娘？”他行至一间厢房门口，伸出两指，轻扣在房门上。

　　房内，半天都无人响应，他便又喊了一声：“梦宿心，我知你在里面。”

　　许久之后，他才终于听到了落锁的声音。

　　咚。

　　门既没有开，自然只是解了锁。

　　房裴弈没了耐心，一探掌，木门便往里面推了开来。

　　乍一进门，一阵的酒香扑鼻而至。他今晨早早入了宫，一下朝，又往衙门赶，连午膳都只是随便应付了两口，此刻闻见这沁脾的酒香，倒叫他有些迷醉。

　　“梦宿心？”他再次沉声喊道，心想，如果对方再无回应，他便要拆了这碧落园了。

　　终于，在他转头的瞬间，一股凌风扑面而来。那感觉，就如霜降一般，途经之处，万物皆被冻结，仿佛瞬间过完了春夏，又仿佛，想要将他整个吞没在这暗室里。

　　紧接着，一双柔嫩的小手，紧紧地捧住他的脸，随之附着而来的冰冷的唇瓣，更欲将他拉至寒潭，想要夺取他身上仅剩的一丝温暖。

　　直至房裴弈开始发颤，呼吸之间，梦宿心才终于平静下来。

　　她的身子，依旧依附在房裴弈身上，口中的寒气，瞬间化成了雾水，小脸更是无甚血色，果真如戚嬷嬷所言，病病殃殃的。

　　房裴弈急忙捧住她的脸，问道：“你怎么了？”

　　梦宿心不答，只像个婴孩一般，堪堪地倚靠着他，恣意地感受着从他掌心传来的温暖。

　　许久之后，她才悠悠地开口说道：“房裴弈，我想回东海了。”

　　房裴弈听得，眉头一紧，不理她，继续问：“你先告诉我，后山的那具断头尸体，是不是你杀的？”

　　梦宿心一听，有些懵懵然，似是没明白他的意思：“你说什么？”
　　她抬起头，看向那一双深邃的眼眸。只那眼眸，哪里还是她记忆中的那双眼眸呢？

　　即便望进他的心里又如何？

　　“你说是便是罢。”

　　她再懒得理他，反正时间一到，她就必须要走。至于何时再回来，或是还要不要回来，就只有看她的心情了。

　　说着，她便松开了房裴弈。可房裴弈却一把扯住她的手腕，说道：“梦宿心，你别拿对付他人那套，来敷衍我。”

　　梦宿心不禁哂笑：“我对付别人那套，是哪套了？”

　　她本预离开的身子，又再次依附到房裴弈身上。她当然知晓，就算眼前之人，只是那一缕精魂转世，却也不可能对她无动于衷。

　　尤其，她很是喜欢看他皱起眉梢，一副拿自己无法的模样，这会让她觉着，他还是有那么点儿，像她的四哥的。

　　她不禁巧笑起来：“你当该庆幸，我还没走，否则，就凭官府那几个愣头青，能查出什么名堂来？”

　　“哦？”房裴弈一听，任由她倚靠着，继续追问，“看来，你的确知道此事。”

　　“知道又如何，还不是让人给跑了。”梦宿心状若轻松地答道，搭在他肩上的手，随之款款放下，“我的确去过后山，还遇到了一名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房裴弈饶有兴致起来。

　　他本任由梦宿心倚靠着，却是在说话的当口，被对方离了身。一瞬间，没了那冰冷的气息，整个人倒是清醒了不少，但又有些患得患失。
　　这种感觉，实在令人难言。他忙不迭地甩了甩头，旋即转身，跟在梦宿心身后，朝着室内走去。

　　梦宿心的房内，无甚多余的摆设。尤其此房间，也并非当初房裴弈住的那间。
　　所以，当房裴弈一扫空寂的时候，心里多少有些感慨，心想，她一个女子在外闯荡，也是真的不容易。

　　二人来到茶案旁坐下，房裴弈实在心急，继续追问道：“你可有看清那人的模样？”

　　他心里是知晓的，任谁也瞒不过梦宿心的眼睛。

　　可梦宿心却是不答，一只手撑于案上，托着腮，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脑袋。而另一只手，则是提起昨夜未喝完的酒壶，举得高高的，任由那酒水，一点一滴地垂下来。

　　转瞬间，那本预要滴落在案上的酒液，不知怎的，却徒然顿在了当空，晶莹剔透的，仿佛一枚珠子般，折射出分明的光彩。

　　而梦宿心也在此时，睨过眼来，喏喏委屈地言道：“我说相爷，您这一回来，都还未脱去袍子，就风尘仆仆地来寻我，也不怕被下人瞧见了，又想着方儿来编排我。”

　　说着，她忽然直起身子，摊开手，将那一枚悬空的酒珠接住。可也奇怪，那酒珠非但没融化，反而有更多的酒滴，从酒壶里落下来，好似大珠小珠落玉盘，掉落在她的掌心之中。

　　房裴弈见此，不禁苦笑道：“你还怕人编排你么？”

　　梦宿心一听，心头一怔。

　　是啊，她怕么？
　　在这四海之内，她梦宿心，又怕过谁呢？

　　正这样想着，竟只见，那一枚枚酒滴，霎时融化在她的掌心之中，眼看着那些酒液，即将顺着她的手掌，流进那淡青色的衣袖里。
　　她却是没来由地红了眼眶，觉得心里一阵苦涩。

　　“房裴弈，你不该对我这般无情的。”

　　说是如此，她却也知道，眼前之人，哪里还是当初那个，总把自己捧在手心的人呢？

　　可房裴弈却凛然言道：“梦宿心，你也早该看清，我不是你心中所想之人，又何必枉做强求？”

　　梦宿心听得，缓缓地侧过头来：“既如此，那你又为何留我，为何对我如此将就？”

　　房裴弈言：“因为你曾说过，你是为救天下苍生而来。可如今看来，梦宿心，你却也不该，谎称什么胸怀大义。”

　　*

　　那日之后，梦宿心终于又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
　　说是不插手，可也只有房裴弈那个呆子才信。

　　梦宿心此刻，依旧一身青衫，素衣素面，扮做郎君模样。出府时，已过了亥时，有几个值夜的丫鬟瞧见她，都小声言语着。
　　众人皆知，前两日，梦姑娘惹了相爷不高兴，没了相爷倚靠，说不定哪天啊，她就被轰出碧落园了。

　　“哼！且瞧着你家相爷，怎么倒贴我。”梦宿心冷哼一声，高高兴兴地出府去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南城的官府，应该在城东的永福街上。那条街，集结了大半的官办行司，所以也被老百姓们笑称为“官僚街”。

　　而义庄，则是与永福街隔了几条道，在最靠近东城门的地方。

　　这半年间，梦宿心去到过很多郡城，那里的百姓，一到夜幕降临，便闭门不出了，街头更是无三两人，哪会像南城这般，都已亥时时分，还有店家灯火通明着。

　　她走进一间酒肆，点了壶清酒坐下，倒是想瞧瞧，这大半夜不睡觉的酒鬼们，都在聊些什么东西。

　　“你听说了没有，这次太子选妃，好像还有边国的公主，想要来联姻。”
　　“可不是嘛，我晋幽王朝，乃是当今三大强国之一，周边的小国，哪个不想靠着联姻，来讨些倚仗。”

　　邻桌的几人听见，也跟着插言道：“我还听说，那幻音国的公主，人称‘在世牡丹’，仙腰柳韵，好不婀娜多姿啊！”

　　另一个言：“那又怎样，也不是你我能够肖想的。”

　　“额，哈哈哈，兄台说的是，说的是。”

　　梦宿心两耳听着他们的谈话，也跟着哼笑起来。

　　想当初，四海一战，任谁看来，都在所难免，终至生灵涂炭，却也无可奈何。

　　自此以后，流转千万年，凡间大陆才终于恢复了往昔的开明盛世，梦宿心心中，无不感慨。
　　只盼那班离老贼，能够多沉睡个几万年，否则，这天地间，恐是又要迎来一场浩劫了。

　　她悠悠地端起面前的酒盏，看着那一眼清泉，一饮而尽。

　　也是巧了，门外，忽然走进来二个衙差。这深更半夜的，还有衙差在附近行走，且一脸倦容，想必，定有公务缠身，准不寻常。

　　梦宿心急忙竖起耳朵，将那衙差们落座后交谈的话语，也一并笼统地听了来。

　　“哎，都快三更天了，什么动静都没有。这夜还得值几回啊？可冻死我了。”

　　“你就受着苦罢，总比去城外守夜来得强。万一真遇到点儿什么，逃都没路逃。”

　　“那倒也是。”

　　梦宿心边听着他们的对话，若有所思着。看来，官府是派了人在城中值夜，想必也是害怕，会再有惨案发生。

　　不一会儿，小二便端着茶盏，前去招呼了。

　　“二位官爷，想喝点儿什么？”
　　“先来壶清酒，暖暖身子。”
　　“好嘞。”

　　小二很快便将酒取了来，一一给二位官爷满上。正预退下时，冷不丁地，觉着一股幽风，忽从耳畔拂过。
　　他不禁转了眉眼，顿住脚，迎头与那二位衙差，小声嘀咕起来。

　　“二位官爷，可是在查那前几日，那断头尸体的案子？”

　　其中一个衙差疑言问他：“怎的，你有线索？”

　　小二急忙摆手：“小人哪有什么线索啊，只不过道听途说罢了。据说，那尸体好像不是被猛兽咬死的，而是被歹人所害，抛尸到后山上的。”

　　“哼，你倒是消息灵通，”另一个衙差，边喝着酒，边言道，“要只是野兽作祟，哪还需要我等每日在城中值夜，怕的就是什么残暴的杀手，扰了南城的治安。”

　　“是是，官爷们辛苦了。”说着，小二便又给二位爷满上了一杯酒。

　　那衙差接过酒盏，继续言道：“不过今日，又有个樵夫来报案，说在城外的后山上，隐约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叫声，也不知，与此案是否有关？”

　　另一个说：“我看未必，晌午时分，张捕快带着林二去后山跑了一趟，却是无甚发现，恐怕是那樵夫自己吓自己罢了。”

　　说着，他又侧头朝小二交代了两句：“总而言之，此间无事，你等平民，莫要到那城外去瞎晃，以免丢了性命，都不知是怎么回事。”

　　“是是，小的记下了。”那小二急忙点头称是，自不敢再多言，哈着腰走了。

　　此后，众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却是对梦宿心以无所用。

　　她不禁举起酒盏，将那最后的酒液一饮而尽，正准备要走，顺便朝那店小二，递了几个打赏钱。

　　“看来，后山果真有猫腻，今夜还是先不去义庄了，辗转到城外去瞧瞧。”她自言自语着，脚下生风，很快便来到了大门口。却是在将跨过门槛时，竟未觉有人前来。

　　她的心思，本就纠结在断头尸案上，一下子没来得及躲闪，一股脑的，撞到了人家的胸膛上。

　　“哎呀——嗯？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