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宿心》乃小萌

4、左相府

　　梦宿心惯了从相府的后门而入，一路上，有丫鬟们瞧见她，都躲得远远的。
　　众人皆知，她脾气古怪，爱在相爷面前搬弄是非，府里的下人都怕她，她倒也乐得清闲，反正独来独往惯了，省得还要看他人的嘴脸。

　　所以，在这相府里，还愿与她打声招呼的，也就只有掌事的戚嬷嬷了。

　　“是梦姑娘回来了？”

　　天色已晚，烛火微颤，戚嬷嬷老眼昏花，只瞧见一个人影从湖边经过。
　　可要说，是哪个胆大的，敢这个时辰在府里乱窜，又打扮成这副鬼样子，也只有她梦姑娘了。

　　“梦姑娘，您这是打哪儿回来呀？怎的这般狼狈？”

　　戚嬷嬷是府上的老嬷嬷，看着相爷从小长大，深知相爷的脾气秉性。所以在对待相爷格外看重的客人时，自然比常人要多上一份心。

　　“梦姑娘，您有在外用过晚膳么？”戚嬷嬷跟在梦宿心身后，一路追喊着，看她一副恹恹的模样，多少有些担心她。

　　二人虽隔着不远的距离，梦宿心却懒得回头，边走边答她：“没什么胃口，您不用管我。”

　　就这样，一人走，一人追。戚嬷嬷职责所在，依旧有些放心不下：“那您也不能——”

　　“都说了不用你管！”梦宿心突然顿住脚，猛地转过身来，大吼一声道。

　　那眼神，像是瞧着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倒叫戚嬷嬷有些下不来台。

　　“我只是——”戚嬷嬷话才刚出口，就见梦宿心已背过身去，渐行渐远了。

　　她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自不可能再去贴梦宿心的冷脸。只得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默默地叹了口气，朝着反方向走去。

　　*

　　这偌大的左相府里，住了几十口人，但都分门别院。

　　当今左相房裴弈，高堂早逝，虽二十有七，却一直未娶妻纳妾。

　　倒是拜在门下的谋士，有个十来位，分从各地而来，他便允了几个园子给他们住。加之府里的下人，还有四五十，这才使得这左相府，多少有了点儿生气。

　　房裴弈乃是前御史中丞房朔之子，幼年拜在老太傅门下，学问颇高。后得丞相陆云引荐，初入官场，远见卓识，很快便崭露头角，深得帝心。

　　直至一年前，陆丞相以年事过高为由，想提前告老还乡，便就提携了房裴弈任左相，在帮他分担公务的同时，也想好好培养培养他。

　　只是，那朝中的一众老臣们，心中很是不服，担心他资历尚浅，难以胜任此等要职。
　　奈何弘帝一心推举他，这才无人敢言。

　　弘帝喜他，为人清风，一身正气的模样，颇有几番老太傅当年的风采。就连这左相府，也是当年老太傅离朝后，弘帝命人重新翻修，亲赐给房裴弈的。

　　房裴弈幼年，家中突失大火，父母均亡，一时没了依靠，只得辗转至邻城，投奔房家的姑母。

　　可姑母在夫家，也只是个二夫人，又无所出，自无甚地位。姑侄两人只好相依为命，清贫的日子，幸有母亲的陪嫁丫鬟戚嬷嬷，和伴读张允一直不离不弃。

　　不过，自从房裴弈被陆云接走，从此官运亨通后，他那眼高于顶的势利姑丈，反而时常念叨起他来：“要是当初，能瞧出他有这般本事，也不至于亏待了他。”

　　只是可惜，这世间，哪里有什么“要是当初”……

　　这左相府里，有一片碧落湖，吸天地之灵气，将湖畔的桃林，滋养得分外嫣红。而在那桃林深处，又有一座碧落园，每当开门敞窗之时，入眼的，全是一景的天水美色。

　　春时，繁花盛茂，夏至，荷叶连连，秋来，落黄有染，冬藏，新绿复来。万般的美景不同于往，沁鼻的香气更叫人流连。

　　理所当然的，房裴弈初搬进府邸时，便将卧房设在了碧落园，一住就是许多年。

　　直至半年前，有位女扮男装的俏郎君，拜在他门下。也不知怎的，房相最是惯着她，还许了她随意挑一处园子住。

　　因着是女眷，她倒也不客气，一下子看中了碧落园。自此以后，她便在这柳绿桃嫣的园林深处，寻得了一片，只属于她一人的小天地。

　　*

　　春分暮色，乍暖还寒，碧落湖上粼粼波光泛泛，如铜镜一般，将这明月之夜，映照其中。

　　梦宿心走在长满青苔的石板路上，忽觉一阵寒风刺骨。

　　她的起居，惯了由自己打点，所以此刻，屋内并未置一盏烛火，一眼望去，倒叫人有些心寒。

　　梦宿心匆匆行至厢房门口，推开门，一室的寒意铺面而来。这令她不禁想起，白日里，在后山的种种。那一阵剧痛，差点儿叫她现了原形。若不是空中突有一片鸦声掠过，将她从昏睡中惊醒，她怕是早蹿入深林之中，不知所踪了……

　　“我也才下来半年多，怎的这般快就撑不住了？”

　　梦宿心摆摆头，小心地跨过门槛，找了盏烛火点着，屋子里，一下敞亮起来。

　　她仔细端着烛盏，来到窗前的案几旁坐下，解开腕上的青缎，将手臂伸到烛光跟前。

　　但见，那洁白无暇的肌肤，在灯火地映照下，如豆乳般，能淌出水来。可越往深处，青色的斑纹就越渐明显，似甲似鳞，若隐若现。

　　她赶忙又将胸前的衣襟敞开，那里的青鳞，却较臂膀更甚，且随着一呼一吸，异常起伏着。

　　她徒然冒了一身冷汗，赶紧合拢衣衫，这才发现，口中呼出的青烟，竟如冰晶一般，在烛光下，漾起了五彩的斑斓。

　　梦宿心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叹声道：“怎么会这样？”

　　*

　　自那夜起，梦宿心便再没有出门了。

　　戚嬷嬷听丫鬟们说，她也没上湖边赏水，更没去厨房取食，戚嬷嬷的心里，难免有些担忧起来。

　　想起前夜，那一抹单薄的身影，和那苍白的脸色，戚嬷嬷当下决定，就算要得罪梦姑娘，也定要去那碧落园里走一趟。

　　相府里，共分三院九园，最大的嵩明院，是前厅所在，主要用来会客宴请；次之的，是凝清院，是房相的书房，也是他平日里，在府中办公的地方；而以北的兰葶院，则是他现在的居所。

　　相府内，还有其余九园，按东西环湖而建，以碧落园等三园为优，景致最好，多是用来留宿贵客；而风林园等三园，则次之，主要分给门客们住；再然后，是临沧园等三园，离碧落湖最远，也最偏僻，是府里下人们住的地方。

　　所以戚嬷嬷要从临沧园，走到碧落园，还是要走上半柱香时间的。

　　一路上，戚嬷嬷时而与门客们交谈，时而又遇到偷懒的丫鬟，朝她们数落一番。好不容易快到湖心桥了，她眼看着碧落园就在对岸，脚下却是忽然觉得，似有千斤重一般。

　　“哎，这梦姑娘，可真是个活祖宗啊！”

　　想想这半年间，梦姑娘每回外出回来，哪次不是得闹出点明堂才肯罢休。

　　戚嬷嬷终是摇了摇头，长吁了一口气，继续朝前走去。

　　走着走着，忽然，有人在背后喊住了她：“戚嬷嬷。”

　　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从小到大，她早将相爷当成自己的孩子照顾。如今，终于看到相爷功成名就，她也此生无憾，总算对得起逝去的老爷夫人了。

　　“相爷！您可总算回来了！”戚嬷嬷赶忙回头，着急忙慌地拉着房裴弈说道，“您这两日早出晚归，有所不知，梦姑娘她前儿个夜里回来时，脸色煞白无血，真真是狼狈啊！我本想上前询问一二，却不得她搭理，此后，她便回了碧落园，再没有出来过。
　　“直至方才，我才听丫鬟们说，这两日，谁都未曾见过她，更未瞧她出过府，老身实在担心，她莫要病倒在屋子里，昏厥过去了！”

　　戚嬷嬷声行并茂的咋呼着，越说越来劲。

　　房裴弈听得，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此番回府，第一时间绕到这碧落园来，也的确是有事要找梦宿心。却不曾想，在此遇见了戚嬷嬷。

　　“好了嬷嬷，你且先回去，姑娘那边，我亲自去看看。”
　　“嗯嗯，好好。”

　　戚嬷嬷得令后，总算松了口气，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