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宿心》乃小萌

13、枉牺牲

　　万万年前，梦宿心还只是一枚小小的星辰。

　　那时的四海大陆，并无生灵出现，整片大地，苍白如纸，除了山石，了无生机。

　　直至历经千年沧桑，万年沉积，天地之间，才终于孕育出了不同的生命，周而复始，世代轮回。

　　这之中，所存在于天地间的，那些所谓的永恒之物，便在这千生万劫之中，一次又一次地，凝一方势力于己身。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凡人口中的，所谓的“神”。

　　只不过，梦宿心口中的四海，其实并非真正的海，而是以北水、南火、西金、东木为界之天地，拥大陆于其中，悬二十八颗星宿于天，聚形成玄武、白虎、朱雀、青龙四灵，造福苍生，稳天地之法则。

　　奈何万年前，蛟有班离而出，愿化作龙，蛰伏东海千万年。却因引灵不得，一念之差，竟是毁天灭地，导致四海大陆生灵涂炭。

　　好在东之七宿挺身而出，将其镇压于山海之中。却没想到，那班离竟能化一丝残念，隐于人世间。

　　只盼得，它能修千世因果，了凡人之疾苦，方能化邪念为斥水，否则，后果定当不堪设想……

　　“心儿，如若有一日，那班离老贼果真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我定会与他一战！”

　　“可是四哥，万般生灵皆有命数，我等又岂能随意插手呢？”

　　“当然要插手了！你随我行走四海大陆，虽见惯世代轮回，却也常为凡人之生死而惋惜。天有命，虽难为，但你我之心呢？难道心之所至，就必须得退避天命，忍痛看着这天下的苍生，被泯灭而弃之么？”

　　“……”

　　四哥，现在想来，如若当初不是你出手，或许我青龙七宿，也不至落得这般下场，差点守不住魂灵。
　　可反之，冷眼旁观，就果真是对的么？

　　如果当时，班离并未被镇压，那以它的一己私欲，又会将这天地祸乱成何等模样？

　　如若心之所至，果真要退避天命，那我等永恒之灵，又何谈守护众生，何谈稳持天地呢？

　　*

　　“梦宿心，梦宿心？”

　　此时，大佛寺的殿前，早已混乱一片。一众僧侣和行客们，为了躲避厉火，正四处逃窜着。

　　只是那唯一进出寺内的大门，早被一群假和尚给锁死了，众人无路可逃，只得来回在大佛寺里穿行着。

　　摩肩接踵之间，梦宿心依旧失神地站在原地。

　　有谁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梦宿心，梦宿心！”

　　那人匆忙行至，用力地拉住了她的手腕。她扭头一看，终于瞧见了房裴弈那张，满是泥灰的脸。

　　“房裴弈？你还活着？”

　　“是，我还活着，梦宿心，快跟我走。”房裴弈一把拉住她，准备往偏殿而去。

　　梦宿心却茫然一愣，扯住他的手，反问道：“你不让我救他们？”

　　房裴弈顿住脚，回头对她说：“没有时间了，你快跟我走。”
　　说着，他便再没有给梦宿心多言的机会，赶紧拉着她穿过人群，朝着大佛寺的偏殿跑去。

　　此刻，娇娆依旧在天空中盘绕着，四处行火，吸食那些将死之人的灵气。而那银面男子，也早已无心与梦宿心纠缠，带着那些假和尚，不知溜去了哪里。

　　殿前的人，跑的跑，散的散，无不惊慌失措。唯有房裴弈，一心领着梦宿心前行。直至冲入那火光冲天的偏殿时，梦宿心才瞧见，住持早领着几个孩童，在此等候了。

　　“梦宿心，你听好了，这大佛寺的后院，有一间密室，水火不侵。平日里，本是用于藏经，所以并不大，只能容下十来人。你这便跟着住持，带上这群孩童，趁乱往密室赶。记住，千万不要回头，更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你当明白，你本是一条小青龙，本该在东海休养生息，凡人之事，自有命数，你且莫要枉做牺牲，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说着，房裴弈便凝睛看住梦宿心，虽也心有不舍，却却知道，她还有更重要的使命，所以，绝不可在今夜葬身于此。

　　可梦宿心的心里，本就千头万绪，似是并没有听懂他的意思：“那你呢？你不和我们一起走么？”

　　房裴弈却凛然一笑，摇着头对她说：“你忘了，这一世，我只是一个凡人，更是这晋幽王朝的左相爷。我有我的立场，也有我的责任，如若放任这一众百姓，无辜惨死在这荒野之中，那即便让我活下来，又还有什么资格，再继续为民请命呢？”

　　说罢，他便突然丢开了梦宿心的手，眼看着那无情的火海肆虐，却依旧快步朝殿外跑去。

　　“不！”

　　梦宿心无比惊异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瞬间落下泪来。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碧落园，房裴弈不知有心，还是无意，说过的一句话。

　　“梦宿心，你却也不该，谎称什么胸怀大义……”

　　*

　　再回到大殿时，此间早已是哀嚎一片，只不一样的，眼及之处，有了更多的将死之人。

　　房裴弈看着那些可怜的人们，跪坐在亲友身旁，一味地哭丧着，却也在下一瞬，陷入那火舌之中，沦为了娇娆口中的吸食之物。

　　“娇娆！”

　　他忽然朝着空中一声怒喊。只要一想起，方才自己跪伏在梦宿心身后时，所看到的，那血染青衫一片的背脊，房裴弈的心中，就涌上一股说不出的疼痛感。

　　他终于明白，梦宿心所说的命数，到底是什么了。似乎也更明白，曾经的她，恐怕为众生所付出的，也许更多更多。

　　所以，房裴弈才决定，定要不顾一切地保全梦宿心，哪怕要为此丢掉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本在天空中盘绕的娇娆，很快便听到了他的叫喊，悠悠睨过眼来，怎么也没想到，竟还有人不知死活。

　　她随即放弃了追捕，朝着房裴弈款款而至：“哟！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俏郎君啊？”

　　她依旧保持着蛇尾人身，却比方才对待梦宿心时，要更上心一些。只因，她能从房裴弈的身上，闻到一股更为甜腻的味道。

　　房裴弈不为所动，朝着她坦然言道：“娇娆，放过这些人罢！我愿用我的命来偿。”

　　娇娆听后，忍不住嗤笑起来：“怎么？你也想当救世英雄么？那我倒要听听，你有何本事，竟能抵得了这么多人命？”

　　房裴弈突然一转眼，对着她说：“就凭我，并非凡人。”

　　说着，他那双透彻的眼眸，竟是猛地变成了冰蓝色，那荧荧闪烁的眸光，更是与那夜在城外的梦宿心，一模一样！

　　“杀了我，吸我的灵气，不是比这些人更强？”

　　他的灵眸，尾随着娇娆的蛇尾，来回转动着，看在娇娆眼中，别提有多欢喜了。

　　“真美啊！”娇娆立马停下来，对着他的一双蓝眸称赞道，“今夜真是有趣，居然能在这荒山野岭，遇见两个藏于人间的异类。不过，你却与方才那人不同，你的身上，竟还能闻到活人的气息，真真是有趣，真真是有趣！”

　　她的话，不禁令房裴弈紧张起来，害怕她会察觉出什么，急忙出言激将她：“这等灵气，岂不是更美味？”

　　他一心想着，只要自己能缠住娇娆，倒也可以为梦宿心他们，拖延些时辰。

　　可娇娆却依旧半信半疑：“俏郎君，难道你真的不反抗？”

　　“绝不，但你也要信守你的承诺。”

　　“好。”娇娆听得，立马缠绕上来。

　　她的手，果真如无骨一般，且是冰凉异常，拂在房裴弈的胸口，好一阵盘桓，惹得房裴弈有些发冷起来。

　　她却又言道：“不过俏郎君，你果真并非凡人么？怎的在你身上，却寻不见一丝精魂呢？”

　　房裴弈知晓，这精魂，并非凡人之魂，而是那些异族们，吸收了天地灵气之后，精炼而成的魂魄。这一点，梦宿心也曾经说过，而且他自己，也是她四哥的一缕精魂转世的。

　　房裴弈害怕事有变故，当即反问道：“是否凡人，只要你觉得值得，不就够了？”

　　娇娆一听，顿时娇笑起来：“哈哈哈哈！说得好！”

　　说罢，她便再没有停留，顺势腾入空中，准备吸食房裴弈的灵气。

　　而为防房裴弈后悔，她亦将蛇尾越变越大，算是做足了准备。

　　转瞬间，在她甩尾之际，这雕云香炉铜鼎的四周，立马环绕出一圈烈火，将房裴弈团团包围起来。

　　在场活着的众人，无不停止哀嚎，眼看着娇娆缓慢腾空，将房裴弈整个隔空托了起来。

　　房裴弈只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力道，正控制住他的手脚，令他动弹不得。而越被抬高，那力道就越渐加重，甚至想要将他的腕骨捏碎一般，带着一种不可挣脱的劲力。

　　紧接着，一股猛烈的吸附感，突然从天而降。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蚀骨抽髓的刺痛感，不禁令他为之一颤，连荧眸都不自觉地紧闭起来。

　　可随着那痛楚不断的加重，却也开始慢慢转移，一点一点地，移至了房裴弈的额顶。

　　房裴弈忍不住颤抖着，整个眉心似要炸裂一般，口中更是不断沉吟出难掩的呢喃。

　　“痛……好痛……”

　　他的一切反应，都被娇娆看在眼中。不可否认的，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俏郎君，的确有点意思。

　　娇娆满意地看着眼前之人，虽奋力强撑，却依旧面色扭曲的模样。毕竟，这种送上门来的美食，是最令人欢喜的。

　　而且，他还是个不凡的异类，这可比那些仅剩半条命的废人，美味得多。

　　娇娆虽不知，房裴弈为何会半人半妖，且是方才觉醒。可当那一股隐隐的精魂，被自己察觉时，任何疑惑都不值一提了。

　　只因为，那狩猎般的美妙快感，居然是这般的令人沉醉，更令人为之自豪！

　　“啊！”

　　房裴弈疼痛难耐，忍不住发出一阵低吼。

　　可越是这样，娇娆就越满意，甚至不断地吟笑起来。

　　只一瞬间，她的长尾，竟已燃起了烈火，几番甩荡之后，竟令诸多的火球纷散而去。

　　大殿的四周顿时浓烟再起，众人的哀嚎声，也随之再次响彻了天际。

　　房裴弈难以置信地睁开眼，怒目而视，质问道：“你居然……违背承诺？”

　　娇娆却朝他一番哂笑，矢口否认道：“俏郎君，我何时对你承诺过什么？”

　　说话间，她已然变出那骇人的蛇头来，张开一张血盆大口，对着四方猛吸着。

　　所有将死之人的灵气，都在这一刻，不为所控地朝她的蛇口飞去。她却是一边吸食着，一边不断地朝房裴弈逼近。

　　直至飞到他面前，娇娆终于吐出一枚蛇信子，轻轻地舔在他的脸上：“嗯……真甜。”

　　“无耻！”房裴弈不堪受辱，只得奋力抵抗着。

　　别眼之间，一抹记忆中的瘦削的青影，忽然突兀地出现在了偏殿的拐角处。

　　可她，不是应该在密室么？

　　房裴弈眼看着，那一抹清影越渐清晰。他愤恨地咬紧牙关，不愿自己此刻的难堪，被她瞧了去。

　　可他更不愿的，是眼看着她拼尽于此，魄消魂散啊！

　　梦宿心！

　　火海之中，梦宿心已赶了回来，稍一起身，便踏月而至。

　　旋即之间，她已立于大殿之上，转手翻云覆雨。

　　竟只见，夜空之中，一片雷电紧随而降，她只生生将双臂展开，便令这天地都为之颤动。

　　“快看啊！下雨了！”
　　“我们有救了！”
　　“是水龙！是水龙！”

　　“一定是水龙神君降临了！”