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宿心》乃小萌

15、为情义

　　那夜之事，就如同一场梦一般。百来号人，在一夜之间死伤过半。整个大佛寺，也被烧了个一干二净，只惟有那一尊大金佛，还屹立在大殿之中，坦然着笑容，看向那无尽的天边，却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此时，房裴弈正站在静怡殿的堂下，向弘帝汇报着大佛寺一事。

　　晋幽王朝的皇宫，位于南城的正中偏北，从南向北，依次有兴华殿和永安殿两个大殿。

　　兴华殿的殿基，东西长约百二十米，南北宽约九十米，是皇帝临朝听政的地方。后有永安殿，在兴华殿以北百米处，中间以永合门相隔，是皇帝日常休憩之所。

　　而兴华殿的旁侧，有一偏殿，名叫静怡殿，是皇帝的御用书房，也是皇帝与大臣们内朝议事之处。

　　“我等本以为，那夜定会葬身在那火海之中，却不知是否佛祖保佑，大佛寺的上空，突然雷电交加，乌云密布。转瞬间，大雨倾盆，我等无不欣喜若狂，这才终于死里逃生过来。”

　　晋弘帝听到如此玄妙之事，也不禁感叹道：“真真是神奇啊！”

　　“确是如此。”房裴弈躬身答道，一身墨绿的朝服，庄严周正，此刻毕恭毕敬站在殿前，倒是比平日里，来得更老成持重些。

　　弘帝亦是一脸的霭色，对于眼前这个老太傅的得意门生，还是多有喜欢的：“此番你也受苦了，孤便允你几日假，好生在府中将息。”

　　“是，多谢陛下，”裴弈急忙躬身答谢，却不着急起身，继续言道，“陛下，臣还有一事相求。”

　　“且说来听听。”

　　“是，”房裴弈不卑不亢，继续娓娓言道，“此次大佛寺之灾，虽因假和尚偷盗所致，亦有住持等人识人之误，实属人祸，本该由大佛寺自行承担其果。然，大佛寺香火延续百年，且对南城百姓而言，实乃心中信仰之地。此番更是佛缘亲至，救我等于水火之中。如若日后，朝廷能拨款助大佛寺重建，继续普度众生，相信定能传一世佳话，流芳百年。”

　　弘帝听后，犹豫了片刻，言道：“房卿所言不无道理，不过此事，不可操之过急，还需与众位大臣商议。倒是之前那断头尸案，曾闹得城内人心惶惶。方才听你说，此去大佛寺，正是为了调查此案，可有查出些许明堂来么？”

　　房裴弈又言：“回禀陛下，确是有了些许眉目。据那大佛寺的住持所言，那假和尚一行，还有个领头人。那人手下，有一獒犬，头口硕大，凶煞异常，想必与此案定有关联。”

　　“獒犬？”弘帝一听，若有所思起来，“既如此，那便就这样罢！无论如何，此案都已再无追查的必要，若能因此了结，倒也算是给了百姓一个交代。剩下的，就着令官府去办，你且多将心思放于朝堂之上，早日打消那帮老臣的念头。”

　　“是，谨遵圣旨。”

　　*

　　自从大佛寺回来以后，梦宿心睡了三天三夜不见人。

　　其间，她昏昏然地被房裴弈叫醒，起来用膳，起来换洗，然后又昏昏然地入睡，周而复始，不愿清醒。

　　所以她也并不知道，那夜她与房裴弈在酒肆门口的种种，竟被几个客官瞧了见，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她也更不知，这之间，房裴弈还去了一趟云逸坊，问了云香儿许多问题。

　　只是，对于大佛寺的那场火灾，似乎很快便被人淡忘了，只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闲言碎语。

　　倒是太子选妃一事，听说，已有邻国的公主动身前来，不日便会抵达晋幽，想必，定会引起一番轰动。

　　房裴弈实在放心不下，担心御史丞苏大人那边，是否已无祸事，所以决定亲自登门拜访，也好借着这个由头，拉梦宿心一同前往，好让她振作起来。

　　此刻，他已从宫中回府，直接绕到了碧落园。

　　自梦宿心成日颠三倒四的沉睡之后，他便让戚嬷嬷领了府里的下人，将这一园的草木，重新折枝打理。

　　好在，正值初春，新芽甚茂，只几日的光景，便就有了另一番景象。

　　而那园外的桃林，更是花枝正盛，偶有叶瓣飘然落下，不禁令人如嫣如醉。

　　房裴弈立于月亮门前，看着这一园的春景，不禁想起，昨日在云香阁中，也有一簇这般艳粉的桃枝，插于瓶盏之中，衬得一室，好不嫣花烂漫。

　　“宿心她心里有苦，房相莫要怪罪她，”云香儿在得知梦宿心几日不起后，实是无可奈何道，“你既来找我，想必，也猜到我与她有几分渊源。只可惜，她乃天之圣灵，本就十分自我，我也拿她没辙，所以此番，只能等她自个儿从房中走出来。”

　　房裴弈明白，云香儿所言的走出来，是让梦宿心自己，从心病中走出来。

　　“可我还是想请云坊主，过府走一趟。”

　　云香儿当即回绝道：“不必了。她若想见我，自会前来，倒是相爷若有心，可多到她房中走动。她这人，虽表面冰冷，心里倒是喜闹，所以才愿上我这儿来，寻一丝人间烟火。”

　　房裴弈听后，拱手作揖道：“多谢云坊主指点。”

　　他欲言又止，对于大佛寺一事，实在耿耿于怀。

　　云香儿见了，忍不住娇笑起来：“相爷莫怕，你我也算半个故人，有话直说便是。”

　　房裴弈不禁讶然：“半个古人？敢问坊主，可是识得我前世之人？”

　　“是，”云香儿轻声点着头，末了，却是越过他，放眼朝窗外的半空望去，仿佛在思忆着一些很久远之事，“不过，是也不是，我与他……哎，罢了罢了，还是先来听听，你有何难言之词？”

　　房裴弈见此，也不追问，娓娓道出心事来：“大佛寺那夜，宿心除了将众人的记忆抽离，亦将那獒犬的尸首，强行封印于水球之中。我之前便知，她如今魂灵溃散，已坚持不了多久，必须返回东海调息。可当时，那獒犬散尽精魂救她，想必也定能帮她拖得一时，不知，是否不用急着回东海？”

　　“东海？”云香儿听后一诧，却也没多做解释，反而挑眉问他，“怎么，相爷这是，舍不得宿心了？”

　　房裴弈微微一愣，并不作答，只是状若淡定地别开了眼。

　　云香儿见了，心知肚明，当即答复道：“那獒犬之灵，虽不知深浅，但总能帮宿心拖延一阵。不过，也只是一阵罢了。”

　　房裴弈听后，点了点头，虽早知如此，但当亲耳听到答案时，心里还是有一番失落：“那不知，云坊主可有法子留住她？”

　　这一问，他再没有躲闪，而是坚毅地朝云香儿看去，反倒叫云香儿一惊。

　　“留她？为何？”

　　此次，房裴弈只犹豫了片刻，便坦然答道：“为情，为义。”

　　*

　　梦宿心再次被房裴弈唤醒，已是日落黄昏。

　　房裴弈不知从哪儿听说，她喜欢吃桂花糕，便端了好大一盘来。

　　他说：“那夜在大佛寺，不是你打着我的名号，叫元思送了一盘来么？”

　　梦宿心蜷在被窝里，忍不住反驳道：“我哪有？我只是想找个借口，好引元思来。”

　　“可我再醒来时，的确只剩空盘，害得我整夜饥肠辘辘。”

　　“你——”梦宿心一听，没好气地鼓起嘴巴，寻思着，这是专门把她喊醒，想气死她不成，“算了，你说是便是罢！”

　　说着，她却是终于坐起身，从房裴弈递来的盘中，抓过一块桂花糕，恶狠狠地塞进了口中。

　　见此，房裴弈莞尔言道：“只要你愿意吃，怎么说都行。”

　　“……”梦宿心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竟有些不敢相信，此话是从房裴弈口中说出的，“房裴弈，你是不是中邪了？”

　　莫不是那夜被娇娆吓傻了罢？

　　房裴弈听了，只是笑，见她的嘴里，甚至还有未吞下的桂花糕，声音囫囵不清，眼珠子更是瞪得滚圆，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可梦宿心哪知，自己此时的这番模样，看在房裴弈眼中，别提有多喜人了。

　　只因着，从始至终，她都保持着男儿装扮，无论在相府，还是在外行走。所以此刻，当她以本来面目，与他嬉闹倾谈时，竟是难得一见她些许女子的娇嫣模样。

　　不过，在外人眼中，却是并非如此的。所以连日来，才会有一些难听的流言，在坊间流传。
　　说他二人，深夜在酒肆门口拉拉扯扯，甚至还惊动了衙差；更说他房相爷，尚未婚娶，乃是因着，有难言之怪癖。

　　可房裴弈听了，都不为所动。只因识得梦宿心后，尤其经过大佛寺一事，他的心境，早已开始慢慢转变了。

　　且那日，在浅尝她的龙血之后，他的身体，更是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甚至能陡转灵眸。

　　虽因后来，娇娆的吸食，很快又恢复了原貌，可那些突然出现在他梦境中的场景，那些与梦宿心有关的一幕幕，都令房裴弈深信，那必然是一段曾有过的真实记忆。

　　想到此，他不禁伸手，在梦宿心披散着乌发的头顶上，轻浅地揉了一下。记忆仿佛又回到了那日雨夜，他二人出城前，行于东城巷时的场景。

　　那夜，她也是这般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嫣然的神情。

　　可梦宿心自然看不透他的小心思，反而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问道：“房裴弈，你是不是真被娇娆吓傻了？”

　　房裴弈听后，淡然一笑，着朝她解释道：“我只是有事相求。”

　　“那你早说啊！”梦宿心这才松了口气。

　　她没好气地接过他递来的清水，虽一口一口地喝着，心里却是狐疑，当初在大佛寺，他为何会突然挺身而出，且是那般的自信，竟还能诱得娇娆对他下手。

　　不过他没说，她也不必多问，终究此事已过去，只要他还平安活着，那就够了。

　　她喝完水，顺手又将杯盏递还给了他：“说罢，有何事求我？”

　　房裴弈一手接过来，握于掌中，突然朝她谨言道：“梦宿心，我想娶你。”

　　“……房裴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